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城是襄州境内第一大城,位于山南东道的襄州坐落于长安的西南方,是通往唐土南方各州县的重要隘口。襄州城内虽不若京城来得繁华,可比起其他城池却也豪不逊色,无论是自扬州转运的陶彩或是循北漠丝路而来的香料,这儿全找得到,俨然是一个货物的集散地。
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春织的心情极度亢奋,只见她清灵的大眼骨碌碌地四处张望,将有关异地的一切繁荣尽收眼底,满足她稍稍被挑起的好奇心。不过,即使她的眼中反映著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景物,她最感兴趣的还是尽快找到她想要的机具,两天没工作,她的手都在发痒了。
另一方面,像块木头跟在她身边的靖轩,则是吊起眼睛斜看她兴奋的表情,不晓得她在急什么,而且他更难理解她干么好好的街不逛,大大的眼珠子净往大街两旁的招牌上溜,光瞧就能瞧出乐趣来吗?
他纳闷,觉得自己好像是多馀的,尽管周遭来来往往的姑娘还是同以前一样对他投以钦慕的眼光,他却渐渐怀疑起自己来,都怪东方春织这个奇怪的婆娘。
他越想越不甘心,正想清清喉咙,命令她正视他存在的当头,奇怪的婆娘忽然扯住他的衣袖,二话不说拉起他就跑。
靖轩只得莫名其妙地跟著跑,跑到一半才想到他的男性自尊问题。
不对不对,他怎么跟著跑?他应该
“找到了!”不给他发飙的机会,春织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他甜甜一笑,害他张著的大口只撑开了一半。找到什么?
“总算找到机具店。”见他一脸茫然,她解释。
“很好,恭喜你。”什么跟什么,他怎么会说出这么蠢的话来?
“你知道,方才我还以为你们襄州城里没有一买机具的店家,害我好紧张哦。”春织又露出个可拟春风的笑容,把他的神经吹得都打结了。
“你放心,如果襄州城找不到,就算让我去京城,我用扛的也会把你要的东西扛回来。”瞧他这说的是什么话,莫非他中邪了?
靖轩不可思议地摇摇头,猜想自己大概半疯了,等他一脚踏进卖织布机的商家,面对一台比一台还庞大的纺织机时,他更加确定自己确实是疯了,这婆娘居然要他把这些巨大的机具扛回家?
不幸的是,她看中的正是眼下这些重量级机具中的其中一台,不是角落边那些较轻较小的东西。
“你确定你要买的是这边这一台,不是那边那一台?”靖轩像在绕口令似地询问春织,目光凶狠地瞪著那些无辜的纺织用具,下颚有明显的抽搐。
“嗯,我确定是这台。”好怪哦,他的下巴老抽筋。“这边这台才是罗织机,你下巴指的那台是腰机织,织不出罗布来。”春织笑眯眯地解释,将靖轩以小换大的希望轻易的打破。
“好吧!”看来他只好忍痛放弃那台小的。“叫店掌柜过来把帐结了,回头我差人过来搬。”要命,那么一大台机具起码要三个大男人才搬得动。
“你人真好,可是我还想买别的。”面对他的大方,春织仅以无限的笑意收下。
“还买!”面对她无度的索求,靖轩以狂吼表达愤慨。
“那可不,我还缺花楼提花机,少了它我织不出东西来。”她没提的是老人交给她的神秘图案难织得不得了,一般纺织机根本织不出来。
和煦的口气、美丽的笑容,可惜心肠却像恶鬼似的,他一定是前世没烧好香,今生才会和她扯上关系。
靖轩在心中喃喃地抱怨,额上的青筋一条一条的浮现,嘴角歪斜。
“你现在口中说的鬼玩意儿是哪一台?”他自牙缝里挤出这举白旗的一句话,开始怀疑是否得发动整个靖家堡的仆人来帮忙她搬运这些鬼东西才行。
“你是说花楼提花机吗?”春织猜。
“是什么机都好。”甚至是食人鸡。“只要告诉我哪一台才是你想买的鬼东西,让咱们快快买完了事。”靖轩口气极端不悦地横扫眼前一堆长相怪异的机具,极想拆了它们算。
“好。”他大概是赶时间,春织又猜。“但是花楼提花机不摆在这地方,我们可能得到仓库去看。”春织一边回答他的话,一边扬手招来店家领路。
“仓库?”听见这字眼后靖轩的脸色更形难看,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春织只是甜甜一笑,颔首回答他咬牙迸出的问题,迳自跟著店家走。而跟在她后头走的靖轩也没闲著,除了咬牙切齿以外,脚步还踩得震天价响,活像只生气的老虎。
一踏进仓库,看见迎面而来的庞然大物,靖轩即刻产生把地踏穿的冲动。
这是什么玩意儿,居然比他家半个厨房还大?
