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再度合上,钟鼓楼上,有钟声传来,一声一声,传出很远。
僧人们换上袈裟,步进大殿,修习午课。这是雷鸣寺的规矩,一日三遍,念诵经文。
诵经的声音很好听,宁九九远在船上,却隐约觉得似乎能听见雷鸣寺传来的诵经声。
浮动的心似乎都安静下来,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觉得眼前清亮了许多。
她拿出那块血玉,对着太阳光看,能清晰的看见玉质中流动的血色云雾,很漂亮,给人一种妖异的感觉。
东方楼蕴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拿过玉佩,手襞绕到她前面,给她戴上了。
“静空说是好东西,那便肯定是好东西,回去之后,把这绳子换了,我让人弄个银蚕丝的。”
静空那个人,他太了解了。
能让他那般郑重其事,又是叮咛,又是嘱咐的东西,肯定极其重要。
至于他说的什么魂魄,什么镇魂的,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宁九九的平安,仅此而已。
宁九九笑了笑,摸着那块冰凉的血玉,看着静静流淌的河面。
“东方楼蕴,如果哪天,我忽然消失了,又或者是你醒来之后,发现眼前的宁九九,不是你熟悉宁九九,你会如何?”
这几句话,把她自己都绕晕了,但她非说不可。
说起来,她这也算是借壳还魂。静空给的血玉,说是可以镇住她的魂,但说到底,她终究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万一哪天阎王爷发现自己弄错了魂魄,再给换回去,十个血玉也镇不住的。
从前,她也是个无神论者,现在就不一样了。连灵魂穿越这种事,都亲身体验过了,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现在就是让她相信这个世界有鬼魂,有妖孽,她也会相信。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东方楼蕴的确没能一次性听懂,但有一部分,他听懂了。他从后面揽住她的腰,抱着她一同看着河上的景色。
“你消失也好,你不是你也罢,我都会寻你到底,天上也罢,地府也好,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宁九九心中温暖,感动的笑了,“那我问你,如果两个同样的宁九九,一模一样,站在你面前,你能认出哪个是我吗?”
东方楼蕴把她转过来,两人面对面着面,看着彼此的眼睛,“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即使外表一样,灵魂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外表只是皮囊,可以更改,灵魂却不可以。”
宁九九很慢很慢的笑了,褪去了所有的心防,卸下了所有的冷漠,此刻的她,只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女孩子。
宁九九在心里感叹,如东方楼蕴这般的男子,怎能让人不爱。
想起他跟静空说的那番话,他只要平平淡淡的生活。
这些话,说着简单,做起来却很难。他身居高位,可以说,他离权利的最高处,仅有两步之遥。
他手握重兵,麾下战将无数,只要他一声令下,一朝江山又有何难。
可是正是这样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子,却可以为她甘于平凡,甘于恪守。
一个男人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也可以为你放弃一片天。
东方楼蕴轻轻拥着她,只是轻轻的拥着。
完美契合的怀抱,让他感到满足与心安。
似乎……有一个人爱,爱一个人,也不错。
他们乘坐的船又回到原来的线路,往着玉河村而去。
现在是晌午时分,算着时间,快要天黑之后,他们才可以到家。
到了家之后,明天就是除夕了。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新年。
傍晚的时候,吴青在河中捕到几条大鱼,剖洗之后都交给宁九九了。
昨天的烤鱼,大家都没吃好。
上官澈云这回又悲催了,要是知道他们在船上做又九九又好吃的烤鱼,肯定愤恨的恨不能掐死他们。
东方楼蕴的船是直接从卞城驶出来的,上官澈云想跟也跟不上,再说,他还得回宫去,这会怕是也走了不近的一段水路了。
至于吴青为什么会突发奇想,跑去捉鱼,这就得问东方楼蕴了。
宁九九烤鱼,别人都吃了,就他一个没吃。试问,公子心里能平衡吗?
反正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宁九九也想找点事情做,不然的话,总是对着东方楼蕴炙热的眼神,都让她觉着东方楼蕴像是要吃人似的。
其实也不怪东方楼蕴想吃她,拜过天地了,离洞房又近了一步,他等着吃掉她的心,迫切又急切。
这回的烤鱼,宁九九是按着正常的口味。
而且船上也有油了,刷了一层油之后,鱼肉烤的滋滋作响,真正的外酥里嫩。
最后撒上九九料时,整个船都闻见烤鱼的九九味了。
东方楼蕴看着暗自咽唾沫的一众部下,难得小气了一回,直言道:“王妃做的烤鱼,你们也想吃吗?”
他都这样说了,谁敢点头?
东方楼蕴满意的笑了,“很好,你们想吃,自己去抓,抓来了自己去烤。”
吴青带头的众人,全都表情僵硬,干脆背过身去不看主子。
您这霸道的劲头,也太过了些吧!
