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内息,在抵引迦罗内力时体内便感隐隐不适,这时又受他凌厉无伦的正面一击,有如雪上加霜,内息突然决口,山洪爆发般在体内乱窜,他眼前一黑,险些昏去。迦罗也觉不妙,忙撤力落地,急问道:”你没事吧?唉,你干么不躲?贫僧又不是真心要伤你。”说着来到他身边,要为他治疗。
仙道试着运了运内力,觉得自己虽受重伤,却还可坚持一会儿,当下推开迦罗伸过来的手道:”不碍事。”见流川在一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向他微微一笑让他放心,又冲迦罗道,”大师,你踩到我的棋了,这关在下算是过了,对不对?”迦罗连连点头,道:”公子棋艺胜我百倍,贫僧甘拜下风,只是你的伤——”仙道却已遥向那迦叶道:”如此,便请那迦叶大师赐教吧。”
他此言一出,众人俱是大惊,眼见他受了迦罗一掌后已自脸色恍白,站也站不稳,如何还能与那迦叶动手?但见他一脸坚毅,又似并非玩笑。赤木等心中原对他很是厌恶,这时见了也不禁暗暗折服,木暮心软,已是眼眶含泪,暗盼师父就此饶了仙道,允他带流川离开。
流川知仙道外表随便,内里却极为傲气,他既已决心如此,自己若拦阻他,那是当众怀疑他能力,伤他自尊了,是以极力忍住不去拉回他,却已四肢发冷,不断打颤,心中暗暗懊悔:”早知如此,我也不必上山来确认师父病情了,带着他远走高飞,岂不干净?省得他又为我受这许多苦。”懊悔虽懊悔,仍是坚信仙道不会输。
那迦叶本来一直闭目盘腿坐在地上,仙道过来后,他睁开眼睛向他点点头,道:”公子请坐。”仙道不知他闹什么玄虚,心中烦恶,极盼他快些出下题目,再过片刻自己怕要支撑不住,但外表上仍是一派镇定,微笑在他对面盘膝而坐。
那迦叶忽然开口道:”从前有一个人,一天晚上对他的儿子说,明天你和我一块去一个地方,我要去索取一些东西。儿子听后,第二天一早,也不过问父亲,独自前往那个地方,走得身体疲软,却什么也没得到,饥渴欲死,最后只能回来见他父亲。他父亲责备他道:’汝大愚痴,无有智慧。何不待我?’世间之人,亦复如是:年纪轻轻,自以为不需通过长辈指点,不需遵循前人留下的礼仪法则,凭一己之力,便能到达幸福之地,结果徒劳往返,空耗青春,岂不可笑?”
仙道听他引用这段佛教宣讲大乘经时常用的百喻经中故事,知道他是暗指自己和流川,所作所为离经背道,却不以为非,不知悔改,将来必定后悔。心道:”这和尚定是听安西师父转述了我昨日之言,才故意讲这段故事来点化我。n,他是和尚,自然相信和尚经上的话,我若只直白地同他讲道理,他必然不服,不如也引用几段和尚经上的话。”
当下也引用了一段百喻经的故事,道:”从前有一个人,远离故土,寄住在异乡,娶了当地的一个女人为妻。他妻子每次为他做好饭,让他吃时,他都迫不及待地把饭菜吞下口去,也不顾烫。一次,他妻子实在忍不住了,问他:’此中无贼劫夺人者,有何急事,匆匆乃尔?不安徐食?’这人答,’我祖父以来,法常速食。我今效之,是故疾耳!’自己不思索人生的是非善恶,而云我祖父以来作如是法,借以压人,这样的人,就不可笑了么?”
那迦叶含笑点头,道:”公子慧人,可惜过于执着眼前之美色快乐。从前有一群伎儿,王答应给他们许多钱,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奏乐作乐。他们奏完了乐,问王要钱,王却不给他们。王说,’汝向作乐,空乐我耳!我与汝钱,亦乐汝耳!’人中天上,虽受少乐,亦无有实。无常败灭,不得久住,如彼空乐。”
三井长久以来一直为流川美色所扰,这时忽听那迦叶说”无常败灭,不得久住,如彼空乐”便如五雷轰顶一般,登时呆住了,暗道:”无常败灭,无常败灭,是啊,世间又有什么事物能永保不变的?今日的流川虽是颜色如花,让人一见之下便难以自持,但过不了多久,还不是一样要褪色凋落,归于尘土?那么,我这般痴恋他这即将败灭的美色,不是个大大的蠢人么?”但偷眼向流川看去,如此一个人物,玉枝作骨、秋月炼神,他又怎能视他如”败灭”?
仙道道:”依大师之见,世上所有快乐无不是过眼云烟,今日过于执着,只会导致他日失去时的痛苦,是么?”那迦叶道:”不错。”仙道道:”从前有个女子,看到另一个女子患了眼痛,问她痛得厉害么,那女子点点头。她便想,有眼必痛,我现在虽未痛,恐怕将来不可避免,不如把眼挖了,以绝后患。想七情六欲,与身俱来,便如一个人的眼睛一般。眼睛若在,或痛不痛;眼睛若无,终身长痛。在下和流川一起,将来或有苦楚;但若听大师之言,就此摈弃对流川的爱恋,无异于自掘眼目,势必终身长痛。”
那迦叶知他痴念甚深,难以化解,叹了口气道:”老衲再问公子一件事,公子便算过关了。”仙道精神一振,道:”大师请问。”那迦叶道:”有两个人,一起到陶师的家去看他作瓦瓶,看得入了迷。一人中途克制了自己的欲念,离去赶至一个大会,得到了很多美膳和珍宝;另一人却因控制不住自己,仍旧留着观瓶,看到天黑,失于衣食。公子不是佛门中人,自不必强行摈弃七情六欲,但若公子今日一意孤行,此后势必难容于世俗。以公子之才,原可建功立业,流芳百世,如此一来,却只能遭人轻贱,落魄江湖。公子今日不忍挥慧剑斩情丝,便真不怕他日后悔么?”
