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进卿虽与我是同年,可他一直都在应天国子监,你何时与他见面的?他那个人素来古怪,我行我素的,能靠得住吗?”
顾宪成只回道:“靠不靠得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待在应天府,他‘很’想回顺天府。”
郭正域没有再追问有关于‘叶向高’这位同年的事情了,但讲实在话的,他与叶向高虽然都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但他并不喜欢叶向高这个人。
与此同时,邹元标也是惊讶问道:“叔时,你之前一直都在外地,三王并封一事也就是这些日子才发酵起来,你究竟如何做到未卜先知的?”
顾宪成并没有做出详细解释,只是道:“哪来的什么未卜先知,不过是先谋而后动,早些筹谋罢了。”
“你这筹谋的也未免太早了吧?”郭正域不由得又问道。
“哈,不早了。”顾宪成淡然笑笑,微微眯眼间,笑说道:
“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谋一时,有时就是为了谋万世。”
邹元标不由得拍了下顾宪成的肩膀,赞道:“还得是你顾叔时!”
“那然后呢?”沈鲤问道:“张重辉不用管了吗?骆思恭送来的这封信,我们又该如何?”
面对沈鲤的疑问,顾宪成却是没有做出回答,反而是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对方,反问道:
“仲化,张重辉‘还’跟你说了什么?他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沈鲤顿时哑住了……
望着顾宪成审视的目光,沈鲤最终还是只能‘实话实话’,颇为无奈道:
“不是我想瞒你们,实在是张重辉的大话,太过胡扯了。
他那次来找我借钱时,除了告诉我沈一贯很快就要‘进部’以外,还问我想不想入阁。
他说如果我想入阁的话,那就……帮他的祖父张居正……平反……”
“什么?为张居正平反?”郭正域第一个发出了惊讶声:
“我看张重辉真的是疯了!他居然连这种事情都敢想?他这不是想让咱们去打皇上的脸嘛!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背后的人到底又是谁!是申时行嘛?他们到底想要干嘛啊?”
郭正域这激动无比的连环问,问住了沈鲤,也问住了邹元标。
顾宪成也沉默了片刻,很快他就说道:“不是申时行,这不符合他的性子。”
邹元标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是轻轻“嗯”了一声。
看得出来,对于申时行这个老师,邹元标的感情很复杂。毕竟他也曾跟于慎行一样,干过‘背刺’老师的事……
“不是申时行?哪还能是谁?于慎行?可于慎行的背后也是申时行啊!”郭正域又是激动连问。
面对激动的郭正域,顾宪成只缓缓反问道:“为什么张重辉的背后一定要有人呢?就不能是他自己吗?”
此言一出,郭正域更激动了,当即便是十分正常地反驳道:“怎么可能啊!他才十三岁,还只是一个孩子!”
这一次,顾宪成没有再解释什么,他直接无视了郭正域的驳斥,转而对沈鲤说道:
“仲化,你即刻便上疏皇上,弹劾张家后人张简修近来频繁‘骚扰’京中大臣之事,并将这封恐吓信也呈交给皇上。”
沈鲤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却也是点头应道:“好。”
“所以……”郭正域问道:“我们不救张重辉了?”
“不。”顾宪成摇摇头:“我们这样,就是在救他!”
邹元标提出疑惑道:“我们似乎没必要救这个张重辉吧?就算他的背后是申时行又如何?申时行都已经倒台了。王锡爵就更不用说了,他跟张家素来水火不容,咱们这样做,不是变相的得罪了王锡爵吗?”
顾宪成却是摇了摇头,笑道:“尔瞻,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张重辉现在是将死之人,他要是出不来,咱们所有人都会被他给扯下水。”
“你在胡说什么啊?”邹元标皱起眉头:“一个十三岁娃娃罢了,能多大事!”
顾宪成又是没有解释,反而又看向了沈鲤,问道:“仲化,你说呢?”
此时的沈鲤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不对,正在思考中的他被顾宪成这样一问,突然眸光一闪,想起了什么!
