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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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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第一次恋爱已想到结婚,只因为对像令她认为,这是绝对可能的事。

    老师也出门上学了。他的心情与加柔有点不同,他比她战战兢兢得多。真的,他有爱人了,他终于去爱一个除了他母亲之外的人,他有了新的责任,去保护一个全新的人。

    这带给他新的压力,也是新的兴奋。他答应自己,要好好照顾她,从前对母亲的不周,要加倍向加柔补偿。对母亲做不了的,对加柔要做好一点。

    课堂上,加柔有那甜丝丝的脸,是的,真的很甜,任何一种甜品也比拟不了的甜。比拔丝香蕉更甜,比芒果布甸更甜,比酒酿九子更甜。太甜了,了不起的,这张脸,闪亮着一个少女最晶莹可人甜腻的时刻,之前的半生,余下的半生,也不可能这么甜。

    甜甜的脸孔望着她的老师,目光内有一吨重的爱意,老师被看到不好意思,惟有把目光移开。

    他转身面对黑板时,他才敢呼出一口气,也才敢微笑。

    这教他面红了,当男人谈恋爱,也会害羞。

    这一天,他们没有再见面,加柔一夜没回家,爷爷奶奶一定有话要她听,她已做好心理准备,回家要捱骂。

    推门而进,果然看见并排而坐的爷爷奶奶,加柔已准备开口了:“我”

    “加柔,”奶奶说话:“有要紧的事。”

    颇有点出乎意料。加柔站定望着他们。

    奶奶说下去:“你父亲在三藩市出事了。”

    加柔没任何伤感,只是皱眉。她在想,出事?会不会很麻烦的?

    “我们已替你买了机票,你明天便回去。”

    “明天?”

    “明天下午。你母亲昨夜致电回来,语气十万火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加柔问。

    “你母亲没说,只叫你无论如何也要回去。”

    她报了抿唇,好吧,回去便回去。她走回自己的房间,见行李也被收拾好了。奶奶跟在她身后,她说:“你要是回来,我和你爷爷也欢迎你。”

    加柔回头望着奶奶问:“是不是父亲要死了、’奶奶别过脸不说话。“你们的儿要死了,你们反而不到美国去?”加柔问。

    奶奶那别过的脸色更难看。

    加柔说:“是因为有这样的儿子太羞耻了,羞耻得你们也不愿送别他。”

    奶奶一言不发走出房间。

    加柔坐在床沿,她想,无论发生什么事,父亲死抑或不死,她也不再那么关切了,因为,她的生命有了焦点。她变得勇敢。

    晚一点,她致电老师:“老师,我要回美国。”

    “回美国?”老师反问。

    “母亲致电回来,说父亲有事,要我回去。”她说。

    老师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不用怕,你有我。”

    “是的。”加柔明白。她说:“我会很快回来。”

    “我知道。”老师说“你回来后我们便结婚。”

    “哈!”她笑:“先毕业才说吧!”

    “无父亲的女孩子不用等待父亲签字啊!”老师说。

    “最惨我不是全家死清哩!”

    老师笑。

    而加柔也笑。

    后来,他们再说了些话便挂线,没有为了这次的别离而大失落,他们都认为,必定很快便又再见。

    临走前,她写下了最后一篇周记,这一篇,她不当功课那样递交出去,写好了,便放到抽屉内。她是待回来之时,亲手交给他。

    加柔在飞机上一直都是笑着的,主动地向空中服务员要饮料小吃,连她自己都觉得,所有的态度都大方了,说话时正眼望着人,会微笑会衷心地说谢谢,不怕向别人要求。

    她明白,这叫做成熟。

    什么也不怕的女孩子,明白永远都有人保护与疼爱的女孩子,知道自己正大光明的女孩子,变成成熟的少女。她合上眼呷了口橙汁,连她自己都认为,这真了不起。

    在三藩市的机场,没有人来接地,她乘车回多年没返过的家,家中无人,她伸手进信箱拿门匙,开启了门。

    家仍然一尘不染,母亲有本事把家中各样物件都擦得发亮,当外人来访,便会说一句:“啊!真是舒适的一个家!”

    母亲于是便有那自豪的表情,是的,有什么重要得过光亮的表面?

    加柔拖着行李,抬上楼梯,放到自己的房间内。她的房间也整齐清洁,如果有外人看见,也一定会对她的母亲说:“你一定很惦念女儿了!”

    她走回楼下的厨房找点吃的,餐枱上有张便条,写着医院的电话、地址、房间编号。加柔决定吃饱了才去。

    她煮了一碗罐头汤,烤了一片多士,上面涂了吞拿鱼酱,倒了一杯柠檬汁。她慢慢的吃,吃两口又跑到客厅找杂志看,看三数页才又吃第二口。到所有东西都吃完之后,已经花了个多小时。

    然后,她又瞌睡起来,她决定在沙发上小睡。

    她真的睡得很熟,三小时后才醒来。醒来了,便沐浴包衣梳洗,又花了一小时。再无拖延借口了,她才走到医院。

    在医院中走了一个圈,她终于走到父亲的病房,她发现,那是深切治疗的病房,加柔的内心,有一丝一丝的快慰。

    不错。

    在病房外,她看见母亲,母亲有点憔悴,看来是睡眠不足,还有警察,大家静默的,隔着玻璃望向在里面躺着的父亲。

    加柔走到母亲跟前,母亲随即有那悲恸的表情,欲哭无泪,拥抱加柔久久不放开。加柔皱了皱眉,望望父亲又望望警察,那名中年洋警察看着加柔的眼神很有点怜悯。

    母亲仍然拥抱着地,这使加柔非常不自然。末几,有一名警察走前来拉开她们母女,然后扶着母亲到一旁坐下来,只剩下加柔面对那中年警察。加柔有些忧虑,究竟发生什中年警察示意加柔与他走到一边,加柔跟着走,然后中年警察回头来对她说:“令尊遇上惨剧。”

    “太前天他在家中车房附近遇上凶徒,我们估计是行劫,但不成功,与令尊搏斗之时,用刀割破令尊的喉咙。抢救之后,到今天还未脱离危险期。”

    加柔愣了一阵,她问:“未脱离危险期?”

    中年警察摇头。

    加柔再问:“会不会脱离危险期?”

