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湛卢轻提而起,熊槐看着剑身上反射着的清冷月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如月华一般从指间淌过。
愤怒多一些,遗憾稍少些,恐惧也趁机占了一席之地,他的心中却唯独没有后悔。
少年即位,群狼环伺,凭借着过人的机敏和忍耐,熊槐与王妹相依为命之下渡过重重难关而得掌大权。
为了急于证明自己超越列代先王的能力,也为了转移国内愈演愈烈的氏族之争,熊槐不顾国力差距强行一再向强大的昭国挑战。
挑战的结果,熊槐几乎失了王位不说,更险些将大楚数百年国祚断送。
随后,在自己的苦劝之下,王妹千里赴昭,于枕席之间阻了昭王政放弃灭楚,才给了熊槐和他的楚国难得的喘息之机。
然而年纪轻轻便被迫离家数千里再不得归,王妹心中想必是怨恨这个兄长到了骨子里吧。
因此熊槐并不怪罪王妹的欺瞒,甚至他几乎是以迎合的喜悦心情来接受王妹的“惩罚”。若非如此,自己怎会被如此简单的谋略就蒙骗了双眼,以至于沦落到如斯境地?
奇怪的是,一向最为国人称道的灭越、伐齐之事似乎并未在自己的记忆中占据多少地位,只有吉光片羽的零散片段而已。
是年老之人只顾回味过去而对越近的事情越无动于衷,还是其实自为了王位而放弃一切以后,所谓的功绩便已经无人能够与他分享,故而显得不再重要了呢?
当熊槐从沉思中醒来之时,发现湛卢已经横在了自己的脖间,“寡人死后,屈子将如何处置寡人的尸身?”
剑奴依然背对着楚王,凝视着换了一把剑在手的屈原,仿佛还在防备对方的突然发难,然而剑奴手中的纯钧却不由地放了下来。
他自幼所受的教育培养都是保护楚王不受外敌伤害,可如何阻止楚王伤害自己,剑奴却毫无所知,这让他有些迷茫。
“屈平对天立誓,定会将王尸带回寿春,不令大王受辱。”屈原并未催促熊槐快速行事,而是耐心为其解释。
已到了这个时候,屈原不认为楚王还有别的路可以走,而且毕竟,作为一个成功的楚王,他值得一个体面的结局。
“也对,屈子还要激励大楚上下齐心,向强昭宣战。”熊槐嘴角冷笑,“有什么比寡人的尸体更能激怒楚人呢?”
当初自己也是如此无知自大,才会想以向大昭宣战来证明自己,而如今的楚国已经强大到能够完成自己当年做不到的伟业吗?熊槐并不这么认为。
屈原当然看得出楚王的冷笑是何意味,但他并不想为楚王详细解释自己与张良的全盘谋划。
他只是冷静得如同一个旁观者,静静等待着熊槐的最后时刻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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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住月光的云雾散去,周围的环境便不再漆黑得让人心惊了。
虽然目光仍看不穿黑夜与层叠的树木,扶苏仍感觉将自己的肠胃绞动得抽疼的紧张感少了许多。
“第七个了。”
嬴显,扶苏从始皇那里借来的骑手,也是黑骑的首领,用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暗自数着。
扶苏知道,这是在说一路上遇到的楚人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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