几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沈鲤下意识的便将手中的‘恐吓信’丢到了地上!
“骆思恭……”沈鲤满脸惶恐道:“骆思恭是锦衣卫……这封信是他亲自送来的……”
“怎么了?”郭正域不理解沈鲤为何突然如此激动,正要伸手去捡那‘恐吓信’,却是在弯腰间,骤然反应了过来!
与此同时,邹元标也反应过来了!
三人皆是目光惶然的注视着地上那封信,一个可怕的事实,就这样‘赤裸裸’的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反应过来了吧?”顾宪成看着三个已经呆住了的‘同伙’,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信,笑道:
“这封所谓的‘恐吓信’,恐吓的哪里是骆思恭?他恐吓的,是我们啊!
张太岳的四儿子已经把整个京师朝臣的家里,都给去了个遍,这件事早就已经是人尽皆知。
如今骆思恭将信送给咱们,咱们要是按着这封信不作表示的话,‘他们’会怎么看待咱们?
皇上又会怎么看待咱们?届时沈一贯又会怎么弹劾咱们?”
“自然是……”邹元标一脸凝重说道:“自然是弹劾咱们包庇张家罪行,污蔑我们是张党……”
“可是我想不明白了。”郭正域疑惑道:“咱们这样弹劾张太岳的第四子,这怎么就对救张重辉出来有帮助了?这不是在添乱吗?”
“笨。”顾宪成笑骂了郭正域一声,道:“美命,几年不见你真的变笨了好多。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要看其本质。你只看到了张简修上门贿赂骚扰京师大臣们的这一表面,你有没有想过,张简修为什么要去贿赂他们?目的又何在?”
“什么目的?”郭正域已经懒得在意自己被骂笨的事了,他只想赶紧得到答案。
顾宪成道:“张家大房就张重辉这么一个香火,如今又因妖书被赐死,你觉得张重辉的叔叔贿赂大臣们,是想做什么?”
“是想……闹大事情,用世人舆论的力量,来逼皇上放张重辉出来?”郭正域问道。
顾宪成点头,却又摇头道:“是,但绝对不止于此。”
“那还有什么?”郭正域又问。
这一次,好像什么都知道的顾宪成,却是蹙起了眉头,颇为困扰道:“我也不知道。”
“啊……啊?”郭正域没有料到这个回答,终究还是气不过,郭正域忍不住怪道:“叔时,你自己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我笨?我看你才笨!”
顾宪成却是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是还笑哈哈地承认道:“好好好,我笨我笨。”
这般赖皮样子,郭正域也只能是无言以对了……
沈鲤没有纠结这件事情,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该干的事情给干了,于是他问道:“叔时,我们现在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当然有。”顾宪成当即便是应道,回想起不久前,在诏狱里跟张重辉‘商议’过的那些话,他说出了接下来的计划:
“我们还要上疏皇上!请皇上让皇长子出阁!读书!”
“出阁读书?这……”沈鲤为难住了:“让皇长子出阁读书,可出阁读书不就意味着,要先行册立一事吗?咱们这……”
“没错。”顾宪成语气毋庸置疑,直接便帮沈鲤将那‘不好说出口’的话,给说了出来,道:
“咱们这就是在逼皇上先行册立一事!逼咱们的天子君父!立下太子!”
顾宪成说出此话的同时,一双眼中满是势在必得之意!
其实,此人心中更是还有一句‘狂妄之言’没说出口——
——“陛下,你也该听话了!”
……
诏狱。
张重辉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位前来探监的人了。
素来纪律严明,被围城铁桶一般的北镇抚司诏狱,近来就跟敞开了大门‘接客’的青楼一样,不论是谁都能来看张重辉。
万历皇帝似乎是想让这位十三岁的‘少年’,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活活饿死在众人们的眼前,才能得以自在一般。
“请问,我认识你吗?”
看着‘新’来探监的‘陌生人’,张重辉发出了疑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