    中年警察不语。

    加柔发了一声“呀--”然后转身走回大玻璃之前。她转身转得很急,因为,她恐怕中年警察会看得出她的笑意,虽然,她的笑意隐约。

    她在玻璃前观察了父亲一会,他的颈项包扎着,吊着盐水,也插了氧气喉。她回头望了望母亲,她弯曲着身坐在长椅上,看上去老了许多,母亲低着头,单手掩脸,没言语,也没有理会她。

    医护人员走过来:“病人至亲的人都到来了,请进病房与病人见最后一面。”中年警灿谠加柔说:“这三天你的母亲在你的父亲耳边说了好些话,你也对父亲说点什么吧!”

    加柔缓缓走近她的父亲,每走一步,都是前所未有的安乐,这个垂死的人已经不能再伤害她了。那隐约的笑容又再泛起,笑得她弯起半边嘴角。

    她跪下来。从后看去,这真是一等孝女无疑。

    加柔俯伏在父亲耳畔,她对他说:“父亲。”

    案亲当然没反应。

    “你是听得到的吧。”

    案亲也没反应。

    “趁你还听得到,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以后也伤害不了我。就算你死过翻生,我也不再怕你。因为,有一个人会一生一世保护我,如果你再伤害我,他不会放过你。”

    加柔望着她的父亲,这么近的距离,她仿佛看到他的左眼皮跳了一跳。加柔的心一寒,不会吧,不要啊,不要醒来,千万不要。

    她连忙再对他说:“去死吧,除了去死你也无别的地方可以去,我保证,就算你翻生的话,我也会治死你。”

    说完,她站起来,深呼吸,在背着人的角度,她减低了表情上的怀恨,在转身面对别人之时,她有一种应有的担心。

    遗憾、彷徨、伤感。

    她为自己高兴。她做得非常称职。

    后来,医护人员提议加柔两母女回家小休,那名中年警察则亲自送她们回家。这些年无见,两母女单独在屋内,没有互望,也无话。

    加柔走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母亲则先沐浴,然后也就寝。屋子内,静寂一片。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大概五、六个小时吧,家中电话响起,两母女在睡梦中乍醒,母亲抢先走到楼下接电话。“hello--”然后是一连串的单音。加柔站在楼梯上,紧张地望着母亲的脸,她但觉自己连呼吸也屏住了。

    母亲放下了电话筒,说了一句:“他死了。”

    忍不住,非常忍不住,加柔笑起来,无声无息,张大口笑起来。

    这没什么出奇,出奇的是,加柔看到,站在电话旁的母亲双手按着电话,她也是笑的。但她笑得阴阴的、偷偷的、一阵一阵的,与她的女儿一样。只有形没有声。

    加柔亮起一双眼睛,她望着母亲。母亲看到女儿的目光,没有避,但也没有理会。她是欢容地走开,轻松地摆动着双臂,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擦过女儿身边,开开心心走上楼梯,走到二楼的浴室。

    加柔没有看错,母亲非常开心。没说话没笑出来的声音,但她的姿容神韵都是快乐的。

    加柔抬眼看着那关上了门的浴室,她从来不知道,母亲也想父亲死,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人想父亲死,原来,母亲也有这心愿。

    一人死了,大家都安乐。

    母亲很快便自浴室出来,她穿戴整齐后对加柔说了句:“我去医院。”也没叫加柔一同前往,她迳自一人走到医院去。

    她的心情真的不差,驾车的神情也镇定,还有空出来的余暇扭开收音机听歌。当车转人医院的直路时,她便关掉收音机,挂长一张脸,弯下嘴唇,装出一个悲伤严肃的表情。

    她见了丈夫的遗容,签了死亡证,着手联络殡仪馆。中年警灿谠她说:“你是位坚强的女性。”

    她一听,警醒起来,连忙抹了抹鼻子。对,无理由这么坚强。

    中年警察又说:“请放心,我们已尽力逮捕疑犯。”

    “谢谢你。”加柔的母亲低声说。

    回家后,她便与加柔商量乐建宁的身后事。她说:“我们在三藩市无亲人,出席的全部是邻居和朋友,仪式会是美式。你父亲会葬在公共坟场,人土之前,会有基督教仪式,人土之后一班朋友邻居会来我们家小聚。就与一般美国家庭的出殡程序无疑。明不明白?”

    加柔点一下头。

    然后她的母亲说:“姑勿论你的心情如何,我要你在那天表现哀伤。”

    “这两天你也不可以大笑。”母亲说“我不要听见别人的闲话。”

    出殡当天,她与母亲一身的黑色礼服,庄严肃穆,脸容忧伤,朋友邻居忙于安慰,加柔又忙于告诉大家她在香港那边的生活,一天的程序,很快便过去了。一切好顺利,只是加柔看到,那名中年警灿谠母亲似乎太过不离不弃,她看着,有点不安心。

    当人散了之后,两母女对坐在厨房的餐枱前,缓缓的说着话。

    加柔送来一句:“母亲,我以为你会很伤心,我以为你会哭。”

    母亲望了望她,继而把双眼溜向台面“他人士的那一刻,我简直要谢天谢地。我明白你对他的恨意,但你不会明白我的。”她这样说。

    加柔不想深究母亲的恨意,她才不关注,她只是问:“究竟父亲怎样死?”

    母亲望向地:“你不是怀疑我吧!”

    加柔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警察不是告诉了你吗?”

    “我要听你说。”

    “与他们的版本一样。”

    加柔的表情是不相信。

    母亲笑了。“我杀他?我不够力。聘请杀手杀他?我不够钱。哈哈!一切是天意。哈!哈哈!”

    一边笑,母亲一边走到楼梯,她终止了与女儿的交谈。

    那笑声很亮很强壮,加柔听着,又不觉得是假的,或许,真的,一切都是天意。

    居然天地都忽然仁慈了?

    母亲一直走上二楼,走回她与他睡了十多年的床上,她大字形躺到床上去,翻了翻,心情真的大好。

    她真的没有杀他,没有动手,没有买凶。她只不过是见死不救。

    那一天,乐建宁在车房内修理些什么,突然被一名貌似墨西哥人的男人箍住颈部,她走进花园,捧着一篮湿衣服,刚好看到了。但她只是站着看,像看一出舞台剧那样,全神贯注的,既不参与,又不声援。她只是在想,啊,出现了一个用刀威胁她丈夫的陌生人,陌生的刀会不会割到他喉咙上呢?如果割得到的话,就太好了,割不到?太可惜了吧!

