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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花月正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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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千散后朦胧月,满院人间。几处雕栏,一夜风吹杏粉残。

    昭阳殿里春衣就,金缕初干。莫信朝寒,明日花前试舞看。

    “噗”一口气吹灭蜡烛,周围的同事们都笑着叫嚷起来:“花月快许愿!快许愿!”花月便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保佑我嫁个有钱人!嫁个有钱人!嫁个有钱人!”

    最要好的朋友小周一个爆栗敲在她头上,“花月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你才二十岁耶,你今天才二十岁耶!竟然想嫁个有钱人就完了?真没出息!”语气一转,义正词严,“怎么样也得嫁个有钱兼有势的,方才叫许愿。”

    花月哀叫一声,“真的很痛耶。”

    小周再重重敲上一记,“记住,要嫁就嫁有钱有势的!”

    现世报应啊虽说她方花月爱财如命,可这最多也只能算小奸小恶,没这么快天打雷劈吧?

    “咔嚓”一声紫电闪过,黑沉沉的天幕狰狞地撕裂出伤口,风吹得雨刷刷地打在窗子上,砸得玻璃劈劈啪啪,天公不作美,中午大家凑份子替她过生日时,还是风和日丽,青光灿烂,等下午她一接班,居然就狂风骤雨,天像要塌下来一样,泼泼洒洒的大雨竟一直下到晚班的同事来交接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她望了望外面的雨,看来淋回去又会变落汤鸡。

    要不要花一块钱坐三轮车回去?要?不要?要?不要?激烈的思想斗争一块钱一块钱可以吃一碗香喷喷的酸辣肉丝面,一块钱可以买半盒饼干,一块钱可以买一斤芒果一块钱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还是冒雨跑回家吧,反正住的不远。

    随手在护士值班室拿了厚厚一沓报纸,顶在头上就冲进雨幕中。倾盆大雨,还真是倾盆大雨,就像四面八方都有人拿盆往她身上泼着水一样,全身上下顿时浇了个透。三脚并作两步,跳过一洼积水,突然听到尖利的刹车声,一部黑亮的汽车生生在她身后不足一公尺处刹住了。她眯起眼来,这样无声无息开到近前都听不到引擎声的车子,定然是名牌。果然的,是今年新款的雪弗兰。呵有钱人!她双目炯炯有神,竟然是今年新款雪弗兰,一准是个有钱人。

    车后座窗玻璃降下来,她看到一张英俊的脸庞。“小姐,你没事吧?”醇和凝重的男低音,她仿佛听见天使的羽翼在空气中扇动,她仿佛听见身后花坛里的月季花绽放的声音,她听见自己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又急又快。雪弗兰王子!坐着锃亮黑色雪弗兰的王子啊雨丝纷纷扬扬地落着,就像电影场景一样浪漫。她拨开面前垂着的湿淋淋的头发,甜甜一笑:“我没事”

    还没等她将自己颊上两个漂亮的酒靥完全展示出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臂将她一拉,旋即一把硕大的黑伞遮在她头上,挡去那浪漫的雨丝。她回头一看,不由横眉冷对,“三块五,怎么又是你?”

    她就知道今天天有不测风云,先是天公不作美,在她二十岁生日这天狂风暴雨,将她淋成落汤鸡。好容易自己这只楚楚可怜的落汤鸡遇上了风度翩翩坐着雪弗兰汽车的王子,偏偏这个三块五又冒出来搅局。看见他那张俊朗的面孔她就有气,“臭小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闲闲道:“这里是医院,我当然是来探望病人的。”她扭过头去,眼睁睁看着那部锃亮的黑色雪弗兰驶出医院大门。她——的——王——子!呜呜

    气愤愤地盯着面前的臭小子,呸!每次看到他就没好气,他实在是个瘟神。每次他来,都正巧是全医院大忙特忙的时候。可是她们那一科的护士都很喜欢他,有事没事都喜欢跟他搭腔。他也喜欢凑热闹,见她们忙得团团转,偏偏到交接班后就请她们吃雪糕、吃河粉、吃甜瓜所以每次一见到他,人人都兴高采烈,恨不得马上交班。

    他见她像是想用目光嗖嗖地在自己身上剜出两个透明窟窿,不由好笑,“你怎么好像跟我有仇似的。”她咬牙切齿,她当然跟他有仇,从他向她借三块五毛钱的那一天起,他们的梁子就结大了。

    那是个燠热的下午,她从家里走到医院,已经是汗流浃背。太阳毒辣辣的,仿佛将身体内的最后一滴水份也蒸干了。她实在是口干舌燥,竟一时忍不住跑到医院旁边的小店去,奢侈地买了一瓶汽水。咕嘟嘟一口气灌下去半瓶,凉彻心扉。心满意足地小口抿着剩下的汽水,不无感慨地想,三毛钱果然是三毛钱三毛钱的汽水,就比五分钱的凉茶来得清凉解暑。大约是老天惩罚她这突发奇想的奢侈之举,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对不起,小姐,可以借我三块五毛钱吗?”

