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大兽依恋地蹭了蹭盛暑的手背,说道:“就跟他一样,只有两只脚在地上,脑袋后面绑头发,穿着很怪的东西,爹说叫衣服。”哦,明白了,原来是豹子爹长得像盛暑。
“还有,爹爹也是像他这样看我的。”大兽的眼中充满依恋之情。
八道目光朝盛暑普渡众生的笑容望去,心说他其实看谁都这样。
铜板灵光一闪,对着“自己人”悄悄地说:“你们说有没有可能盛暑失去记忆以前曾经是这只豹子的爹?”
土堆受不了地刨着地。“臭猴子,你不要每次都那么笨好不好?你听说过哪个人生了一头豹子的?”
“但是它自己说”茶杯不太明白,人只能生人吗?那为什么它们乌龟是生蛋的?
“它说它一直住在这山上没下去过,那就肯定和盛暑无关。我想它从小就没有父母,可能是有一个人曾经在这里抚养过它吧。”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茶杯补充道:“而且还是一个能和豹子说话的人。”
“不要管这么多啦,它爹总会回来的,咱们这就走吧。”土堆一向懒得理人家闲事。
盛暑见四个小伙计终于开完“秘密会议”拍了拍大兽的头算是告别,动身往前走。
大兽凝视它们的背影良久,咬咬牙跟了上去。
“我也要和你们在一起。”
“为什么?”异口同声。
“你们刚才说,山下有很多长得和他一样的人,我想那里可能会有我爹爹,让我和你们一起下去,好吗?”爹爹说他会回来的,但是它等了好久好久了,还是它一个,它要自己去找他!
“不行,我们这么几个在一起已经够麻烦的了,再添你会把天都给闹翻的。而且你长得那么恐怖,走出去会吓死人的。”铜板拒绝再来一个庞然大物。
“那为什么它可以?狼就不吓人吗?”大兽愤愤不平地看了土堆一眼。
土堆酷酷地转过身,不打算搭理它挑衅的话语。
松子飞过来停在它的鼻子上,说道:“他现在是狗不是狼,所以不会吓到人的。”
大兽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土堆被树枝固定得半天高的可笑尾巴,然后决定“它既然可以扮狗,那我为什么就不能来装一只猫?”
傍晚时分,盛暑悠闲地出现在焦急守候的村人面前,被家里人和意暄修理得很惨的“教唆犯”过年一见到他就热泪盈眶。
幸好幸好盛暑在天黑之前出现了,要不然意暄绝不会让他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从来都不知道她一个不声不响的女孩子家可以这么暴力,可怜的肋骨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要不是阿娟拦着,恐怕他现在就得躺平。
“你终于回来了!”过年冲上去一把抱住盛暑。呜呜呜,在全村人敌视的目光下,他真是度日如年啊。
然后过年迟钝地发现他好兄弟的跟班中竟然多了一只不明身份的“东西”
“那是什么?”村长走过来惊惶地问道,这东西的体格实在太大了些,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种猛兽?
“猫,它是猫,我是在山上遇到它的。””一山上大概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所以它就变得这么胖了。”盛暑硬着头皮一本正经地解释,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奇奇怪怪的动物老是要跟着他。
他镇定自若的样子说服了所有人。既然确定他没有遇险,在警告他以后千万不要被“某些人”带坏后,大家就都放心地回家吃晚饭去了。
剩下盛暑一个人面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意暄。
盛暑从大兽的嘴里抽出一株与普通野草无异的植物,打了很多手势叫松子它们自行回家,却没有一个听他的话,只无辜地睁着大大小小的眼睛看着他。
他狠狠地瞪了这些名副其实的禽兽们一圈,局促地走到意暄跟前,刚伸手准备将“仙草”递出,却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动弹不得。
触摸到他身体的踏实感让意暄接受了他平安归来的事实,一整天的提心吊胆终于有了着落,放下心的同时一股愤怒也升了上来。
“该死的你!你怎么可以随便上山?怎么可以?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着急?我有多担心多担心?!”说一句,就在他的胸膛上狠狠地捶一拳,借着沉闷的敲击声来消弭心中曾有的无限恐惧。
初听到他上山只为替她找一株破烂草药时,她便陷入极度的恐慌当中,先是顾不得什么矜持抢了根洗衣棒把过年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然后便恨起自己那些别扭的表达方式,一后悔没如往常般与他一同出门,后悔整日里莫名其妙生他的气,后悔没将藏了许久的荷包早早交出
她,已经不能没有他。
心中早已下了决定,只在这里等到太阳下山,如果那时盛暑还未出现,不管山上有什么妖魔鬼怪她都非上山去不可,就算与他一起被妖魔鬼怪折磨、被妖魔鬼怪吃掉,也好过让她一人从此在这世上孤孤单单!
“你不许再这样了。我看到你,心里就已经觉得很欢喜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仙草。你不见了,我会害怕的。盛暑,你——懂吗?”硬咽着,她向他投降,向自己投降。
听心仪之人在怀中吐出一串细语呢哺,盛暑纵然再迟钝,也了解了其中的含义。
“我懂,我懂!”近来种种焦虑担忧,皆烟消云散。过年说得对,意暄也喜欢他的!他咧着嘴大大地笑着,将算不得柔软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揽在胸口,任那聪慧的耳朵聆听他心跳如鼓。如果让他们就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地一辈子依偎,那该多好!
