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真是天意,那么?”老太太问。
“真乃天意!”两位男子一齐答对。
这时候,第三位男子恐怕落后,他哭了。在决定命运的时机,哭是必要的。
“宝贝,别哭!”老太太动了心:“叫,叫四虎子找奶妈去!”
老胡看明白,小行李卷有了吃奶的地方;人生有这么个开始也就很过得去了。他提起花生筐子来,可是被老太太拦住:“多少次了,我们要抱个娃娃,老没有合适的;今天老天爷赏下一个来,可就省事多了。可是,不许你到外边说去!哼。”她忽然灵机一动,又把小行李卷抱出来,重新检查,这回是由下面看起。果然发现了,小细腿腕上拴着个小纸片。“怎样!”老太太非常的得意。
老头儿虽没有发现的功绩,但有识字的本事,把小纸片接过去,预备当众宣读。老者看字大有照像的风格,得先对好了光,把头向前向后移动了好几次。光对好了,可是“嗯?”
又重新对光,还是“嗯,怎么写上字又抹去了呢?”
老太太不大信任老伴儿的目力,按着穿针的风格,撅着唇,皱着眉,看了一番。果然是有字又抹去了。什么意思呢?
“看看后边!”老太太并非准知道后边有字,这是一个习惯——连买柿子都得翻过来看看底面。
后面果然也有字,可是也涂抹了。
“这个象是‘马’字,”老者自言自语的猜测。老胡福至心灵,咂摸透了点意思:“不是男的,就是女的,总有一个姓马的;谁肯把自己的娃娃扔了呢,所以写上点字儿;又这么一想啊,不体面,所以又抹去了:就好象墙上贴了报单儿,怪不好看的,用青灰水抹抹吧,一个样;大概呀,哼,有难说的事!”老胡为表示自己的聪明,话来得很顺畅;可是忽然想起这有点不利于小行李卷,赶紧补充上:“可也不算什么,常有的事。”还觉得没完全转过弯儿来,正要再想,被老太太接了过去:
“有你这么一说!”
老胡觉得很对不起小行李卷!
可是老太太照旧把娃娃揣起去了,接着说:“虽然是老天爷赏的,可并不象个雪花,由天上掉下来;他有父母!要不怎么我嘱咐你呢,你听过天雷报?这是一;我们不愿以后人家小看他,这是二。你别给宣嚷去。给他十块钱!”末一句是对牛老者下的令。
十块钱过了手,老者声明:“六块是太太的,四块是我的。”老胡怪不好意思的,抓了把花生放在桌上:“山东人管花生叫长生果,借个吉利,长命百岁!”
老太太听着很入耳:“再给他十块,怪苦的,自要别上外边说去!”
老胡起了誓,决不对任何人去说。于是十块钱又过了手,照样是“太太的六块,我的四块。”
老胡走了。
“四虎子这小子上哪儿玩去了?!”老者找不到四虎子。“我去,我自己去!”
“找不到奶妈就不用回来,听明白没有?”老太太鼓励着老伴儿。
“找到天亮也得把她找着!”老者也很愿努力。
老者走后,老太太细看怀中的活宝贝,越看越爱。老太太眼中没有难看的娃娃,虽然刚生下来的娃娃都那么不体面。嘴上有个肉岗,这便是高鼻梁。看这一脑袋黑头发,其实未必有几根,而且绝对的不黑。眼睛,更不用说,自古至今向无例外,都是大的。老太太的想象是依着慈爱走的,在看娃娃的时节。
拍着,逗着,歪着头看,牛老太太乐得直落泪。五十多岁有了儿子!而且是老天爷给放在门口的。就说是个丫环或老妈子给扔在这儿吧,为什么单单扔在“这儿”还不是天意?这一层已无问题。然后盘算着:作什么材料的毛衫,什么颜色的小被子,裁多少块尿布。怎样办三天,如何作满月。也就手儿大概的想到:怎样给他娶媳妇,自己死了他怎样穿孝顶丧
可是,怎么通知亲友呢?一阵风由天上刮下个娃娃,不大象话。拾来的,要命也不能这么说,幸而四虎子没在家,又是天意,这小子的嘴比闪还快。老刘妈,多么巧,也出去了,她的嘴也不比闪慢。两条闪都没在家就好办了,就说是远本家承继过来的——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住。不对,住得那样远,怎能刚落草就送到了呢?近一些吧,刚生下来,娘就死了,不能不马上送来,行;可怜的小宝贝!
叫什么呢?“天意”“天来”都不好。“天来”象当铺的字号;“天意”不是酱园有个“老天义”吗?天——反正得有个天“天官赐福”字又太多了。哼,为什么不叫“天赐”呢?小名呢“福官”!老太太一向佩服金仙庵的三位娘娘,而不大注意孔圣人,现在更不注意他了。
这样,我们的英雄有了准家准姓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