“行了,好几条鱼呢,你一个人又吃不完,吴青拿过去吧,”宁九九把烤好的几条鱼,递给吴青。
吴青在东方楼蕴的冷眼瞪视之下,把鱼接过去了。
主子不乐意没用,只要王妃乐意就够了。
“快过来坐下,嗯,这鱼烤到正正好,”宁九九看他板着脸,好笑不已。
为了几条烤鱼而已,至于吗?
他们在甲板上席地而坐,宁九九撕了一半的鱼肉,搁在他碗里。
东方楼蕴闷头拨弄着鱼肉,片刻之后,又把盘子递回给了宁九九,再把宁九九手里的另一边鱼肉拿了过来,自己吃。
宁九九看着他的举动,再看看面前盘子,鱼刺已经剔的干干净净。
第一次有人给她剔鱼肉,感觉还不错。
吃过烤鱼,东方楼蕴用披风裹着她,带她观赏天边的落日,慢慢升起的月亮,还有渐渐发出光芒的星星。
亥时初,他们换了小船,披星戴月的回到了玉河村。
此时,入了夜,村子里静悄悄的。
东方楼蕴将大多数部下都留在了大船上,只带了吴青、严忠、老六和老七几人下船。
回到宁家的大门前,宁九九有种阔别已久的感觉。明明才离开两天,却像离开很久了似的。
何安睡觉的时候,一直就注意听着门外的动静。
趴在廊檐下睡觉的黑宝也竖起耳朵,当听见有脚步声走近时,蹭的就窜了起来,奔到院子里,汪汪叫个不停。
何安踢了大飞一脚,“嗳,是不是有人来了?”
“呼……”大飞呼噜打正响,睡的跟头死猪一样。
何安见踢一下没动,又重重的照着他屁股狠踢了一脚。
大飞迷糊的跳起来,怒吼,“你踢我干啥?睡的正九九呢!”
宁九九简直快被他气死了,好不容易才将火气忍下去,“你还没黑宝机灵,你听听他在外面叫唤的,你就不能去看看吗?”
大飞也不乐意了,最近跟何安吵架吵多了,张口就来,“啥叫我没黑宝机灵,它是狗,鼻子灵是应该的,我又不是狗。”
何安被他弄的哭笑不得,“你……你还要睡,你不去,那我去,等主子们回来了,有你好受的,嗳,你听听,黑宝叫的声不对,肯定有人往咱们这儿来了。”
何安匆匆忙忙的爬起来,摸着黑把衣服套上。
大飞醒了几分,挠着头,朝院子看了看。他俩睡的还是旧屋,新屋那张炕是给主子睡的,何安说什么也不让他睡那里。
黑宝似乎觉得光叫唤不过瘾,于是扑到门上,有爪子挠大门。
鸡窝里的彩羽锦鸡,此刻微微睁开眼,过了会,又慢慢的闭上了。
谁说只有狗机灵,它也很机灵的好吧!
何安真觉得不对劲了,可是又一想,宁九九他们说过年三十那天才能回来,按说不该是今晚啊!
他一回头,见大飞坐着都要打呼噜。气的他,奔到大飞跟前,对着他的耳朵大吼一声,“吃饭啦!”
“咦?吃,吃饭?在哪儿呢?”大飞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精神极了。
何安点上灯,命令他拿着剑跟出来,要不然就用冷水泼他。
大飞万般不情愿的蹭过去,把刀抱在怀里,披了棉袄,跟着他出去了,边走还边嘀咕,“这大晚上了,谁会来啊,作坊都停了,要真有人来,你家那两个暗卫能不吱一声吗?你可真是的,深更半夜,打扰我睡觉,我刚才正做梦呢,梦到娶了个漂亮媳妇,刚要洞房,就被你叫醒……”
“你能不能闭上嘴,废话那么多,”何安忍无可忍的回头瞪他。
再将油灯举到一边,高声朝着外面喊,“外面是谁?”没人敲门,他就是随口喊的。身后有大飞,还好,不是很怕。
本以为会没人应声,他是这么想的,大飞也是这么想的,他还在打呵欠呢!知道没吃的,能不瞌睡吗?媳妇也抱了一半,不晓得这会再睡过去,媳妇还在不在。
“是我!”这一声有够低沉的,有够沙哑的。也没自报姓名,就短短的两个字,大晚上的,听起来有够吓人。
何安手一抖,油灯差点掉地上了。
大飞呵欠打到一半,猛的惊醒了,攥紧了剑,大喝一声,“来者是何人?快快报上名来,否则等爷出去,你的脑袋就得搬家!”
何安见这家伙总算像个护卫的样了,不再是只会吃,只会睡的猪了,总算放下心来。
宁九九趴在东方楼蕴怀里,笑的肩膀颤个不停。
是她鼓动老六,说的那两个字,一方面呢,是想看看里面的两人警觉性如何,另一方面,纯粹是为了逗弄他们。
最终还是何安机灵,因为他看见黑宝不叫唤了,只是扒门,似乎想把门打开。
不仅如此,黑宝还呜呜的叫唤,这个声,分明是看见家人才会有的。
“嗳,把剑收起来,去开门吧,”何安拐了下大飞,让他去开门。
“干啥要开门,就说了两个字,你就知道他们是谁啦?”大飞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开门!”
