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内容可大家听骂的,却不晓得。
母亲这样不厌其烦地,绕口令般地抑扬顿挫地骂。我觉得有趣,仔细听,听得很认真,只是听不懂。母亲的前世今生来世落世对小小的我来说,太深奥了。把我的头都世晕了!
现在回忆起来,才有些知道,母亲的那种骂法,是针对祖母与小姑四叔他们一家人的。因为父母虽与祖母分家了,还要管着三叔四叔读书,管着祖母小姑的生活,管着陈千岁吃药打针。自己的孩子一日日长大,开支用度都不够,不宽裕,甚至拮据,哪还有钱去管祖母一家人再说,父亲一直在外工作,少有回家,家里田间就母亲一个人,又没个人打把下手,体力上劳累,精神上孤寂,心中当是一个烦,要骂人发泄,情有可原。
一往听到母亲这样高亢高级的叫骂,祖母不会无动于衷,袖手旁观。连忙打发小姑摸黑过来跟母亲帮忙,安顿好我们,帮母亲烧夜饭火,收拾整洁完毕了,才回家。时有祖母自己也会赶过来,帮着母亲做晚饭给我们吃。吃过之后,收洗完毕,早已是星空灿烂!故河口的夜空明净而高远,星星似乎在极为遥远的另一个天空闪烁。
而在此前一刻,故河口村下的某户农家里,暗黄的灯光下,厨房里草木燃烧的清香溢满了。祖母与母亲以灶为中心,一前一后的烧火做着饭菜。
祖母边帮忙灶里添柴,边对母亲说:“秋香,养几个孩子不容易,干吗要骂化生子,讨债鬼一个个早死呢,这样骂对孩子不好!”
母亲一听,刚住下的口又开骂了:“你们这些砍脑壳的剁八块的,早死一个我省心一个,一个个都死光我才安心……”然后还停住了,再接着骂:“我通你们陈噶屋里的祖宗三代,我前生做了什么孽,生了你们这些讨债鬼,化生子……”还就是要骂化生子,讨债鬼。
骂得全家人心惊肉跳的,不敢多言。骂得祖母一边嘀嘀咕咕的说母亲不讲道理,骂人就骂人干吗要在灶门口骂,得罪了司云神多不好。但祖母也不敢多言,饭不帮做完,扔下柴,生气地跑回自己家了。用行动反击母亲的骂人。小姑也不知什么回家了。留着姐们在厨房边吃饭边听母亲骂人。骂得天上的星星都一跳一跳的吓得躲进云层里。骂道三更半夜鸡打鸣,才收手睡觉。
母亲就是喜欢骂人,姐们挨骂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征兆,和可避免。母亲骂人从不间断,一天不骂希奇。姐们无论怎样的温驯听话,也免不了挨骂的命运。父亲时有回家来,也未能幸免。母亲总把父亲连着我们一起骂。骂的话无非是:“你们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读那么多书,当大官去,就老娘一个人该死,跟你们做牛做马,供你们吃,供你们喝,供你们装尸衣……”
母亲骂人句句惊险,听得人心惊胆颤。要知道装尸衣是什么,是人死了才穿的衣服。乡里老人才有装尸衣,哪个孩子青年男子会有装尸衣母亲骂人的语言真是稀奇古怪,新奇百出,吓死人。深得祖母的忌讳。
鹿女私下对我说:“香苹妹子,你信不信,母亲肯定上过大学……”
我奇怪,母亲确读过几天夜校,但绝对肯定没上过大学,要知道那时的大学生简直就是世间奇缺物,大城市里一年看出不出几个,而鹿女这样说母亲是什么意思呢母亲当真上过大学又是什么大学母亲果真上了大学,也就不用田间干活了。
鹿女继续说:“香苹妹子,你看,母亲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条理清晰,像背书,母亲肯定上过骂人学院啊……呵呵呵……”
“骂人学院呵呵呵,倒是新鲜!”
鹿女说母亲上过骂人大学你们信不信这世间果真有骂人大学吗那么,母亲的骂法真是有据可循,要不,只能说母亲是个骂人天才,无师自通。
我觉得鹿女说得搞笑,忍不住大笑。鹿女也为自己的奇想好笑。两姐妹偷着笑翻了天。不知道母亲为何会染上骂人的瘾。后来长大了,才知道点皮毛,母亲是心底的愤怒达到了极点,才语不择言地骂人的。但姐妹们并没因为母亲那样的骂,而真有些不好起来。倒还增强了生命力,个个生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