    老实说,第一眼见到三块五时,对他的印象还真不错。有个词怎么形容来着?玉树临风他身材挺拔,翩然而立,真的是玉树临风。尤其是他微微一笑时,黑亮如夜色似的双眼似闪过星光,那一口细白的牙,使他的笑容更加皎洁明亮,“真不好意思,我买了包香烟,却没有带钱。”

    她差点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这样英俊帅气的男人,居然身上没钱?真是暴殄天物,她鬼迷心窍,一定是鬼迷心窍,才会神使鬼差般借给他三块五毛钱。每一次她一想到当日的情形,就愤愤地痛心疾首,认定自己当时真是鬼迷心窍。自己一向警惕而节俭,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吝啬。对,她从来自诩的吝啬。

    她一时鬼迷心窍借给他三块五毛钱的后果,就是那天下午,自己正在上班,三块五突然出现在护士房的门口,自然而然引起了一阵骚动。你想啊,一大帮如狼似虎呸呸,是如花似玉的小护士,乍然见到一位玉树临风的帅哥——虽然她痛恨这个臭小子,不过从来都是实事求是地承认他长得还算不赖——那帮如花似玉的小护士自然个个觉得目眩神迷,最后还是小周问:“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微微一笑,笑容像是外面的太阳一样灿烂照人,“请问这里有位方花月小姐吗?”

    小周不折不挠地问:“你找方花月有什么事?”

    “今天中午我向她借了三块五毛钱,现在过来还给她。”

    就是这句话!就是这句话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万劫不复啊!就因为他这一句话,人人传说江山总医院第一瓷美人——因为一毛不拔,所以她向来被同事戏称为瓷美人。她倒不在乎这个,反正比铁公鸡要好听许多。她堂堂江山总医院第一瓷美人,竟然被一个帅哥破了一毛不拔之铁布衫。她的一世英名,毁了,全毁了。她居然耽于美色借给素不相识的人三块五毛钱。这还能有什么理由?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她耽于美色!被这帅哥迷晕了头,才会一改瓷美人本性,竟然借出三块五毛钱的巨款。三——块——五啊!

    在同事们的窃笑声中,他手上那三块五毛钱的钞票被她一把夺过,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偏偏他还不识趣,“谢谢你方小姐,我当时真是尴尬极了,真不好意思,下班可以请你吃水果冰吗?”

    她将眼睛一翻,“本小姐没兴趣。”

    小周在旁边唯恐天下不乱地插话,“咱们花月拯救你于水火,难道请吃水果冰就算完了?要请得请吃西餐!”

    哼!臭小子,别仗着长得帅就妄想来跟本姑娘搭讪。一时大发善心借给他三块五已经是大错特错,岂能给他机会一错再错。真要答应了他的邀请,她还不被全院的同事笑死?笑她竟然耽于美色,答应一个身上连三块五毛钱都不带的臭小子的追求?别说请她吃西餐,就是东餐她也没兴趣。

    结果这臭小子竟像牛皮糖一样黏上了,隔三岔五地出现在护士房里。人长得帅起码有一点好处,不招人讨厌,任谁看了他那张英气俊朗的面孔都不生气,他又很会用手段讨女孩子欢心,每次都小恩小惠,请客吃这个,吃那个。哼,结果就是收买人心,收买得她们全部向着他,每次他一来,就有人意味深长地向她叫嚷:“花月!花月!三块五又来了!”三块五这个绰号,是她们全科的护士替他取的,这个绰号,一直是她的奇耻大辱。每次听到就仿佛在提醒自己,自己的一世英明就毁在这臭小子手里。哼!

    比如今天,他就又突然冒出来了,这么大的雨,他竟然还好整以暇地带了伞,摆出一幅及时出现替她遮风挡雨的架势。他以为他是谁?许仙?可惜她不是凡心大动的白素贞。或者倒是蛇妖又好了,狠狠咬他一口,毒得他十年怕井绳,再也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才好。百般庆幸现在她已经下班了,不用听那帮同事聒噪。不过照例恶狠狠瞪他一眼,“你好像很闲?成天往咱们医院里跑,你做哪行的?这么闲不用上班?”