    邦吧割吧,干吗乐建宁要挣扎?她一早已不想这个人继续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是自哪一天开始?是自上次加柔致电她之后吧,连她也忍够了,这男人目中无人,答应了她不再侵犯加柔,却依然照做。她恨他不给她面子,她恨他令她丢脸。他究竟要她蒙羞多久?自加柔第一次告诉她事情后,她已经羞得不能见人,但她也原谅了他,因为他比加柔重要,但再犯呀,叫她怎样再忍?他已经把她的完美幸福小家庭梦想捣碎。她那么年轻下嫁他,不要钱不要奢华,只想要一个好好的、见得人的家,他却连这样一个小心愿也不给她。他为什么可以做出那种事来?他伤害了加柔,也伤害了她。

    被了够了,连她自己也觉得装够了。她不能假装仍然爱他。

    阳光下,花园中,她看得皱眉。前后不过三数分钟的挣扎打斗,她已经把她的半生想通。

    刀已割到他的喉咙之上,血花四溅。墨西哥人手一震心一惊,回头一望,他看见了捧着一篮湿衣服的她,她看着他,他比她惊慌十倍,他看见她那皱眉的冷淡脸孔,他比她更害怕。他丢下刀子,一支箭的往前跑。

    她依然捧着那一篮湿衣服,她考虑好不好先挂好这一篮衣服,乐建宁的血可以流失多一点。然而这太离谱了吧,万一给途人在外面经过,看见他在地上淌血,而她在挂湿衣服,这可不得了。于是,她决定放开双手,让一篮衣服跌到地面上,然后,她尖叫。

    “呀--呀--”事情就这样了。

    之后一连数天,加矛和她的母亲都相安无事,母亲与她交谈过,而且还是重要的谈话。她告诉加柔,父亲死后有一笔保险金,她会分一半给加柔,她用来自立也好,读书也好,随得她。“总之你以后自己一个,我不和你一起了。”

    加柔着母亲,她明白这即是说,母亲不要她了。

    她不介意,应该是如此的。她都不爱她,怎么想要她?

    那名中年警察常常来小坐,一坐便一个小时。母亲客气地应酬着他。加柔看得出。母亲偶尔有点心不在焉。她不担心母亲的将来,她这种姿色的女人,死到临头也会有人要。

    当一切都进入轨道以后,她便想念起老师来,父亲不在,母亲又明言离开她,她余下的,只有老师。

    加柔致电回香港,她找老师,但找不着,一次打去他的家电话无人听;一次打去学校,她又不敢留下姓名。

    走过电车行驶的街道,加柔忽然想,如果能与老师坐一会电车便好了。一定很浪漫。

    发生了这么多重要的事,加柔也适应得到。她知道,所有往事都完结了,那个人死了,那秘密更是大秘密,母亲、爷爷奶奶都不准她向外说,好吧,她以后也不用说,说了给老师听,已经是个最好的发泄和出口。够了,一切都过去了。

    要回香港完成中学吗?然后才回美国读大学?当那笔母亲答应了的钱到手之后,她便马上变成大人,她的前途在她自己手里。她才不要与母亲一起,她的将来与这个把她生下来的女人无关。

    “老师你在哪里?”找不到,她益发挂念。

    又过了两天,母亲忽然对加柔说:“我们还是避一避!”

    “避?避什么?”加柔问。

    “今晚便是头七了!他会回魂!”母亲紧张兮兮地说。

    “呀!”连加柔也明白事态的严重,这个,一定要避。

    “来!”母亲说:“收拾些小行李,我们去洛杉矾!”

    二话不说,两母女分别收拾。翌日晚上,她们便到达洛杉矾。

    住到一间中下价的酒店,两母女面对面,活动范围太近了,擦过肩膊,手又碰到对方的手,眼神又避不开来,真有点不知所措。

    母亲问她:“不是阅读了些旅游资料吗?”

    “去环球片场吧!”

    “是什么地方?”

    “是以电影为主题的公园。”

    “不好,太累了。找一个不消耗那么多体力的地方。”

    “不喜欢玩吗?那么第三街徒步区好不好?有百多家店子。”

    加柔的母亲没有什么异议。

    于是两母女便一同走到那条购物街上。

    一走到购物区,两人迅即分开来游览,约好时间地点,到时到候才再相见。

    在约定相见之时,母女二人四目交投,马上有点无奈,又有点厌恶。

    加柔与她的母亲连望一眼对方也不情愿,隔膜,明显得连过路人也看得到。

    还是有个共同目标。母亲提议:“我们今天晚上最好不睡觉。”

    “为什么?”加柔问。

    “我们痹篇了那间屋,但我们阻止不了他人梦。”母亲很认真。

    加柔也觉得有道理。

    两母女安排节目。

    “去看音乐剧吧!”加柔提议:“旅游书说,这里的剧院正上演一出很精采的音乐剧。”

    “但之后呢?”

    “之后”加柔翻著书“这儿说,洛杉矾有通宵营业的电影院。”

    “电影院试试看吧。”

    于是她们便走到剧院准备买票,却发现已满座。两母女当下彷徨了,站在剧院之外,天又开始下雨,那么热闹的街,却像无处可去。

    相对无言的尴尬时刻又来临。并排站着避雨,但雨越下越大,避得了头却避不了脚,母亲的?皮鞋全湿掉。这是她最好看最矜贵的一双鞋子,乐建宁没赚多少钱,这已是她能负担的最好的奢侈品。

    她不住向后退,这实在大讨厌了,上天连她惟一名贵的身外物也不放过。

    忽然,她身后传来一把男声:“太太,你们是否要车?”

    母亲与加柔一同望向她们的右边,在母亲身后,站着一名在冠楚楚的金发男士,年纪比加柔的母亲年长一些,气质仪表都雍容。

    他再说:“我见你们两位站在这里一段时间了,不知可否帮得上忙?”

    母亲说:“我们买不到音乐剧的票。”

    男士有那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他再说:“普通票子买不到不出奇,但预留给上宾的票我们一定有。”男士微笑地说:“我是这剧院的拥有者,请内进,到贵宾室挑选座位。”

    加柔与母亲互望一眼,两人都掩不住心中惊喜,便尾随男士内进。他说他拥有这剧院,所以沿途的员工也向他礼貌地称呼,他们所用的字眼为:“sir。”

    在贵宾室内,选好了位置,母亲一看那票价,座位最佳,票价自然最贵,再装得好,眉头还是有点忧虑。那名男士留意到,便问:“你们是从外地来?”

