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皇帝陛下越笑越癫,笑着笑着甚至都红了眼框,似乎都要流出泪来了……
陈矩与张诚二人见状也是都傻了眼……
还是陈矩反应快,急忙忙将拐杖捡起后,又忙安慰道:
“皇爷,大臣们的此举,也正好合了您的圣意呀。妖书案咱们不查了,也好早些为三位皇子封王不是?”
听完这番‘安慰’后的朱翊钧终于停下了癫狂的笑意,只不过他却是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静静一言不发着。
眼见陈矩的这番‘安慰’的确有些‘效果’,张诚也‘心痒痒’了,忙跟着逢迎圣意安慰道:
“是啊皇爷,此次妖书一案牵扯颇多,那些大臣们主动妥协,不查也好。
如此即可平息了妖书风波,也可让那些无知世人们,免去对天子圣人您的‘无知’偏见。
这也是‘为您’排忧解……”
“为了朕?”朱翊钧突然就激动了起来,打断张诚说话的同时,更是‘断章取义’地怒道:
“他们哪里是为了朕?他们这是怕妖书案‘罪魁祸首’的帽子!会扣到‘他们自己人’的身上!
他们现在‘更’是想将这妖书案‘幕后主使’的所有罪责!全都推给朕这个皇帝来背!
他们急了!他们怕民间对朕‘克师’无情的非议越来越多!他们怕朕到时候因此大怒!责罚他们没能尽忠职守!
他们是怕受到牵连!他们是怕承担责任!他们是怕了!所以他们这才急着想要赶紧了结此案!
因为这次妖书案!他们的屁股全都不干净!朕要是真查起来!他们得死一大片!
这些不怕死的读书人们!他们才不是不怕死呢!他们可怕死了!
他们生怕死得轻于鸿毛!他们生怕朕让他们死得其所!他们生怕担上不忠不孝的千古骂名!
他们!比谁都怕死!”
朱翊钧说得咬牙切齿,愤恨难耐,恨不得将那一个又一个的‘他们’给撕成碎片,方才可解心头之恨一般!
然而朱翊钧不能,他是皇帝,他还得靠那一个又一个的‘他们’,来给他磕头,来喊他万岁,来帮他教化愚民,来‘替’他守卫这大明朝两百多年的祖宗江山呢。
肥胖的皇帝陛下真的很生气,气得血压都骤然升高了,当即更是险些站不不稳,幸好陈矩上前扶住了他。
“为什么……”
朱翊钧恍惚喃喃着,接连叹了好几声: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么多年了,他一个皇帝都做不到的事,却被一个十三岁的‘疯子’给做到了?
偏偏这个‘疯子’,还是那个‘疯子’的孙子?
为什么?
难道他这个皇帝离开了张居正,就真的什么也做不到?做不成了吗?
“凭什么!”
朱翊钧怒吼一声,一把甩开了陈矩扶着他的手!
负载着满腔的‘不甘’,这位腿脚不便的帝王,竟不用拐杖,也不肯让人搀扶。
这位‘还是’年轻气盛的皇帝,独自拖着他那条已经残疾了的右腿,直直便朝大殿上方,金碧辉煌的龙椅处‘走’去。
此刻的朱翊钧还是不甘心的,更是不服气的。
年轻的皇帝陛下不相信,他不相信‘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还能‘走不到’那个位置之上了!
朱翊钧不信,他觉得自己可以!
哪怕他的右腿已经瘸了多年。
哪怕他自从十岁登基开始,就一直都在被群臣百官们处处掣肘。
哪怕他即使是逃离了张居正的‘掌控’,也依旧连申时行的‘把玩’都逃脱不掉。
哪怕他这个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皇帝,想要练字都练不成,想要练兵也练不成。
最后,想要立自己喜欢的儿子,来继承他老朱家的‘家’江山,也没人同意他。
这不远的一段‘路’,朱翊钧虽然走的很艰难,可他仍相信,自己可以走到!
