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猫是不能反抗主人的,哪怕‘它’是‘高高在上’紫禁城里养的‘猫’。
猫就是猫,它成不了老虎。
人就是人,普通人,成不了圣。
……
郑梦镜走后不久,朱翊钧召来了他现在的内阁首辅,王锡爵。
王锡爵已经有很久很久没见过皇帝陛下了,算来,似乎是从万历十五年那年开始。
眼前的皇帝陛下,已经胖到王锡爵险些认不出来了。倒不是说皇帝现在胖的有多吓人,主要是跟几年前那个白净,微胖的青年,差距太大。
如今的皇帝陛下,面色虽然仍旧红润,可王锡爵看得出,这种红润并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补出来的红润。
“陛下……臣拜见陛下……”
王锡爵惊讶的都快要忘记怎么行礼了,幸好龙椅上的皇帝并没有说什么,待他行完礼后,与以往那般让他起身。
“王阁老。”朱翊钧似乎并不打算废话,开头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主题,道:
“朕记得,这‘三王并封’一事,之前你可是极力赞成过的,可如今百官们对此事意见极大,身为礼部尚书的于慎行更是大不敬至擅自离官。
除此之外,六部九卿的官员们,更有不少人效仿于慎行此大不敬之举。出了这样大,又这样乱的事,你身为内阁首辅,该当何罪?”
皇帝陛下的话很明显,他在兴师问罪。
不久前审妖书案时,刑部大堂才大闹过一次。那次皇帝陛下开恩,没有追究王锡爵‘失职’的责任。
然而如今群臣们‘集体罢官’一事闹得这样大,身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王锡爵,这一次是横竖都逃不掉要被皇帝陛下追究责任了。
“回陛下,是臣失职,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刚站起来不久的王锡爵又跪了下去。
这次,万历皇帝没有让他起身了,然而却也没有怪罪,而是道:
“有错当罚,罚是肯定要罚你的。可如今错事已经发生,死揪错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故,朕要你将功折罪。
三王并封一世,朕本来并没有多大兴趣,是在得你王阁老的称赞同意过后,朕才想要为三位皇子一同封王。
如今百官们如此反对此三王并封一事,可朕的旨意都已经下达了,总不好叫朕这个天子‘朝令夕改’吧?
所以,三王并封一事,必须得办成。不然,便是在损朕这个天子的威严圣明。所以,王阁老,为三位皇子封王一事,你应该办得到吧?”
朱翊钧这番话,与其说是在‘问’王锡爵,倒不如说是在‘逼’王锡爵。
毕竟谁让王锡爵当初在听到‘三王并封’一事后,答应的那么爽快呢?
可王锡爵当初要是不答应的那样爽快,他这个内阁首辅的位置,恐怕就真要如张重辉当初所说的那般,连一年都坐不到了……
“回陛下,臣……定尽力。”王锡爵咬牙回道。
听到这样‘不确定’的回答,朱翊钧只是轻轻笑了笑,似乎对‘最终的结果’已经并不在意了一般。
最后,万历皇帝只平静地对王锡爵说道:“王爱卿,朕相信你可以的。”
……
尽管皇帝陛下全程的态度都很温和,可王锡爵从乾清宫出来时,整个后背却都已经浃满了汗水,精神也是恍惚飘然。
还是在小火者专门跑来送灯笼时,王锡爵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件事——天,已经黑了。
王锡爵提着皇帝陛下‘专门’派人送来的灯笼,一路回到了文渊阁,回到了内阁办事处。
此时的内阁只剩王锡爵一个人了,就连许国都走了。
身心疲惫的王锡爵坐到了属于他的,内阁首辅的‘椅子’上,疲累的身躯想要靠在太师椅背上,以此来寻求些许放松。
然而,直到真正的‘坐在’这个‘位子’上后,王锡爵才发现,这内阁首辅的‘椅子’,实在是‘太长’了。
长到他即便已经‘靠’在了椅背之上,也并无半点的放松之意。
不但无放松之意,甚至还‘累’得很……
王锡爵笑了,苦笑,他轻轻拍了拍此刻属于他的这张‘椅子’,拍着这张,从大明嘉靖年间,从严嵩还是内阁首辅时,就已经存在了的椅子。
这张‘椅子’,已经坐了好多人,从严嵩,徐阶,李春芳,高拱,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
直到现在的他,直到现在的王锡爵。
回想着曾经的‘豪言壮志’,王锡爵不知为何,他有点想哭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王锡爵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且他向来傲气要强,性格火爆。
这样一个‘要强’的人,放在外人眼里,即便不如‘杨继盛’那样的超级‘硬汉’,也该是一个极其坚强的人才对。
然而,往往越是‘要强’的人,越是受不了‘落差’带来的打击。
王锡爵被打击到了,上一次受到这样大的打击,还是在嘉靖四十一年,也就是他中榜眼的时候。
王锡爵当时是很不服气的,凭什么会试时第一名的他,会在殿试时败给会试时第二名的申时行?