仙道微微一笑,道:”一切诸天众,业尽故还退;譬之焦败种,种之不复生。观心性相续,念念如灯焰;心因念念灭,诸业亦如是。无常业因故,终必有败坏;谓乐有常者,是则不可得。诸天尚且逃不过轮回,在下又何必念念不忘于追名逐利?何况大师觉得受人尊重可乐,受人轻贱可悲,但对在下来说,得能与心上人相伴天涯,便是天下至乐之事,又何必有珠求珠,骑驴觅驴?”
那迦叶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问完了,公子请便。”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仙道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与流川四目交投,又一齐望向安西。
安西见仙道一一通过三关,再也无话可说,将二人召至面前,道:”仙道,我既已答允你,只要你闯过三关,便把流川交给你,自也不会失言。不过流川是我弟子,做师父的宠爱弟子,总是不能不顾及许多。我希望你能再答应我一件事:你和他成婚后,如要离开童山,便须找个地方隐居,从此不得再涉足江湖。你能答允么?”仙道听到安西终于答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颗心欢喜得怦怦乱跳,道:”这是自然,我们本就是这个打算。”
安西点了点头,又环顾众弟子道:”仙道与流川之事,为师已亲口应允,从此,仙道也算是我门中之人,你们不得再无端找他们麻烦,明白了么?”
众人虽仍不情愿,但师尊有命,不敢违抗,只得一一答应。
仙道受了内伤,一直在苦苦支撑,这时安西亲口允婚,好事得偕,一口气缓了下来,突然站不住,一跤跌倒在地,流川忙上前扶起他,他刚能开口说话,便忙道:”流川,我没事。”流川骂道:”白痴,闭嘴。”暗暗将内力传送到他体内。
安西道:”你受伤不轻,先在这儿好好养伤吧。”看看流川,又看看他,叹了口气,负手离去,似是意兴萧索之极。众弟子也均觉情形尴尬,默默无语地一一散开。惟樱木留了下来,看着他们背影,怒道:”这些人,怎么一个个这么薄情寡义?以前不帮狐狸也就算了,现在也不来祝贺一声,不过这都是狐狸你以往不会做人,换成我就大大不同了。”
流川白了他一眼,要将仙道背起,樱木抢上来道:”我来背他吧,你先回去收拾你的狐狸窝。”流川不觉自己房间有什么可收拾的,但想了想,也没拒绝,当先回去。
樱木等他走远后,才对仙道道:”喂,臭仙道,你本事不错么?不过狐狸这人最喜欢闹别扭,你可不能仗着本事欺负他。他怎么说也是我师弟,你欺负他就是欺负我,我这个武学天才到时定不饶你,知道了么?”仙道心道:”这人好古怪,明明和我一般喜欢流川,声音里都快掉出眼泪来了,但他说这话又似乎确实出自真心,难道他不明白自己心情么?真怪。”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趴在樱木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耳边隐隐传来樱木的大吼大叫:”你竟敢在我说话时睡着?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快给我起来——喂——”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锦衾微温,银钩挂帘,满室融融烛火中带着一阵阵熏人欲醉的酒香。他轻轻哼了一声,一张清俊脸庞立刻出现在自己上方,面无表情,一如往日,眼中却含淡淡喜色,让仙道看了一呆。
一声”流川”尚未出口,已被他拽住领子半坐起来,流川一手扣住他下巴,一手将一杯酒送到他唇边,命令道:”喝。”他不敢违令,只好喝了一口,心道:”陈年女儿红,加过枸杞子,温度适中,口感温醇,很不错。”正想再喝,流川已接过酒杯,一口饮毕,似乎松了口气,道:”好了,这是交杯酒,我们总算成婚了。”
仙道惊道:”什么?”流川瞪眼道:”现在反悔已经迟了。”仙道又好气又好笑,道:”原来你刚才骗我喝的酒大有深意,乃是我们的成婚酒。不过流川,你不觉得这——太草率了些么?旁人不知道,还以为你迫不及待——”
流川没瞧见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道:”也对,多少也该有点特别的仪式,不然怎么区分这是我们的婚礼还是旁人的呢?”但他苦思半天也想不到什么仪式只适合他们,又不甘心去问仙道,只好叹了口气,道:”仙道,你将就些吧。”
仙道正看他发呆看得发呆,不明他用意,他已伸掌在他头顶拍了三下,力道还不轻。仙道叫道:”你要谋杀亲夫么?拍我干么?”流川道:”白痴,你不是要仪式么?这就是仪式,表示’定许三生’。”说着拿起仙道无力的右掌,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在自己头上轻拍三下,道:”礼成。”仙道便在糊里糊涂中失去了唯一的报复良机。
礼成后,流川又饱饱地喂了仙道一顿饭,助他运了会儿功。仙道仍是手脚无力,颇为抱歉地看着流川,见流川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又在心中暗叹。
流川吹熄蜡烛,在他身旁躺好,突然轻附在他耳边道:”白痴,急什么?来日方长。”仙道心中激荡,紧紧握住流川一手。不久,身边人便鼻息均匀,睡了过去,他却良久未能入眠,心中充塞了幸福之感,恨不得跳起来大喊几声,让人人都知道:现在流川枫正式属于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