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寒二人,三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晚宴宾主尽欢,葭雪更是欢喜地嘴都合不拢了,和尹绍寒再度续起前缘成为师徒,那么见到母亲周漪澜也不会太远了。
当晚林海留尹绍寒和尹珩在林府留宿,客房已经着人整理完毕,林海有意让他们师徒多聊几句,就命葭雪带路,送二人过去。
到了客房,葭雪没急着走,给尹绍寒倒茶解酒,心里斟酌用词,想问他周漪澜的情况,尚未开口,却听尹绍寒道:“当年我装成老头隐居大槐树村,教你学医,发现你天分很高,心性坚韧,其实那时候我就想收你为徒,只是当时我朝不保夕,当我徒弟太危险了,我就没提这事。”
葭雪倒了茶,双手奉上茶杯,“那现在您又收我为徒,是不是危险已经解除了?”
“差不多吧,后来我又回过大槐树村,想正式收你为徒带你出来,却没想到我走了不到半年,步穹就把你给卖了。”林海年龄小,府里准备的酒都不是什么有劲的,尹绍寒没有喝醉,接过茶杯叹了口气,“别怪师父说话难听,你爹真不是个东西,在外人跟前直不起腰板,却关起门来打老婆孩子,那四年我再怎么护着你,你还是受了不少苦,结果狗子一生病,他就把你给卖了。”
葭雪默然不语,她从来都没有把步穹当做父亲,从出生到被卖掉的九年多里,她没有唤过步穹一声“爹”,在她心里,她的父亲只有尹绍寒一个人。其实就算那年狗子没有生病,过几年她还是逃不脱被步穹卖掉的命运,在乡下,女孩存在的意义只有两个,要么卖了给家里换钱,要么就是换亲,给兄弟换个媳妇回来。
哪怕那个人有多不堪,便是瘸瞎聋哑,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周围会有无数个声音对她说,认命吧,这就是你的命。
可已经过了认命的一生,只有短暂的二十七年,那样憋屈窝囊的命运,葭雪却偏偏不想再认了!
尹绍寒脸上怒气隐现,皱眉道:“我去大槐树村的时候,不仅你不在了,你娘也不在了,我打听了才知道,步穹赌钱欠了一屁股债,竟然把你娘租给别人生儿子。我在大槐树村四年,你娘心地善良,看我一个老头孤苦无依,常来帮我,于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就去了胡家,原想带她走,谁知她又不肯。”
“我听娘说过,她是担心狗子会被胡家打死,您也说了,我娘心地善良,她舍不得儿子。”葭雪黯然叹息,以王春的性格,狗子再怎么不堪还是她儿子,身为一个母亲,她怎么会将自己的孩子置于危险之中,所以她就只能苛待自己了。
尹绍寒问道:“你见到你娘了?”
“我娘没生出儿子,生了个女儿,胡家没给租肚皮的钱,我娘为了我妹妹不被杀死,带着您给她的银子逃了。”葭雪点头,“刚巧在上元节那晚我们遇到了,我在林府附近给她租了个小院,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那就好,你们母女重逢,算是苦尽甘来了。”尹绍寒眉头舒展开来,笑道。
葭雪思前想后,终于鼓起勇气道:“那……师父您呢,这两年您过得怎样?怎么从来没听您提起过师娘呢?”
茶杯已到唇边,却在葭雪说出那句话之后蓦然顿住,尹绍寒缓缓放下茶杯,方才还面带微笑的脸上立时透出几分黯然,沉沉叹了口气:“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葭雪双腿一软,按住桌子才撑住身体,突如其来的疼痛剜割着心脏跳动的地方,似有无数尖刀飞旋,她不想相信,不敢相信,她不相信周漪澜已经死亡,那个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母爱温暖的娘亲,她们的母女缘分只有短暂的七年,七年太少了,她对别的都不贪心,唯独对父母关爱有最深的渴望。
十二年前,尹琳在周漪澜怀里断气,竟成了永别。
葭雪从尹绍寒房间里出来,返回住处,一路上失魂落魄,咬着唇竭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无缘再见,她却连为周漪澜恸哭一场都要忍着。
“小雪师妹,你没事吧?”经过花园之时,黑夜里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葭雪一跳,她方才只顾着伤心,都没注意花园里还有人,她慌忙擦了擦眼睛,才看清眼前的人着一身玄色裋褐,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烛光里映照出的脸庞朗朗如星,正是尹珩,脸色却微微发红,显然刚刚运动过的样子。
葭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哽咽,极力平静地道:“我没事,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
“我晚上睡觉前都会打拳,习惯了。”尹珩走近一步,挡住葭雪的去路,盯着眼前烛光里影影绰绰的女孩,“我们现在是同门了,你还要对我这么疏离么?”
葭雪恭谨地道:“您身份尊贵,我身份低微,即便是同门,我也不敢逾越的。”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如何断定我身份尊贵?”尹珩饶有兴趣地追问。
葭雪回道:“林家四代列侯,又是书香门第,海大爷出身清贵,能被他礼遇对待甚至还尊敬有加,您的身份只高不低。”
“你还真是观察入微。”尹珩忽然笑了,“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赵徽,尹珩是我以前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