    “三藩市。”加柔说。

    “我们剧院正举行一个旅游亲善计划,凡从三藩市来的,均可得兔费门券。”母亲是一脸的感激:“这大客气了。”

    男士问:“未知如何称呼?”

    母亲说:“我先生姓乐,但他刚过了身”

    男士双眼亮起来。“太抱歉了。”

    母亲续说:“我本姓霍。这是小女加柔。”

    男士礼貌地向她们二人点头,然后自我介绍:“我是phillfair摸nt。”

    “mr。fair摸nt。”加柔乖巧地说。

    这就是mr。fair摸nt,与加柔母亲相遇的第一幕,三年之后,她便嫁了给他。

    那一夜,加柔与母亲看过音乐剧之后下没有照原定计划钻到那些通宵戏院消磨时间,因为mr。fair摸nt说,她们住的酒店太危险了,他出了主意为她们订了全洛杉矾最好的酒店。母亲实在太高兴,也自觉很有面子,她坚持要在这古雅又豪华的酒店休息,连亡夫的鬼魂亦置诸不理。

    加柔一早想着如果父亲现身,她该向他说什么,不过大概都是“你这种贱人!”

    “做鬼映衰地狱!”之类的话,没什么新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劳累了一天,太疲累了,一碰到床便睡得熟,什么梦也没有,也证实了父亲没现身。

    翌日中午与mr。fair摸nt见面时,他提议加柔和她母亲继续留在洛杉矾散心,两母女在求之不得的心情下应允了,于是她们便留下来。无人再记起那个原本要逃避的男人。

    加柔明白,mr。fair摸nt看上了她的母亲,事后她一直表现得很合作和乖巧,她也希望母亲遇上好条件的人,而母亲哩,也分外对加柔亲切、充满爱心。加柔不介意母亲这突如其来的好,她明白,成熟的人都应接受虚假。碰上这样的男人,就是她们母女的福气,加柔不会蠢到去破坏。

    母亲在mr。fair摸nt面前的表现无懈可击,集优雅、伤感、风度、楚楚可怜、伟大于一身,加柔知道,母亲一定向mr。fair摸nt哭诉过她对亡夫的怀念、无奈,而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对既美丽而又情深款款的女人动心。她今天没接受他,明天他便会追得更紧。

    卒之,她俩在洛杉矾逗留了两星期。回到三藩市的家,那间小屋,两母女一步进,马上便不习惯那寒酸,又臭又局促。试过更好,便无人想回头。

    案亲一死,母亲便有新恋情可供发展,加柔更明白,母亲完全不稀罕她在身边。她坐在自己的小房间内,想着她的老师。

    她跑到楼下打电话,也如上两次,电话无人接听。她找不到他。

    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她都找不着他。忽然,一堆堆的寂寞感涌至,她把所有最坏最坏的念头都重叠一起。不会吧,不会的,老师答应过爱她、照料她一世,他便会实行,找不到老师,就只是找不到,没有其他可怕的暗示。

    是的,不会的,他不会欺骗她。加柔掩住脸,摇了摇头,她叫自己别想太多。但是,曾经所有她以为是爱她的人,最终也证实是不爱她呀,就算是老师,此刻也给不了她任何安全感。

    找不到,她不得不怀疑。

    夜里,半梦半醒,梦吃着这一句:“老师,我很辛苦。”

    最后,她决定,电话找不到,便回香港见他。

    日到爷爷奶奶的家,她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仍然没人接听。翌日,她干脆返回学校找他,学校方面竟然说,老师有要紧事回到美国去了。

    “美国?美国什么地方?”她问。

    “他的母亲出事了。”对方回答。

    嗯,他的母亲出了事。怪不得,一直也找不到他。

    他的母亲出了什么事?

    她留在爷爷奶奶的家,心情上上落落,心绪不宁。她惦念着他,又挂心着他,到后来,变成茶饭不思。当中又有许多的失望,以为父亲的事完结了,她便可以无忧无虑地与老师一起,却连人也不见了。

    她感受到相恋的压力,爱一个人,也辛苦的。

    百无聊赖,对着爷爷奶奶又不十分高兴,加柔在香港等了一星期,她想,不如回到三藩市等,她也想在那边找学校。

    过了数天,加柔的母亲致电给她。

    “加柔,你听着。”母亲开始说:“mr。fair摸nt说,他家族名下有一个教育基金,可以资助一些有资格的学生升读大学。我想你回来参加一个考试,如果及格了,你将来的大学费用便可以再多一点,可以升读学费贵一些的大学。”

    加柔也认为机不可失。于是她又赶回三藩市了。

    准备考试、面试,前后也用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她在mr。fair摸nt的帮助下。具的得到那笔助学金。她找到一间中学继续完成她的中学课程,她计划人读史丹福大学。

    在三藩市其间,她照样找不到老师。而母亲正与mr。fair摸nt蜜运。这名慷慨的男人帮助她们母女卖出小屋,搬进了一所大一点的房子、生活改善了,日子也挺充实。

    一直再也联络不上老师。家中、学校也找不到,爷爷奶奶那边也无任何留言。加柔在三藩市的新学校,忙碌应付着课程,偶尔,她会想起她的老师。她不知道,原来上天安排的初恋会是这样短暂,他俩甚至没机会吻过对方。在他的家过了的一晚,原来已是永恒。

    回想老师带给她的美好,逐渐成为了寄托,凡遇上不快乐,她便把老师摆到思想之前,她要自己想起,有一个人,是全世界也及不上的爱她。

    他爱她、爱她、最爱她。

    他就是,她的神。第五章老师ii

    之后的日子,不再一样,亦无人猜得到,人生的下场会变异如此。老师接到母亲出事的消息,急急赶回波士顿去,继父通知他,母亲自杀垂危。她是困在开动引擎的车厢中服用安眠葯与割脉自杀,没有遗书没有遗言。在老师回去波士顿的中途,母亲便已过身。

    继父坐在家中饮泣,相对而坐的老师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脑袋像给一个神人用场匙一羹一羹挖出来一样;而感情,也受到相同的对待。是应该伤心的,但他没半点一个人应该有的伤心,只觉绷紧、绷紧、再绷紧。甚至,连喜怒哀乐这些反应也失去。他只能发呆地注视他哭泣的继父。

    继父边哭边说:“她自杀之前的一晚才与我看了一出旧黑白警匪片,我们吃薯片喝啤酒,她笑得很开朗,谁料第二天,她便关在车厢内自杀”老我人掩住了脸,凄凄地说下去:“她是否一直以来只是假装开心?”

