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出了家。人溜出了家,心还在开德的身上,一想起娃口中的血,就像蜂子蜇着他的心。
到了麦穗变黄时,有的家一粒粮食也没有了,实在熬不住了,再熬下去,不出人命也要饿坏人。村里没办法,就采取了措施,统一出工剪麦穗,把剪下的麦穗集中起来,再按人口分下去。很快的,村里就飘出了青麦子的香气。村人先把麦穗蒸熟,再放到笸箩中趁热搓了,然后用簸箕一簸,把杂头簸出,剩下的就是干干净净的青粮食了。这样可以吃,但吃多了不舒服,最好的吃法还是麦索。做麦索还需要一道工序,就是在青粮食中掺上盐和蒜苗,然后再从石磨中磨出来,就成了麦索,样子像钢丝面,但要比钢丝面要粗要软,吃时,再拌辣子和蒜,真是香死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黑沙窝的这块特殊的水土,造就了这里的人们独特的生存方式。
一转眼,到了秋天。秋天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季节,农作物都熟了,树上沙枣也熟了,有了这么多熟的东西,人们就有了零食吃了,所以,红沙窝村的人都喜欢这个季节。当然,这并不是说你啥时候想吃就能吃上,平时有专人看管,随便是吃不上的,必须得等到收获的那天才行。收获的日子终于等来了,这几天全队的人到地上挖胡萝卜。队里早有规定,你可以放开肚子吃,吃多少也行,但,就是不能带回去,谁要是往家里带,发现一次,扣粮十斤。有了这样的规定,谁也不敢往家带了,就只能放开肚子吃。有人知道要挖胡萝卜,头一天就留了肚子,所以,一进胡萝卜地,就嗵嗵嗵地刨上几镢头,先挖了吃,吃好了再干。他们吃胡萝卜都有经验,不挑大的,只挑不大不小的,不吃太粗的,只吃不粗不细的,这种个头的胡萝卜有三大特点:甜、脆、水。看准了,先将胡萝卜缨子拧下,然后用缨子裹着胡萝卜,吱溜吱溜地转上几圈,泥土就被转干净了,胡萝卜立刻呈出黄亮黄亮的透明来,咬到口中,脆生生的香。大家先是站着吃,有人觉得站着吃起来没有坐下吃香,于是,就坐在地埂上吃,一个人先坐下,其他的人就跟了来,一会儿,地埂上就坐满了人,都喀嚓喀嚓地吃着,谁的精力都用在了吃上,没有一句话,于是,满世界只有一片喀嚓声。
胡萝卜吃多了,胃里就泛酸水。泛了就泛,吐上几口,该吃还得照样吃,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了,所以,就吃。吃得多,屙得也多,沟沟里,坡坡下,到处都是大便,那大便像是一个人屙的,都是一样的色,是胡萝卜的色。
秋天真好。秋天不仅有胡萝卜吃,还有沙枣子。挖完了胡萝卜,就开始打沙枣子。打沙枣子与挖胡萝卜一样,也放开让人吃,也照样有人吃得吐酸水,吐完了照样吃。沙枣只生于沙漠地带,初吃时感觉并不好,有点干涩,但多吃一会儿,就越吃越香。有的树专结甜沙枣,有人发现了,就喊一声,周围的人就蜂拥了来,手脚快的就上了树,用棍子一敲,红红的沙枣就哗啦啦地落满了地,大家就蹲在地上,边拾边吃。村里有一大片沙枣林,那片沙枣林叫长湖。每年沙枣快熟时,就有专人看护,直到成熟后,由集体统一打完为止。胡萝卜挖了,沙枣子下了,都要按人头分到每家每户。分下去后,每家都不会放开肚子吃了,就把它晒起来,晒干后,收箱入柜,把它锁起来,陆续搭配着当作晌午饭吃。
挖胡萝卜、打沙枣的这几天,好多家庭为了省粮,很少开锅做饭,就把胡萝卜、沙枣子当饭吃,尤其像新疆三爷、胡六儿这样的单身汉,更是如此。几天下来,胡六儿吃得脸色蜡黄,像是病了一场,动不动就蹲到一边吐酸水。胡六儿是胡老大的堂弟,排行为六,就叫胡六儿。胡六儿的爹妈死得早,原先吃五保,到了十八岁,村里就不养他了,让他挣工分,自食其力,一直自食其力到了二十八岁,被生活磨炼得很会过日子了。会过日子的胡六儿当然知道,集体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也白占了。有人就开胡六儿的玩笑说:“胡六儿,该吃饭还得吃饭,媳妇也不是这样省出来的。”
胡六儿说:“谁省呢?我才不省。”
有人说:“胡六,省一顿饭相当于省出了媳妇的一个脚指头,你这才省出了媳妇的一只脚丫子,还早着哩!”
胡六儿就强辩说:“谁省呢?我是锅盔吃得胀着了,不想吃饭。”
对方笑道:“谁不知道你是一个掏*唆指头的人,锅盔还能把你胀着?”
胡六儿说:“你不信就算了,我吃锅盔也不会请你过来看。”
对方说:“省媳妇就省了,不要不好意思。”
胡六儿笑着说:“哪里呢,我的媳妇还不知丈母娘生下了没有!”
那人就笑了说:“谁说的没生下?你看,你的媳妇来了,还唱着歌哩。”
众人回头看,胡六儿也回头看,看见来了一头老母猪,哼儿哼儿的,像唱歌。众人就笑,胡六儿也跟着笑,笑着,就对那个开玩笑的人说:“你看错了,那是你妈呀。”
那人就撵着去打胡六儿,胡六儿边笑边跑,像兔子一样。众人都咧了嘴朝他们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