    他答:“我在海军——现在正休假,舰艇去大修了,全舰的人都放假。”

    据说军队的福利很好,休假还照发全薪。她无限垂涎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照样没好气,“你休假怎么天天往咱们医院里跑,你有病啊?”

    他也不生气,不过笑容里不知不觉掺杂了一丝忧郁,“我倒真心希望病的那个人是我。”他从来笑得像阳光一样,独独此时仿佛有乌云掠过,她不知不觉地问:“是你的亲人?病得很严重?”他轻轻点了点头,她忽然觉得他这样子很让人同情,忍不住又问:“住在咱们医院哪一科?要不要我介绍相熟的医生替他好好检查一下?”

    他的声音低下去,“已经确诊是鼻咽癌早期。”

    她心里生出怜悯来,亲人的不幸比自己的不幸更令人痛心,那是至亲至爱的人,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她知道那种无助,只听伞外的雨哗哗落着,急急地打在地上,冒起一个一个的水泡。伞下一时寂静无声。

    她轻轻咳了一声,笨嘴拙舌安慰说:“你不要难过,吉人自有天相。”

    他倒是极快振作起来:“谢谢,专家也说过手术后到目前一切都还顺利,有望不复发。”忽然问她:“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没带伞?”

    她怨愤不平:“天知道这老天发什么神经!”话音未落,忽然白光一闪,眼前一花,一个霹雳似乎近在眼前,震得她两耳中的鼓膜都在嗡嗡作响。

    他眼疾手快:“小心!”

    她跌跌撞撞被他拖开,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轰然跌落巨大的枝桠,焦煳的味道传来,那雷竟然劈在这么近的地方,若是再近一点,她不敢往下想,心中怦怦乱跳,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心惊肉跳。喃喃自语:“可真不能再胡说八道,不然真的会天打雷劈。”他哧地笑了,她只觉得他笑得那气流痒痒的拂在耳上,这才突然发现自己还被他紧紧箍在怀中,他身上有好闻的剃须水与烟草的芳香,她从未曾这样真切地感受过男子的气息。心里就像有一百只兔子在乱窜,脸上一红挣开去,他也觉察过来,不好意思地松了手。

    她不知为何有点讪讪的,“我要回去了。”

    他不假思索地递出手中的伞,“那么这伞你拿着,你这样淋回去准会生病。”

    她又没了好气,“哎!今天我生日耶!你别咒我行不行?”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今天你生日?我请你去吃长寿面行不行?”

    她脱口答:“当然不行!”

    他摸了摸鼻子,“那我正好省下五块钱。”

    哼,臭小子,就知道你是虚情假意,她凭什么要让他省钱?他成天施那些小恩小惠,哄得同事们全向着他,他天天慷慨解囊地收买人心,她替他省钱做什么?一个念头一转,笑容可掬,“我要吃加蛋肉丝面。”

    加了荷包蛋后的肉丝面果然好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香!真香!得意洋洋地告诉他:“这附近方圆五里之内的面馆我全部吃过,就这一家肉丝最多、最香,面条也最实在!”

    果真是实在,一碗荷包蛋铺肉丝面下肚,胃里满满的,心情也似乎好起来。连天公都作美,雨已经细如牛毛,蒙蒙地下着,如雾如烟。碎石小街的石子皆是湿漉漉的,路旁有人卖兰草花,整条街上都浮动着那幽远的暗香。他停下买了一把送给她,她欢喜不禁,捧着粲然微笑,“好香!”忍不住问他:“是多少钱一把?”

    他说:“便宜,才一毛钱。”她喜滋滋地说:“真奢侈,下次不要了。”他的唇角不禁浮起笑意,她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一毛钱可以买很多东西呢。”他轻声道:“一毛钱可以买来你的快乐,就值得了。”她忍不住那眼角眉梢的笑意,两旁的路灯亮起来,他发梢上皆是细密的雨珠,像是璀璨的碎星,他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星光一样。

    她说:“我妈妈千辛万苦将我和姐姐带大,我知道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都恨不得掰成两瓣来花,我知道每一分钱都有它的用处,现在姐姐嫁了人。我也从护校毕业可以挣钱,我就有个愿望,希望有一天可以攒够了钱,可以买一套房子,有小院的房子,让妈妈可以在院子里晒太阳、种花,而不是像现在,挤在潮湿狭小的公寓里,每天阳台上只能见到三个钟头的阳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己藏在心里的话,对谁都没有说过,可是偏偏告诉了他。可是他那样和气,就像一个最好的倾听者,让她不知不觉娓娓道来。她讲了那样多的话,讲了医院里的笑话,讲了同事们的可爱,讲了家里细碎的琐事,她讲得眉飞色舞,他听得津津有味。她最后突然好笑,“哎呀,三块五,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他也觉得好笑,却一本正经向她伸出了手,“方小姐,幸会,我是卓正。卓越的卓,正常的正。”她好笑地与他握手,“又卓越又正常的先生,幸会。”停了一停,她问:“你姓卓?这个姓真特别。”他脸上忽然掠过一丝阴影,“其实我不姓卓。”他坦率地望着她,“我是孤儿院里长大的,我的养母姓卓。前不久前不久我才见到了我的亲生父母,我亲生母亲姓任。我想我或许也应该姓任。我的父亲他永远不可能公开承认我的身份。”