    老师仍然坐在那里,无任何表情无任何动作,他的继父哭得没气力,要回房间休息,他却仍然坐在原位,落地生根,动也不动。

    他的感情仍然空白一片,不懂伤心不懂悲哀不懂激动,他只是“啊”地在心中长长的低叫。

    “啊--”

    “啊--”

    “啊--”

    “啊--啊--”

    母亲怎会死的?

    “啊--”

    母亲怎可能自杀的?

    “啊--”

    母亲不是应该把余下半生的幸福交给他的吗?

    “啊--”

    母亲是不是等得太久了,所以怪责他起来,一死了之?

    “啊--”

    “啊--”

    “啊--”

    “母亲。”心中,终于出现了一个有意义的名词。却又仍然,除了这夹杂了愕然、不解、感叹、悲怆、失望的一声“啊”之外,他组合不了别的词汇。

    之后数天,他都在失去语言之中度过,也开始不吃不喝不动,躺在床上之后,便是继续躺下去。

    最后,继父把他送到医院。医生给他治疗,注射了葯物,于是,在某一天的黄昏,他便开始流下眼流,流得眼睛痛了,便停止一刹,到眼泪再分泌出来,又再流下来。他渐渐能够享受哀伤的反应。他的知觉恢复了,能够为失去母亲而悲痛。

    葯物交替的注人他身体内,最舒服时的反应,是半清醒半昏迷间,小神仙的歌声会传来,一阕一阕,尖尖的,轻轻的,像微风,也带香,闪闪亮的,随一双又一双拍动的翅膀,轻飘飘地安抚他的感官,令流着泪的他,有心有力泛起一个秘密的微笑。

    赤裸的laume来了,雪白的她带来梦想,她令人知道,没有一颗星是太遥远,没有一个梦是得不到。她带着平和。

    美丽、愿望站到他跟前,伸手洒下闪闪亮的梦,纵然他没伸手出来,也捉得到的梦。

    penlope也来了,自发的光华如蓝色的暗火,优美神秘。

    她引导的是力量、智慧与升华,她拍动她的翅膀,她翩翩起舞,她为她要祝福的人带来她擅长的。

    在她们背后,在一丛丛鲜花间,他看到一张脸,她有一个名字,但他暂且记不起,这张脸吸引极了,是一张被至亲伤害的脸,美丽但带着屈辱,十分十分的需要他来保护。

    “他只想侵占我的身体。”这张脸说。

    “他从没当我是人。”这张脸有怨恨。

    “他深深的伤害我。”这张脸悲痛。

    “就杀掉这样的人。”这张脸说“他没当我是人。我只是一个供他泄欲的洞。”

    “你是保护我的吗?”这张脸哀伤地望着他:“那么别走,我此生此世,就只有你。”

    然后校服裙雪白的,透着光在窗前飘荡,阳光透进那雪白的影,他看着,一颗心很安乐。更美好的是,那张胜微笑了,在阳光之下,她什么怨恨也没有

    “因为有你爱我。”那张脸说。

    他便饮泣起来,深深的,连续的,不能自恃的。

    老师在精神病院治疗了半年。这是他第一次亦是惟一一次接受精神病治疗。出院那天,阳光很好,照在身上,很温暖友爱。他已记起那张脸属于谁了,只是,他再也找不到她。之后的日子,他常常想起她,回忆似近又远,明明是发生过,又好像明明不。

    小神仙持续的来临,母亲观音的脸亦烙在心问。小时候所受的痛与那含糊的爱,在晚上辗转时最清晰。

    他没有再服用医生的葯,也不愿意去复诊,因为一用葯,什么也记不清楚。没有回忆的他,便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有些东西,他宁可交讬出生命去保留。

    后来他遇上他的妻子,然后又失去她。倾盆而来的悲痛再次侵袭,他为再次失去一个需要他来保护的人而崩溃。

    他看不起自己,他意图毁掉自己。在大雨滂沦般的一及伤枪痛下他孤立地站在中央,他忽然再次不知道自己是谁。

    在一次昏迷之中苏醒后,他望向镜子,但觉,他的脸孔不该是这一张,而该是那一张。对了,是那一张,一张许多许多年前的脸孔,那张脸孔很需要他,而他,更需要她。

    回忆的睑从医生的手术刀中堆砌出来,这数年间,改动了脸形、眼睛、鼻子、嘴唇、颚骨、眉骨,历时十多次的手术,终于接近他回忆中的那张脸。最后,每当他望向镜子,也就忘记了自己。

    当她就是他,他便可以不离不弃的永世保护她。

    他失去太多需要他的人,这一个,他永远不可能失去。

    他为她做了许多年前他答应地去做的事,把那些纯粹找女孩子寻乐的人杀死,他们把她看成一个洞,他便要把他们掉进地底下最深最深的洞。

    留一把长直发,戴上女性的胸围,穿上少女的衣服,一天接着一天,他已变成她。而这是很快乐的事,她的请求,他从不失手。

    最后,她终于活灵活现存在于他的生活中,她与他同住同睡同吃同饮,共同聆听小神仙自花丛中传来的歌。她的纯善与恨怨交替丰富了他的生命,他与衍生自他身上的双重人格的她,相依为命。

    日子过得最惬意,就是没有分离过的这一段。

    加柔在mr。fairrnont的金钱支持下,进入了一所著名的学府读大学,正如她在中学时代的心愿,她先攻读医科,然后再研究精神病专科。

    在大学的日子,加柔间中便有一名追求者,有同学、助教、校园之外认识的人。加柔不介意多认识朋友,她会与他们约会。只是,她从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她的心,放不上在这些人的怀中,他们喜欢她漂亮、聪明、能干、亮丽他们喜欢她,因为她条件好。加柔会想,倘若他们知道她不如他们想像那样,他们还会喜欢她吗?看着他们那英俊但简单的脸,雪般白的背景,正常过正常的遭遇与人生,加柔不敢想像,他们有任何能力去明白她、了解她、感受她。

