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携着流川的手走入赤木铁树大帐。赤木昨晚劳累一夜,大败名鹏,又救回流川,心情大好,正和水户等人商议如何安置塞特人,见了二人后先向流川行过礼,又对他不绝口地称赞仙道。
流川心道:”他的本事我会不知道么?还用你说。”见三井等三人也在帐中,衣衫脏污,显是经过一夜苦战,心下虽仍不忿他们囚住自己、硬施巫法之事,仍是上前向他们行了礼,紧接着便走到相田面前。
相田自他进帐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瞧,见他过来,身不由己站了起来。
流川看了他半晌,道:”你便是我舅舅?”相田不答他话,却道:”真像,真像。”仙道还道他说流川像他自己,哪知他接着道,”你和你父亲真像。”流川道:”我娘说是你毒杀了我父亲,究竟是不是?你怎么还没死?”
他自来心直口快,不理旁人作何想法,这两件事是他心中所疑,便直截了当问了出来,自己也不觉有甚不妥;旁人却均觉颇为无情,似乎流川知相田毒杀他父亲,恨他仍旧活在世上。相田听后身子微微一颤,目露凄苦之色。
仙道怕他有失,忙道:”相田先生是为人所害。”当下将田岗如何囚禁他,逼他说出藏书之所,晴子与高头如何寻到秘密入口,自己跟随其后,又如何救他出来之事简略说了,中间几场比武尽皆跳过。
众人也到这时方才明白事情原委。
流川对相田道:”我以前错怪了你,对不住。”相田已从激动中缓过气来,听他这么说却又一愣,道:”什么?”随即醒悟,但又不解,追问道,”你怎知我没毒杀你父亲?”流川道:”若是你杀了他,干么还替他保密?”相田心中感激,紧握他手道:”不错,我没杀他,我——没杀他,从没想过——你叫他们出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仙道知他所说之事必与二书有关,当先转身出帐,却听身后相田道:”仙道,你留下。”
众人皆一愣,仙道奇道:”相田先生还有何吩咐?”相田不理他,问流川道:”这人说你是他决定要相伴终身之人,此话当真?”仙道不料他当着流川面将自己在车中所说之话说了出来,脸上一红,又怕他将自己后面几句话也转述出来,忙阻止道:”先生——”流川瞪了他一眼,道:”没错,他的命是我救的,只好一辈子跟着我。”
仙道哭笑不得,见他不当众否认,又觉安慰。
相田看看流川,又看看仙道,道:”你们两个留下,我将天下的事告诉你们。赤木将军,烦你带其他人先回避一下。”赤木铁树早闻天下之名,听他这么说,心下大喜,向余下人众摆了个手势,道:”有劳各位暂移大驾。”宫城大声道:”天下是湘北的宝书,怎能让海南狗得闻?”
福田大怒,立即便要拔剑相向,但他快仙道更快,剑未出鞘就被他推回,向他摇了摇头。福田一瞥之间见他神色颇有黯然之意,正不明他何以对宫城一忍再忍,身旁风响,一人已冲到宫城面前,左手虚引,右手闪电般一掌往他脸上打去,宫城出其不意,被他一掌击中脸颊,虽不甚疼,但在众人面前到底十分丢脸,惊怒道:”流川,你干么?”流川道:”我不准任何人在我面前说他坏话。”接着手起掌落,啪的一声又打在自己脸上,道,”可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一掌换一掌,公平。”宫城更惊:”你——你还没好?”
仙道拉过流川,见他白皙的面颊上一个鲜红的掌印高高凸起,嘴角流下鲜血,这掌显是打得不轻,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怜惜,还带着几分气苦,替他拭去嘴角鲜血,一手抚着他脸,一言不发。
彩子见仙道双目微眯,冷光逼人,忙拉开宫城,道:”我们该做之事都已做了,他若要一意孤行,我们也是无法。流川,师父的病暂时稳住了,但我们仍不大放心,要回去看看他,你去不去?”
仙道揽住流川肩膀道:”此地事了后,我和流川定会上童山探望安西师父。”流川一愣,又惊又喜地看着他,仙道冲他点点头,意示肯定。
彩子冷冷地看着二人,冲流川道:”既如此,我们便在童山上恭候大驾,告辞。”宫城急道:”彩子,要他去干么?这不是要气死师父么?”见彩子已走出帐篷,慌忙跟上,顺便拉走正呆呆发愣的三井。
三井看着流川,道:”我——我——”流川既已与仙道重逢,又得他应允共上童山拜见师父,心花怒放,对三井先前所做之事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想起便怒不可遏,反觉他颇为可怜,道:”三师兄,四师兄,你们对我的大恩我是不敢忘的。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宫城摇头道:”你得罪我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不过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刚好,你还是别把他带——”听到彩子在外喊”宫城”忙应道,”来了来了。”拖着三井出了帐篷。
余人也纷纷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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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田听帐外脚步声走远,看着二人道:”流川炎兵败海南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二人点点头。他目光透过空气,似在看着过去时光中的某个片段,缓缓道:”他出兵攻打海南之时,我妹妹怜儿正好怀上了孩子,当时他并不知晓,我也是在几个月后才知道,当时一气之下便答应娶一个大臣之女为妻,将此事写信告诉了他。信一送出我便有些后悔,可惜已经晚了。他得信后大病一场,连夜便要赶回陵南。唉,若非他为此事忧虑成疾,神姑娘便算秘泄军情,私通敌国,又怎能奈何得了他?”