    她的心里柔柔地划过刺痛,他向她坦白了最难堪的身世,同情油然而生,他们是同样没有父亲的孩子。只不过她的父亲是早逝,而他却是父不详。她脱口问:“你恨你的父亲吗?”他缓缓地说:“恨,当然恨过,尤其是恨他令母亲吃了那样多的苦--可是当真正面对他时,我很快心软,其实他很可怜。他只是一个孤独的人,而且他失去了那样多,远比他所拥有的要多。”他怅然地注视着她怀中的芳香的兰草花,“每次我看到他独自徘徊在那些兰花丛中,我就会觉得,其实他心里的苦更深。”

    她觉得他这样子,微微的忧郁里带着不可名状的哀悯,叫她心里某个角落楚楚生疼。她有意的岔开话去,“你家里养了许多兰花?你家里是卖花的?”

    他怔了一怔,忽然笑起来,“是,我家里是卖花的。”他这样一笑起来,就仿佛阴霾的云层一扫而空,整个人又光彩明亮起来。

    他们又顺着街往下走,晕黄的路灯下,丝丝的细雨像是明亮的玻璃丝,千丝万缕透明闪亮。那捧兰草花幽幽的香气氤氤满怀,有轻风吹来,一点微凉的水汽,却并不让人觉得冷。他不知不觉低声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她左顾右盼,“这里没有杏花,也没有杨柳。”

    他哈哈大笑起来,“那就是‘沾衣欲湿兰花雨,吹面不寒电杆风’。”

    她打量着街边的电线杆,也忍俊不禁。

    他忽然说:“你哪天休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有杏花杨柳。”

    她说:“公园里就有杏花杨柳。”

    他立在路灯下,漫天雨丝里整个人亦是熠熠生辉,“不一样的,公园里只有三五株,那里却是整个堤上都是杏花与杨柳,杏花如云如霞,杨柳碧玉妆成,举头望去只能看见红的杏花与绿的柳丝遮住天空,就像是仙境一样。”

    她让他描绘得动心,不由道:“乌池怎么可能有这样美的地方。”

    他微微一笑:“乌池也有世外桃源。”

    她这才发现,他不仅会施小恩小惠,口齿也伶俐,怪不得哄得那帮同事团团转。

    不过那一天他们讲了那样多的话,似乎快把一辈子的话都要讲完了。她讲起小时候,父亲去世时,那样艰难的日子,小小年纪帮忙母亲收拾家务。后来大一些,边上学边去邻居开的小吃店里帮忙挣学费,竟然读完了这几年护校。

    他也讲起小时候在学校里受同学的欺侮,骂他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他狠狠地跟人打了一架。他轻松地笑着:“小时候真是勇猛,后来念书,考奖学金,终于毕业。最后见着母亲,小时候的事一句也没有对她讲。她每次见着我就十分难过,总觉得有负于我,我不能再让她觉得伤心。其实都过去了。”

    是的,其实都过去了。她与他小时候都吃过许多苦,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可是她与他同样是乐天的人,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早就揭过,如今都是云开月明。她欣喜地说:“雨停了。”

    雨真的停了,路灯照着两旁的电线,上面挂着一颗颗的雨珠,滴滴答答地落着。路灯照着她与他的影子,那明亮橘黄的光线,将一切都镀上淡淡的暖意。到底是春天里,夜风吹来温润的水汽,巷口人家院墙里冒出芭蕉的新叶,路灯映着那样嫩的绿色,仿佛可以滴下水来。她站住脚,“我到了。”

    他猛然有些惆怅,“这么快。”

    是啊,这么快。身后就是熟悉的楼洞,她将脸隐在那楼房的阴影里,“再见。”他也轻轻说了“再见”。她已经走到楼洞里了,他突然追上几步,“你到底哪天休息,我带你去看杏花。”她说:“我也不知道哪天休息——医院里这两天是特别状态。”他极快地说:“那我明天去等你,反正我每天都要去探病的。”