    谤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直怀念着老师,他留下了一个沉郁而充满爱意的印象。夜里,在梦中,总有一个人伸出双臂,她便安然走过去。

    那个人双臂包围着她,使她的身体软绵绵地,如腾云驾雾般埋在这个极安全的地域,连带双脚也不管用了,根本不需要脚,不需要站立,也一切稳妥。

    伸出双臂的人没有脸孔。加柔也日渐把他的脸容淡化了,留下来的。只是一片又一片的美好。是曾经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爱过你的美好。

    而这美好,随着时日,如沉淀的生物,只会积聚得更深。

    在精神病专科学院期间,加柔认识了一名极富有的地产界钜子,他是美国人,对加柔很倾心。母亲非常鼓励她与这名钜子来往,加柔也尝试了,只因为她也抱着“嫁得富有,怎样也是无往而不利”的想法。

    这个男人样样都好,只是,他太有一种男性的威严,这叫加柔异常窒息,她想起了她的父亲。更叫她不安的是,这个男人面对小孩时,又有着不合衬他威严的温柔。加柔想起了父亲在末开始侵犯她之前,她在孩童时代所领受过的父爱。一个人,可以如此分裂,既邪恶又假装出善良。

    追求她的男人究竟是何品性,她暂且未知。她只知道,她一点也不想知。

    当她与他分手时,他们刚好相处了四个月,她的母亲反对到不得了,而她只是一句:“你甚少为我好。如果你仍然有这意欲的话,今次请别出声。”

    母亲便合上嘴。

    后来,加柔开始在医院的精神科实习,表现出色,她对病人有一种其他医生没有的认同感,他们的一言一行,再疯再狂,都是一个又一个独立的惨剧。与他们在一起,反而有助淡化她自己的惨剧,起码她没有发狂,她是得救的一个。

    在医院工作期间,她认识了mr。higgins,她知道他是同性恋者。

    那是一个大型的私人派对,在加洲沙漠中的三万尺豪宅举行,加柔与她的一名追求者同往,他亦是一名医生。

    派对开始,好像是谁的生日,加柔不清楚那是谁,她只想吃吃吃,喝喝喝,然后不醉无归。

    喝得半醉之后,她决定逐间逐间房参观。她推开房门,无论里面有人抑或无人,她都走一个圈。她多数会发现,房间中的大床上,有一双双xìng交中的男女,又或是一批批吸毒的派对人士。她没理会,拿着自己的酒瓶,一边走一边喝,继续她的参观之旅。

    走到第八间房,她开始酒力不支,她在房间之外呕吐了一次,到推门内进,她又觉得晕眩。她看见一张大圆床,很漂亮,有白色真皮的床褥,她二话不说,便扑上去睡了。而明明看到床上有两个状似昏睡的赤裸男人,她也不关心,甚至,睡到他们两人的中央。

    天亮之后,她睡醒了,发现身边只有一个男人,另一个,去向不明。她抹着她的脏脸,睡眼惺忪地望着男人,男人介绍自己:“我是mr。higgins。”

    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说:“我是motgana。”

    然后,胃一抽,身向前一弯,她便呕吐到mr。higgins的身上去。

    这就是加柔与mr。higgins的开始。

    mr。higgins在之后的日子常常与加柔见面,他与她分享他的思想,他的处世之道,和他的人生。最要紧的重点是,他告诉她,他有意成家立室,但对方必定要明白他的真正性喜好。加桑在短暂考虑过之后,决定嫁给他。

    横竖,终有一天,她也是会嫁,她又希望嫁得富有,又不太热衷性爱,又不渴望爱情,嫁给他。mr。higgins是非常理想的选择。

    从此,地便成为了dr。higgins,婚后,要钱有钱,要自由有自由,而且,不需要性爱。

    非常愉快的婚姻。

    豪华婚宴过后,mr。higgins与dr。higgins像所有的新婚夫妇般出国度蜜月,他们选择了二人都没涉足过的南美洲。

    mr。higgins把他的情人接到墨西哥,与dr。higgins三人行游玩了一些景点,然后又飞往秘鲁与智利,继而dr。higgins便与丈夫分别了,她自行一人继续上路。她去了巴西。

    到巴西,像所有游客一样,dr。higgins到里约热内卢游访,在下榻的酒店附近,她常常光顾一间酒吧。

    酒吧内有一名男孩子,典型拉丁人的漂亮,高大,黑实,面部轮廓分明,一双眼睛闪呀闪,那个笑容,无懈可击的性感。他在酒吧内当酒保,名字是martin。

    dr。higgins很喜欢这家小酒吧,酒吧内种有许多bb椰树,墙上漆上粉红色、粉黄色与粉蓝色,有些剥落,但又因为如此,很有懒洋洋的情调。而且,酒吧内有一头自由的小猴子哩,它跑来跑去,吱吱叫,最爱坐在dr。higgins跟前定睛望着她。她喜爱它,与它很投缘。

    也像一切单身的女人,她有向陌生人说话的渴望。

    martin的气质像一切的俊男,四肢发达、阳光灿烂、简单开朗,觉得这是一种令她舒服的气质,于是她久不久便与他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像一个访问的人,她问及他的童年:“你孩童时代的生活怎么过?”

    “为什么做酒保?”

    “爱喝哪种酒?哪种酒最易醉?”

    “拍过多少次拖?最爱是谁?”

    “与多少名女人上过床?哪一次最难忘?”

    martin都回答了,他不觉得有什么秘密不能说,倒是,他很喜欢面前这个东方女子,她很漂亮,很喜欢问问题,然而说及她自己,永远的欲言又止。

    后来,在一晚的深谈之后,他们发生了关系,是dr。higgins作主动的,因为她实在太想要了。是因为那天气?那把吊扇?那透出海洋的夜间空气?抑或是,他的男色极之吸引?

    他像个孩子,爱玩的,轻松的,没有压迫感。

    事后,dr。higgins放下一笔金钱,martin不肯收下,他说:“我只想要你的地址。我想与你交朋友。”

    dr。higgins也就写下来给他。回到香港之后,她久不久便收到他的来信,他真的想与她交朋友。她亦不介意交这么一个朋友,因为远,也因为不用见面,也因为只是利用文字。不近身又不近心,很轻快。

    一年复一年,dr。higgins与martin的感情越来越深,他成为了她的情人,她回报他一间她投资的酒吧,而他,真心真意地爱着她。

    martin时常质问dr。higgins:“为什么你还不爱上我?”