就因为申时行长得比他帅?呸!他也很帅的好吧!
王锡爵一直觉得自己没能得‘状元’实在可惜,毕竟他一直都觉得申时行作的文章没他作的好。
同样的,申时行当首辅的那十年,王锡爵也一直都觉得,对方干的不怎么样。
王锡爵认为,自己要是能够坐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自己一定能比申时行优秀许多。
曾经的十年,王锡爵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他也曾多次当着申时行的面,‘王婆卖瓜’般的‘自卖自夸’。
每次,申时行都只是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解释。
曾经,王锡爵总以为申时行不作解释,是因为对方太过‘懦弱’,太过想要‘两全其美’,所以无言以对了。
直到如今,直到此刻,王锡爵才真正的知道,申时行不解释的真正原因,其实远远不止这些。
‘懦弱’和‘两全其美’,只不过是‘表象’罢了,申时行‘真正’无法解释的,其实是那些难以言说的苦衷。
是那谁都曾有过的‘不甘’,也是那‘他们’都曾有过的满腔‘抱负’。
这些,直到王锡爵自己当上了首辅,才‘真正’的知道。
时隔多年,这位傲气的王首辅再次被打击到了,因为他不仅殿试考不过申时行,就连现在这内阁首辅的位子,也被他‘坐’的乱七八糟,远不如申时行当年那般‘平稳’。
要知道,当年申时行‘接盘’内阁首辅的位子时,正值张居正被抄家。
而申时行身为张居正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居然能在‘倒张’风波中‘坚挺’十年之久。
这其中种种,真的真的,很牛逼了。
一想到这些,王锡爵更难受了,满腔的不甘终于还是化成了泪水。
王锡爵狠狠抹了一把涕泪横飞的老脸,猛地站起身来,狠狠踹了一脚这把让他老腰发酸的‘破椅子’!
几乎是在这‘一踹’的瞬间,王锡爵‘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他是王锡爵,他是王元驭,他才不会委屈自己坐这难受的‘椅子’呢!
既然椅子‘坐’的不舒服,那他就‘换一张’椅子!
换一张,让自己坐得‘舒服’的‘新’的椅子!
届时,他王元驭还要将这张老的不行了的‘旧椅子’劈了!当柴火烧掉!
重新振作起来的王锡爵,带着一腔振奋离开了文渊阁,藏不住事的他,准备去找‘老友’吐一吐苦水!
刚走到文渊阁门口,骤然吹来的秋风却是将他吹了一个哆嗦。
不由得,王锡爵停了下脚步,正准备回值房拿件衣裳披一披,然而却是在一个晃眼间,瞥见了天上,那缺了一截的圆月。
“快十五了啊。”
王锡爵看着快要‘圆满’了的月亮,喃喃感慨了一声。
许是圆月象征了‘圆满’,向来追求‘圆满’的人,在看到圆月时总会没来由的喜悦。
王锡爵也是如此,感到心情好了不少的他,身上似乎也不那么冷了,当即便是踏开大步离开,不再回值房拿衣裳。
此时的王锡爵还不知道,方才他‘停下’的那个位置,是当年,申时行也曾‘停下’过的。
当年,同样身为内阁首辅的申时行,同样也曾‘停’在过那个位置之上,仰望着那同样的月亮。
曾几何时,张居正或许也曾‘停’在过那里。
若干年前,与若干年后。
不同的人,他们望着同样的月,在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在这大明朝的苍穹之下,仰望大明仅剩的那一半‘月’,都在感慨着什么……
王锡爵离开时,原本恍然沧桑的眸眼,已经再次亮了起来。
如当年的申时行,也如当年的张居正。
……
乾清宫。
张重辉不肯‘乖乖就死’一事,万历皇帝已经知道了。
对此,这位皇帝却是‘仍旧’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对于皇帝陛下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如此‘淡定’的种种表现,陈矩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
皇帝陛下能够‘性格稳定’,这是好事。然而太过稳定,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陈矩猜测,皇帝是因为‘三王并封’一事受阻,而受刺激太大,一时之间缓不过来。
如此一来,本来不想将‘那件小事’转奏给皇帝的陈矩,犹豫住了。
就在陈矩纠结着,要不要将张重辉让东厂番子转奏给皇帝陛下的那句话,说给皇帝听时。
万历皇帝朱翊钧却是淡定地率先开了口,更未卜先知道:
“张重辉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朕?”
皇帝陛下的‘未卜先知’,是陈矩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震惊于此的同时,陈矩更是没有再犹豫,直接便将张重辉的话,转奏道:
“回皇爷,张重辉说,他有比‘三王并封’更好的法子,能够帮您立皇三子,为皇太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