    她心里忽然满满溢出欢喜,平日那样窄小气闷的楼梯,突然仿佛敞亮起来。一步一步踏上去,步子也轻快起来。一个仇人突然能变成朋友,这感觉倒还真不错。

    他果然每天都等她下班。一到交接班时,准时能看到他笑嘻嘻地冒出来,手里拎着种种小吃,或是凉粉,或是小蛋糕,或是甜酥饼。这天晚上他请她吃虾饺,她忍不住问:“你一个月多少薪水?”他似乎被烫到的表情,她忙将茶递给他。他瞅了她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我每月的薪俸是三百七十六块,你问这个做什么?”怪不得,原来他薪水还是很优渥的。她说:“我看你每天请客,差不多都要花七八块钱,这样大手大脚。”

    他从来没有被人管过,养母收养他时他已经十来岁了,他从小知事,所以养母一直待他像个小大人,也很客气。后来与生身父母相认,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子颠覆过来,生母对他是一种无以言喻的歉疚,而且她本身柔弱如菟丝花,事事倒是他在替她打算,至于生父他更觉得亏欠他似的,所以对他是一种溺爱的纵容。今天她这样的口气,半嗔半怒,他的心里却怦地一动。仿佛有人拿羽毛轻轻刷着,又好受又难受,说不出那一种轻痒难耐。

    他轻声说:“谢谢你。”

    她说:“谢我什么啊?”照例拿眼睛瞪他,“自己的钱都不晓得自己打算,没一点积蓄将来怎么办?我将你当朋友看待,才提醒你的。”

    他嘿地笑了一声,虾饺皮是半透明的,透出里面红红的虾仁与翠色的叶菜,他蘸着醋吃,吃到嘴里却只有虾仁的甜香。她拿他当朋友他会努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第二天忙得鸦飞雀乱,病人多,这两天她们又抽调了几位同事去了专用病区,所以更显得人手紧张。一台手术做到下午四点钟才结束,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交了班出来休息室里见着小蛋糕,双眼差点冒红心。小周嘴快:“三块五买的,他在这儿等你一下午。说是今天突然接到命令晚上归队,可惜没有等到你。”

    “哎呀,没缘分,不过只要有蛋糕可以吃,见不见他那张帅脸倒也无所谓,虽然帅哥很赏心悦目,虽然与他谈话十分投机,不过还是雪弗兰王子比较令人垂涎。”一面努力吃蛋糕,一面无限惋惜那日偶遇的王子,若不是三块五跳出来搅局,她没准可以与王子有一个浪漫的开始。

    小周怪叫起来,“你什么时候竟然觉得跟他投机了?”

    她拍拍手上的蛋糕屑,“就是这几天啊。一接触才发现他这个人其实蛮有趣的,可惜不是雪弗兰王子。”一提到雪弗兰王子,小周马上也双眼冒红心,兴味盎然地告诉她:“今天上午我从专用病区前的花园里走过,远远看见走廊上站着两三个年轻人在谈话,都是一表人才。喔哟,定然是非富即贵,所谓世家子弟,比电影明星还要出众。”

    她又解决了一只小蛋糕,不以为然以资深花痴的专业口吻告诫小周:“想认识他们,简单啊。端着药盘走过去,不小心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他必然会帮你收拾,电影里不都是这样的桥段。”

    小周忍不住又敲了她一记:“花痴!那是专用病区耶。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有什么法子端着药盘去接近王子?除非你变身成蝴蝶飞进去。”叹了口气,一脸的向往,“要是调我去专用病区就好了。”

    她艰难地从噎人的蛋糕中挣扎说出两个字:“做梦!”

    做梦!果然是做梦!

    花月狠狠地拧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做梦,真不是做梦。刚刚主任是宣布调她去专用病区。天啊!专用病区。心里就像有一百只兔子,不,是五百只兔子在乱蹦。

    虽然只是最外围的工作,不过当班第一天,竟然就见到雪弗兰王子。他从走廊上迎面过来,是他,真的是他她一眼就认出来那张英俊的面孔。他仿佛也认出她来,向她微微颔首一笑。天啊让她晕一下先他难道还记得她,过目不忘的王子啊。

    果然的,那醇厚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小姐,那天你没事吧?”

    她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线,“没事没事。”终于成功地向他展示了自己那对可爱的笑靥。他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姓穆,穆释扬。双桥官邸第一办公室的秘书。”好幸福,好幸福知道了雪弗兰王子的名字,还知道了他的身份,还可以和他握手她笑眯眯地答:“我姓方,方花月,江山总医院血液科的护士,刚刚抽调到专用病区。”

    雪弗兰王子笑起来真是迷人啊,他接下来那句话,差点叫她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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