    真教她无从回话。

    只知道,有些人,一生人只能恋爱一次。

    dr。higgins日日夜夜努力研究治疗的方法。一定有一种本事可以令老师回复本性。

    dr。higgins问他:“老师,你能否记起在二十多年前你任教中学的日子?”

    少女脸孔望着她,神色惘然。

    dr。higgins说下去:“有一名女学生,她的名字叫乐加柔。”

    少女脸孔皱了眉,费煞思量。

    dr。higgins说:“她叫morgana。”

    他有反应了:“morgana是一个神仙王后。”

    然后,他却依然迷惘。

    dr。higgins问:“你觉不觉得我长得像谁?”

    他便望着跟前的医生,他微笑而礼貌地问:“我是应该认识你的吗?”

    dr。higgins说:“我长得有点像阿晨与阿夜。”

    他便眼定定了,他提不到问题的意思。

    dr。higgins问:“如果有我问你,你最爱是谁,你会怎样回答他?”

    再没有任何的摸不透,他说:“是阿晨,与阿夜。我只爱她一个。”

    dr。higgins点点头,叮咛老师好好休息,她退出治疗室。

    心情沉重如石头压下来。他受尽皮肉之苦变成她的容貌,却就是忘记了她。

    她掩住脸,又放下手来,深呼吸。

    一定要令老师回复本性,一定要。隔了二十多年才重逢的爱情,她不要不要错失。

    如果,人生还有目标,就是这一个。

    再望向那张少女脸孔,心情已经不再一样,这张脸,是她的过往;是他含糊的记忆;是他和她的一段爱情故事。

    她偷偷的哭泣起来,重逢的时光,竟然如此弄人。为什么,他会记不起?

    回忆躲到他脑中的哪个角落去?他记得许多其他的往事,偏偏记不起地。是否因为她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所以记忆把这一段深深埋藏了?

    他扭曲了对她的回忆,塑造出一张二合为一的脸,给这张脸起了名字,也为这张脸杀害了一个又一个生命。他却忘记了这张脸原本的主人。

    为什么会这样?

    她要他记起她。一定要。

    每天走回治疗室,望着那张仿照自己的脸而心生爱怜。

    自己爱上自己那样,更茶饭不思。

    比起任何时候更忧郁,而当忧郁成为一种力量后,她只有更惦念着这件事,更落力治疗她的老师。

    那个保护地的男人,如令整个人都迷失了,她反过来要保护他,寻找他。

    回到自己的家,martin看着dr。higgins的一睑憔悴,他心痛之余又旁敲侧击,到了最后,她和盘托出整个故事,他才明白一切。

    明白了之后,他是动怒。他说:“这是完全无可能的事,你认为他会爱上你吗?这根本比失忆更不堪。”

    dr。higgins没作声,她俯下头在浴室中洗面。

    “你是医生,你应该知道自己正在做着不可能的事。”

    dr。higgins抹掉脸上的水滴,她说:“我只想再见到他。”

    martin明白,她要再见到的,是那个沉落在回忆深处的他。

    “你在留恋一段往事。”他说。

    她不作声,返回自己的床上。

    他说下去:“你不去爱一个人,去爱一段往事。”

    她亦不作声。

    他再说:“你不可以好好的去爱我?”

    她终于说话了。“我一直爱着的,也是那个人。”

    这回是他不说话了。他望着她。

    她再来一句:“你明不明白?”

    他有点齿冷:“爱上一个没本性的少女脸孔?”他有那充满恨意的脸:“我接受不了。”

    dr。higgins忽然微笑。是的,无人接受得了她爱上改头换面的人,正如无人会像他那时候义无反顾地爱她。

    她镇静下来,问martin:“你会爱上一名与父亲发生关系的女人吗?”

    martin望着她,从她的眼睛里他可以看到,她眼睛内满有故事。

    martin心照了,明白了起来。

    “会。”他说“是受害者吗?每个人,也会如旧的爱人。”

    她不作声了,眼神失去焦点。是吗,有这样的事吗?每个人都会依样的爱她吗?

    但自那件事发生了之后,母亲便不再爱她,父亲更不用说。最亲的人,把责任推往她身上,她成了最被嫌弃的一个。

    渐渐,眼眶红起来。

    “为什么不?”martin说:“你的老师可以在知道真相之后仍然爱你,我也一样。况且,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只要你自己忘记,便无人会再记起。”

    dr。higgins流出眼泪来。

    martin再说:“如果真有那么不幸的事情发生过在你身上,只是你的不幸运。没有错没有责任没有抬不起头来。”

    眼泪连串地滑下来,又再一次,她伤得人心。martin的说话,仿佛一手抓她回去少女时代:多么的软弱无力,无可奈何,仿理无主地过她的每一天。

    哭得掩住了脸。martin上前来围抱她,轻抚她的背。她埋在他怀中饮泣,这安全感,如同少女时代埋进过的一个胸怀一样,那是天地间最深最深的保护,包容着,阻隔着,任何风霜、悲哀、痛恨、怨意都沁人不了,是天国一样的宁静安逸,了无烦忧。

    这么多年了,根本没有痊愈。她活在精神病院外,丰衣足食,但精神,还不是被一个打不开的盒子围着?

    好任好怪啊,一抬眼,一伸手,一踢脚,周围都是硬的。

    密封的。都没有自由的能力。

    声音依然温柔地传人地的耳畔“如果你认为你只想去爱他,便去爱吧。我爱你,我想你快乐。”

    她不懂得反应,只是继续哭。

    如果可以的话,像老师那样子迷失去了,岂不是更好?

    老师活在虚拟自创的世界内,为自己定下世界的准则,他有随意去爱的人,他有随意去消灭的人,他的世界,比起她的,更自由。

    案亲死了,母亲一早与她无瓜葛,但她对他们的恨,今时令日,仍然一触即发。一想起来,便变国弱小无助的小加柔。

    哭了一整晚,十几年来没有痛哭过,今次,一次过哭了出来。山崩堤裂,如果堤真要裂了,那就算了吧,让它破掉好了。有时候,真不想做人。

    martin抱着她睡了一晚。睡醒了,她便洗脸,用红茶茶包敷眼。像从没悲恸过那样,吃早餐时,她与martin都没有再提起些什么。

    回到治疗室,她隔着大玻璃观看老师的一举一动,日间,他时而变成老师,时而变成阿晨。究竟阿晨有多少成分似自己?她在未发现真相前也研究了阿晨好一阵子,那时候只觉得她的身份与少女时代的自己有亲切感,哪会想到她是老师对自己的回忆的改良版?