门外的人,又说了两个字,这回的声音比刚才的还要低沉,隐约的还夹杂着一丝怒气。
“来者何人?”大飞已经准备要抽剑了。
何安猛的抬脚揣他的屁股,“赶快去开啦,是你主子跟我主子,还傻愣着干啥!”
大飞屁股被踹疼了,抽出一半的剑,又掉回剑鞘里了。
“开就开,你踹我干啥?真是的,爷是不想跟你计较,爷可不是怕你,真是的,总是踹爷,都踹上瘾了,”大飞嘟嘟囔囔的,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去开门。
黑宝见他来了,兴高采烈的从门边退开,围着他腿转。
拉开门栓,外面黑洞洞的,大飞睁大眼睛,眨了几下眼地,才算看清楚。
我草,好多人哪!
吴青将火把在大飞眼前晃了晃,调侃道:“怎么,才走了两日,就不认得了?”
认出来人,大飞呵呵笑,退到一边,让他们进来,“哪能不认得,就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得明天才能回来呢!”
东方楼蕴拉着宁九九先走进来,宁九九中走过大飞身边时,笑个不停,“大飞,我走的这两日,何安是不是经常欺负你啊?”
何安早瞧见他们,特别是瞧见他家爷,热泪盈眶,恨不得抱他大腿,痛哭一番,“主子,你可算回来了。”
宁九九见不得他哭哭啼啼的样,“嗳,小安子,你说这话,好像我虐待你似的,你倒是说说看,这些日子我对你不好吗?或者问问大飞,这些日子我对你们不好吗?”
大飞见到他们回来,倒是没啥感觉,正想着要不要回去梦媳妇呢!
忽然听见宁九九提到自己,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在这里好吃好喝的过着,哪能不好呢,要觉得不好,那也是他想的,可不是我想的,跟我可没啥关系。”
天地可鉴,他说的话真的不能再真了。
这两日的饭菜,都是何安做的。倒也不是说有多难吃,勉勉强强吧!
可是对于被宁九九的厨艺养刁的人来说,吃何安做的饭,简单就是虐待自己的胃啊!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宁九九烧的,又九九又麻又辣,又下饭的菜。何安做菜太淡了,他这两日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
所以啊!现在他得把宁九九哄好了,可千万不能得罪了。
宁九九满意的笑了,“小安子,听见没有,连大飞都不觉着委屈,你又委屈个啥?”
何安瘪瘪嘴,不吭声了。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大飞那个吃货,只要有吃的,叫他干啥都行。一顿饭能吃他三个,在宁九九家吃的又好,他能不乐意吗?
“行了,都回去睡吧,明天就除夕了,一大早还有很多事呢,吴青,你们几个去旧屋睡,”东方楼蕴眼见都已半夜了,也瞧出宁九九眼底的疲惫,心疼坏了。
老七跟老六拒绝了,“主子,我们是暗卫,还是去山上,跟他们会合了,主子,属下告退!”
东方楼蕴点头,“也好,去吧!”
老六跟老七转身走了,严忠没有走,跟吴青他们一起去睡旧屋了。
一下子又多了两个人,五个大男人睡一个坑,是够挤的。
何安去厨房烧了些热水,给主子跟宁九九洗洗。
都这么晚了,宁九九自然是不想吵醒刘烨尘跟烨枫,只能随了东方楼蕴的愿,跟他一起睡对面的屋子。
睡觉之前,她本想去看看刘烨尘他们睡的好不好,有没有踢被子的,可是门没有推开,从里面插上了。
“别进去了,你进去再把他们吵醒,大半夜的,再吓着他们,”东方楼蕴洗漱过后,走进堂屋,把她拉进南屋去了。
回到自己家,看着什么都觉着是好的,就连被子也格外亲切。
宁九九把灯搁在桌子上,便去铺床。
之前被子里收起来,在床头柜着搁着。好在她经常晒被子,所以即使是冬天,被子也没有潮气。
东方楼蕴见她又想拖两床被子出来,忍不住说道:“铺一床吧,今晚没有烧炕,你一个人捂不热。”
“谁说我捂不热,这些都是新棉被,很容易就能捂热的,”宁九九脸蛋一红,好在屋里光线昏暗,没有教他瞧见。
可恶的男人,每回想跟她睡一个被窝,都得用这个理由。
不对,是借口!
赤果果的借口!
东方楼蕴脱掉外衣,上前把多余出来,让他看着碍眼的被子,又塞回柜子里,霸道的宣布,“我说捂不热就是捂不热,你体寒,肯定捂不热的,别跟我争辩了,快些脱衣服睡觉。”
宁九九窘了,这还带命令的吗?
“九九儿在想什么?是不是想着为夫今晚会不会跟你洞房?”东方楼蕴忽然欺身而近。
突然的靠近,让宁九九脸红的更厉害,心跳的也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