不过好像还缺点儿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突然间,盛暑扳过意暄的身体与他向对,心中无比紧张,但是为了不让意暄看出来,不得不很勉强地露出一抹笑容,认真地道:“意暄,如果你不嫌我没有过去,不嫌我总是懵懵懂懂惹你生气,不嫌我还要寄住在你的屋子里靠你关照——那么,嫁给我好不好?”
意暄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脸,讶异地发现普渡众生的一贯笑容,这会儿竟能好看得颠倒众生。或者还是像俗话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是男的,应该是情人眼里出范蠢才对
看意暄怔怔地看着他不置一词,盛暑急得大声说道:“我虽然什么东西也没有,但是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喜欢你!一辈子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
当一个绿色的小荷包挂到了盛暑的脖子上时,他惊愕地住了口。
“你你”双手敬畏地捧着荷包,盛暑激动得忘了怎么说话。
意暄扯扯他肩上的衣服,他听话地低下头来,她咬着唇瓣凑到他耳边,声如蚊蚋地说出了两个字:“依你。”
那株据说有神效的“仙草”被弃置在地上,无人理睬,只有大兽偷偷地松了口气——这个,只是它随便找的一颗小草啊。
* * * * *
回家的路上。
在过年神经质的坚持下,他和阿娟两人走得比茶杯还慢。村人们都走光了,两人还在小路上柔情蜜意。忽然一声尖啸从身后传来,夫妻俩忙回头,只见半空中出现了一个人影,正在欣喜若狂地手舞足蹈,定睛一看,竟然是盛暑。
“阿娟,娘说过,她怀孕的时候爹会出现幻觉吗?”不行了,绝对出问题了,他竟然看到盛暑在飞耶!
阿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娘没说。过年——”
“嗯?”
“我要晕过去了。”
“啊?
* * * * *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大漠黄沙,北风猎猎。翻卷的旗旗在战鼓声中猖狂飞扬。
二更造饭,三更拔营,决战在晨曦之前猝然发动。
天昏地暗中,方言胡语相互嘶吼,不通意思,却从那一般狰狞的表情中看出所有决心。
杀戮是惟一的生存方式。
不去想深闺梦里人的月夜捣素,忘记高堂慈严对着明镜徒悲白发。太远太久之前的生活,似乎是前世的残余。
红了眼,酸了手,却不敢停息。停得一瞬,下一刻便是死亡。
厮杀永无休止。无数的热血渐渐冷却,染遍无定河畔的沙滩,在冷漠的阳光照耀下分外哀艳。
名马,死了。
宝刀,毁了。
护心镜,碎了。
是谁?是谁艰难地喘息?
周围人群的目光忽然都集中在半躺的躯体上。仇恨的,幸灾乐祸的;忧心的,不敢置信的。
脸,看不见;声,听不见。
但是痛,全身都痛,从五脏六腑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身旁就是高鼻目的敌军尸首,止不住的寒意泛上心头。
待得战役结束,挖个大坑,把什么敌啊友啊的,一并掩埋,胡汉相叠相错,尽归尘土。然而沙漠依然浩瀚无疆,漫说千载之下,十年以后,就不再会有人记得这里曾是如此多人的归宿。
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这里,来这里疯了似的杀人?
两方的兵士,原本大约都是守着一亩薄田、几口牛羊惨淡度日的平民吧,与谁都无怨无仇,却到这里来,只因一声号令,还不知为何而战,便拆了家园,累了亲人。得到了什么?扬威绝域终是帝王将相的功勋,万具枯骨最后谁来凭吊?
何苦来哉。何苦?
好冷。
明日大暑。昨天好像有人这样说过。那就是夏天喽,可夏天为什么这样冷?
短暂的停顿后,杀声又起,直震得人头痛欲裂。
个知何时何处飞来一只乌鸦,蓝莹莹的羽毛煞是好看。停在流淌着鲜血的胸上,低头就往伤口上狠狠地啄去。
真怪,一点儿也不痛。许是知觉都麻痹了吧。
乌鸦“哇”地一声叫,尖尖的嘴动了动,倨傲四顾。
没有人理会它,自然不必理会。一只乌鸦,无关大局。
人总不如飞禽自由啊。
俗世牵绊如一团纠纷,怎得自由?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想向着中原的方向再抛去一瞥,终究气力不支,颓然沉睡——
盛暑心惊胆战地从床上坐起,发现已流了一身冷汗。
原来是梦。
“哇——”是一声与梦中相似的呜叫,他匆忙寻找,却发现松子站在窗台上,直直地看着他。
他披衣走到窗前。手一伸,松子飞进掌心。
“那只乌鸦就是你吗?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吧?”他轻轻地问,半开玩笑地,也没指望它能给什么答案。
松子又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伏下身,转头用嘴去梳理本就光亮非常的羽毛。
“对啊,看我糊涂的。你的羽毛是黑色的,而它的是蓝色,怎么能一样呢?”他含着笑一边欣赏它慵懒的姿态,一边自言自语。
松子默然地回避着他的视线。
还只是初夏,夜凉如水。无边的天幕繁星闪烁,深吸一口混合着牲畜体味和泥土芬芳的淳朴空气,他渐渐心宁神定。
无论那是他前生的经历,还是失去的记忆,都不重要了,是吧?他现在是清凉村的一分子,山水田园,躬耕之乐,并且即将有妻、有子,一切都是那样美丽,但愿方才的梦,做完今晚这一回,便莫再扰他了。
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