    阿晨坐在床沿哼出一首歌,不知哪是什么歌。加柔有哼过这样一首歌吗?

    这一天,dr。higgins照样为老师试用各种不同的葯物测试他的反应。但无论葯物再抑压,人夜之后,依然有一个凄冷的少女呆站房间中,长发垂下,等待传呼机的响声。

    没把阿夜赶走,回魂似的每夜归位,实践老师铲除罪恶的理想。

    有一天,martin告诉dr。higgins:“我回巴西去了。”

    dr。higgins望着他,她心里头不舍得“你终于要走?”

    “是你不跟我走。”他说“而我亦不想留下。”

    然后两人默默无话,低头吃他们的晚餐。

    martin说:“你是知道我很爱你吧?”

    dr。higgins笑:“我知道了许久许久。”

    martin问,问得像个女人:“你也有一点点爱我吧、’dr。higgins笑着垂下头来:“是好多、好多。你满意了吧?”

    martin紧紧握着她的手。

    棒了数天,便离开了。dr。higgins知道,明年,后年,大后年,甚至之后的日子,她也会再见martin,一年一次。

    一年两次但之后,他或许从此不会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他会另找一段更如意、更现实、更贴心、更不会令他失望的爱情。那会是一名极端美丽性感热情可人的美女,她比dr。higgins好上一百倍,然后补偿了martin多年来的失落,她会深爱martin,深爱得martin会忘记了当初有一个名叫morgana的女人。

    是的,他迟早也会放弃地。dr。higgins知道,有一天,在他心内,再也找不到自己。

    但也只得这样。不能更爱他,只得放他走。

    dr。higgins又回到治疗室。治疗室治疗着严重的精神病病人,也负责治疗她。治疗别人之时,也就是自疗。

    今天,她再次使用催眠。她在办公室做了十五分钟柔软体操,又深呼吸了十数次,然后才步进老师的房间。要作出准备的,是她。

    她已站到他面前了,她伸出手,为他作出催眠的手势。

    她的脸上有那稀微的笑容,她望着这张脸,她问:“告诉我,你大学毕业后回去香港的日子。”

    他说话了:“那时候我在一所中学教书。”

    “那是一所怎样的中学?”

    “那是一所女校,校风保守。”

    “有没有哪个学生你特别有印象?”

    他脸上泛出隐约的笑意。“有一名女孩子,我爱上了她。”

    “她是怎样的?”

    他说:“她表面很开朗很光明,但遭遇悲惨,她是一名没人爱的孩子。”

    “你很爱她?”

    “对,除了我母亲之外,我最爱她。”

    dr。higgins点一下头。她需要的就是这几句话,她藉着催眠换来她渴望的甜言蜜语,由一个很爱很爱她的人说出来。

    她的眼睛湿润了。她愉快地问下去:“有没有一个情节特别难忘?”

    他陷入了思想中,在搜寻的回忆中他陶醉起来,他的表情旖旎而不平凡。他说:“在我家中的一个清晨,她躺在我的床上,晨光洒在她身上,她未睡醒的样子,有那软绵绵而朦胧的美,而雪白的校服在窗边飘荡。我看着她的脸,这世界,从未如此宁静过”

    眼泪滑到dr。higgins的鼻尖。她躺到他的床上那一晚,想不到,在他的眼睛内,会是一幅这样美好的构图,因为他爱她,所以,这一个定格,便成了永恒的最美。无人舍得划花、割破、槽蹋的最美。

    她问下去:“还有呢?可以告诉我更多吗?”

    “有一天,她在一家餐厅内等我,她在桌面上放了一朵莲花,那是很稀有不穿校服裙见面的一次。她真是一名与别不同的女孩子,有一张很有吸引力的脸。我由远处走过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被她拉扯过去一样。她是一个很深很深的潭,在最深的深处有些丑陋的事情,但潭的气息太神秘了,神秘得叫我不怕危险的走近。”她忍不住在心中轻轻的笑。她不知道,自己的一张脸,曾经如此深邃过,也如此的被深爱过。

    她问他:“如果她令时今日就在你眼前,你还会一样的爱她吗?”

    刹那间,他又困惑起来。然后,他才说:“我会尽我一生,给她幸福。”

    她仰脸,吸了一口气,所有青春的日子都回来了,听着这些说话,她重回了十六岁的自己。那时候,有一段相爱的感情。

    她缓缓的哼出一阕音韵:“啦啦啦啦啦啦啦”

    他的表情变了。

    她问他:“记得这是什么歌吗?”

    “这是我们的小神仙之歌”他说下去:“她是morgana。”

    “是的。”她的界尖通红起来。“对,她是morgana。”

    “我发誓一生也要保护她。”这是最后的一句话。

    dr。higgins伸出她的手,停止了她的催眠,老师累极向椅背扶下,dr。higgins走出治疗室。被催眠的人又忘掉了这段很重要的往事,像饮过盂婆茶重新投胎的人那样,把一些发誓不能忘的,都忘掉了。

    他不会知道,他的忘掉,残忍得有如一把刀。

    dr。higgins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双手发抖。

    有些爱情故事被收在潜意识中。

    有些爱情故事连当事人都说不出口。

    有些爱情故事只是一个回忆。

    有些爱情故事不能存在一个实在的世界。

    dr。higgins的爱情,活在老师被催眠的背后的那片天,那里风光明媚,蓝天白云小黄花青草地,她与他便躺于那里,领受天国一样的祝福。

    没有早晨没有深夜,没有害怕没有怨恨。那片天,是恋人间最伟大安全的怀抱。

    既然这么美好,便捉住那片天,不让那片天溜走。虽然伸出来往天一捉的手,是那么的震抖。

    但不要紧吧,万幸中,二十多年后的再重逢,她还是再次拥有他。

    只要找回他的爱意,无论再虚幻,都是幸福。就算,他自己再也自寻不到。

    这是,一个最美丽的爱情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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