然而,现实是相当残酷的。
这位习惯了被人‘搀扶’着的帝王,这位想要‘靠自己’一个人,独自‘走’到那龙椅之上的残疾皇帝,终究还是不堪重负的‘摔倒’了。
……
皇帝陛下这一跤摔得挺惨,因为他是在上台阶的时候摔的。
一路从上阶摔到下阶,险些将完好的左腿,也给摔坏。
似乎受到了相当重大的‘打击’,这位临近三十岁,即将而立之年,并不算‘年轻’了的皇帝陛下,他……
抑郁了。
朱翊钧整个人都缩在龙床上,身边除了陈矩以外,其他人全都被他给赶了出去。
这一刻,好像回到了小万历十余岁时,被张居正臭骂过后的‘自闭时刻’一般。当年,他的身边也只有孙海一个人。
见皇帝陛下这样难受,陈矩又开始心疼起了他的主子万岁爷。
然而这位一心为主,聪明却又并不太‘聪敏’的老太监,只当他的皇帝陛下这样难受,是因为张重辉不仅搞出了这样多的‘糟心’事端,还把皇帝陛下给气到摔跤了而已。
想到这些,陈矩出声‘安慰’道:“皇爷,其实张重辉犯了那么多的必死之罪,就算是死千万次都不足为惜。就算他装病,也难逃死罪。”
陈矩其实并不想让皇帝陛下处死张重辉,毕竟眼下的‘形势’不对,倘若皇帝陛下坚持想要处死张重辉的话,肯定会招来世人的非议。
陈矩不想让皇帝陛下背受世人的骂名,但他更不想看到皇帝陛下这样难受。
想来,只要处死了张重辉,皇帝陛下应该就能泄些愤,也能好受些了吧?
事实证明,皇帝陛下虽然生气,却也已经恢复了理智。
面对陈矩的心疼建议,朱翊钧轻轻摇头,满脸无奈地苦笑道:
“杀了他?呵呵……想要朕背上……容不下张居正后人的骂名嘛?
他现在又是有精神病……又是入赘的……他都已经这么惨了……朕要是还不放过他……
外头那些人该怎么议论朕?克师?哈哈哈……真有他的啊……居然装病……哈哈哈……”
看着皇帝陛下抱头碎碎念的痴样,陈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最令陈矩感到奇怪的是,他为什么总感觉,皇帝陛下好像在‘怕’些什么啊?
就在陈矩不解之际,皇帝率先问了他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陈矩,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皇爷的话,今日是九月初十。”
“九月了嘛……我还以为又是六月二十呢……”
“啊?皇爷,六月二十怎么了?”
“没什么,近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吗?那些大臣们最近都在弹劾谁?”
“回皇爷的话,大臣们还是那样,左不过就是因妖书案而弹劾郑国舅,不过他们都已经上疏请旨停审妖书案了,想来今后他们也不会再……”
“除了妖书。”
“啊……回皇爷,除了妖书一案,朝中大臣们近来弹劾最多的,便是辽东总兵李成梁了。”
“李成梁?”听到这个名字的朱翊钧,情绪总算是有了些起伏,他笑了,笑意不明道:
“张居正保了他十年,申时行也保了他十年,他在辽东潇洒了二十余年,也是该潇洒够了。”
“皇爷……您的意思是?”陈矩问道。
“传朕旨意。”朱翊钧仍旧笑着,不明的笑意中,却是透出了不浅的报复之意,他道:
“李成梁在镇二十余年,贵极而骄,奢侈无度,即日起,罢免其辽东总兵一职。”
“奴婢遵命。”陈矩应下后,本想即刻就去将这道旨意吩咐下去。可他看皇帝陛下的‘精神状况’似乎还不太平稳,故而他也不敢即刻离开,而是没话找话问道:
“皇爷,不知……您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嗯。”朱翊钧却是真的有事,只见他颇为无奈地道:
“再传朕谕旨,郑贵妃贤德,从无觊觎后位之祸心,《闺范图说》是乃朕亲自赠与贵妃,只因此书与《女鉴》一书主旨相仿,赐予贵妃是为让其朝夕阅览,谨守女德。
另,妖书一案是乃贼人作乱,牵扯无辜颇多,朕于心不忍,不再追究。望朝中大臣也休要再执着此事,凡再提起此事者,皆按‘结党造书,妄指宫禁,干扰大典,惑世诬人’之罪严惩不怠。
最后,三王并封一事,内阁须尽快票拟出决定,为皇长子,皇五子拟好封号。礼部更需尽快拟好封王的日子,务必于今年之内,完成一切事宜,朕不想等太久。”
朱翊钧的这番谕旨,意思很明显,妖书案不查就不查了吧,毕竟再查下去的话,对谁都不好。
反正他也老早就不想查了,眼下给他的三个儿子们‘封王’,才是他心中最‘重中之重’的‘正事’。
“皇爷,奴婢记下了,这就吩咐下去。”
陈矩应下后,见皇帝陛下的精神状况似乎也正常了,于是便退下身,准备先去办皇帝陛下刚刚吩咐的这好些‘大事’。
然而,就在陈矩想要离开‘片刻’之际,朱翊钧却是喊住了要走的他。
“等等!”
“皇爷,怎么了?”
“你先别走!”
被皇帝陛下这般急切的‘挽留’,陈矩心中感动的都要哭了,忙道:“好,奴婢不走,奴婢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您!”
然而,朱翊钧接下来却是叹了口气,颇为不舍地道:“你还是走吧,三王并封要紧。”
“皇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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