流川听得一头雾水,想:”为什么你将你要结婚之事告诉父亲他便大病一场?你知母亲怀上了我又有什么可气的?”仙道却已猜到大概,一手紧握流川之手。
相田续道:”都是因为我一时冲动,害陵南、湘北之众受了兵败之灾,但看到他从海南回来,我仍是高兴得不得了。那时怜儿即将生产,只有我一个人经常守在他身边。这时海南大军反扑,炎哥身体已经大好,我却不许他再去打仗。他说,’难道你不希望我成为天下的共主?’我说,’你已经为了功名抛弃过我一次,又骗了怜儿,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找个人烟绝迹之处过上下半辈子,你若不答应,我也不勉强,可也不会再等你了,今后你做你的天下共主,我娶我的皇后、生我的小孩。’他听后便急了,说给他三天时间考虑考虑。我知他胸怀大志,一路到此不容易,要他突然抛下所有,定会十分为难,便答应了他。三天中,看着他痛苦犹豫的模样,我也很是不忍,但此事尴尬,若非我们一起逃走,总是不成,只好硬下心来逼他。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正要去问他,司空大人突然跑来见我,说海南大军攻城掠地,眼见便要打到仁京,要炎哥快起来率兵拒他们。我还未说话,炎哥便来了,他身穿戎装,一脸苍白,对司空大人道,’你先走吧,我马上就来’。我知道他的打算了,一个人跑到后花园,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宣布娶皇后。
“在他出兵之前,众大臣为他开宴,我身为皇上,不得不到。席间,他脸色难看,不住咳嗽,刚喝了一杯酒便倒了下去,我向知他酒量,大吃一惊。这时,司空大人却跳起来道,’皇上有令:流川炎私自带兵攻打海南,引强敌入境,为我国招来无妄之灾,现赐死’。我立刻明白了:这些人,抵不住海南攻击,又贪生怕死,便想杀了炎哥以熄海南之怒。我见炎哥凄然望着我,我知他不会怀疑我,但仍难受得要命,仿佛确是我下令处死他,也没多加考虑,就去抢他喝剩的酒来喝,被他一掌打落酒杯。那些人见他喝了毒酒还不死,大为害怕,他抱着我逃了出去,找到田岗,让他去纠集朝阳教部众。
“我见他没事,大为高兴,他却摇摇头,说他这次中的毒非同小可,恐怕活不了多久,要我为他收好一本叫天下的书,等他孩子长大成人后交给他。我也不知这书有什么用,听他说他要死了,急得只是哭,说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还保管什么书。他看了我半晌,道,’现在若让我重新选择,我不会再去管什么功名前程,也不会再去管别人的闲言闲语,我一定会选择和你一起走。你对我是这么重要,所以请你一定好好珍惜自己’。”
一阵咳嗽打断他叙述,仙流二人对望一眼,不自觉地互相靠近。相田似是想到那日流川炎说这番话时的神情语气,突然悲不可抑,捶胸大哭起来。
仙流二人也不劝解,待他发泄过后,才续道,”他是要我活下去,才故意让我替他保管什么书。他知我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也知我一旦答应,必定会遵守诺言,当时他孩子尚未出世,等他长大成人,也不知要等多久,他想,过了这么久,我即便仍是挂念着他,大概也不会再起什么自杀的念头了吧。我明知他想法,但还是答应了他。一来,我不愿拂了他这片心意;二来,我也是让他知道:我的情可不是这么简单便会减弱的。他见我答应后笑得很开心,开心得眼泪也流了出来。我原想在他死时守在他身边,但他怕我伤心,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匆匆和他一帮亲信走了,还带走了怜儿。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相田终于将目光落在仙流身上,他的一双丹凤眼轮廓极美,丝毫不因岁月的摧残而有所磨损。仙道忽然明白第一眼见到他时为何会把他认作流川,原因便是这双丹凤眼,清澈凛冽犹如一泓秋水的目光穿透石室中昏暗的光线,便与流川的一模一样。
但此时相田的目光却渐渐变得空洞,仿佛因盛载了过多情感,反而令人觉得其中一无所有。流川素来心狠,见了他的目光也不禁心里一酸。
相田接着道:”田岗大概猜到他将天下交给了我,在他死后不久又回到陵南辅政。这时海南听说炎哥已死,他们国内也已颇为窘迫,便接受了我们的停战请求,在陵南掳掠一番后走了。田岗明为辅政,暗中却不断套问我的口风,我将书贴身而藏,始终假作不知。我看他眼神一日比一日不耐,知他软的不行,恐怕立即要用硬的,我不会武功,又不信朝中之人,要保住天下,着实不易,但我还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后来田岗虽下药将我毒昏,对外宣称我已驾崩,然后又把我囚禁在鹫峰中的密室内,折磨了我十几年,但仍是拿不到天下,当真可笑之极。”说着哈哈大笑。
笑罢,冲仙道道:”你聪明绝顶,你倒猜猜看,这书我藏在哪儿?”仙道摇头道:”恕晚辈愚鲁,实是猜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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