“店掌柜,您这儿还真是有好货色呢!”正当靖轩眼珠子凸爆得快掉出来,春织竟然来上这么一句,气炸了靖轩。
“哪里哪里,姑娘您真识货。”相对于靖轩青紫的脸色,掌柜两颊上的红润则是健康得让人想踹上一脚。
“我是说真格儿的,您老也不必客气了,我还以为这么精细的手工只有京城的工匠才做得出来,没想到襄州城里也有如此的高手,住在这儿的人真是幸运。”春织嫣然一笑,对于襄州工匠巧手的激赏之情,全表露在她那纤纤柔荑中。
只见她伸出一双白葱般的手,像爱抚情人似地抚过每一根通丝、每一片衢盘,嘴角上挂著满足的笑容。
“怕就怕城里没有几个人有姑娘的好眼力哪!”店掌柜笑呵呵地看着她的动作,由她的举动中推断出她不但是个行家,还是个热爱此道的高手。
靖轩也看出来了,并且对于她的行为极度不满。这该死的婆娘又再一次把他撇下,当他不在场似的与人谈笑风生。
可恶!
“掌柜的,结帐!”大掌一拍,靖轩五指手印清清楚楚地印在提花机的柱子上头,差点打坏它。
“是,大爷。”掌柜的吓了一跳,没敢再和春织扯下去,生怕靖轩会拆了机具。
“总共是三百两银子,大爷。”店掌柜畏畏缩缩地把该给的数目说给靖轩听,很怕自己会死在他突然转沉的目光之下。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靖轩狠狠地提起店掌柜的领子,口气阴得跟七月半的恶鬼似的。
三百两银子,他有没有听错?这数目足够靖家堡三个月的花费。
“确实是三百两银子,大爷。”店掌柜咽咽口水,几乎无法呼吸。“小台的罗织机价值一百三十两,大台的提花机价值二百三十两,两台加起来总共是三百六两。小的也不赚您多,就拿您个整数。”要不是看在这姑娘同是行家的分上,这价钱怎么也卖不得。
靖轩可看不出来掌柜的哪里少算啦,事实上,他已经被这个数目气昏了。
“再说一次相同的数字,我马上砸了你这家黑店。”靖轩低声威胁。原本他已经打算出动堡里所有没瘸的、没挂的,只要还能走路的人都来搬这台恨天高的机具。没想到光出动人马还不够,还得大量失血,他这是招谁惹谁?
“呃,大爷,您这不是”店掌柜吓得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凝结在半空中硬是不敢掉下来。
“好了好了,你就别再为难店掌柜了。”一向后知后觉的春织见状突然开窍。
“你要是付不出钱来也不打紧,我差人回京城拿便是。”她笑意甚浓地插入两个大男人的对话之中,软呼呼地劝架,可她话说出口才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冬舞可能不会答应付这笔钱。
春织相当烦恼,因为她最怕的就是不能再继续工作,研究白发老人给的织谱。
“不必你多事,我付得起。”幸好靖轩的男性自尊选在这个时候抬头,适时救了她一命。
一听见工作有望,春织照例又是漾开一抹令人晕眩的笑容,看得靖轩诅咒连连。
可恶,光她的微笑就能害死人!
靖轩著实嘀咕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松开店掌柜的领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一袋沈甸甸的银两,丢给店掌柜。
“这儿有一百两银子,不够的部分上靖家堡找帐房拿。”见鬼,居然准备了一百两银子还不够。
“是,小人明儿个就去拿。”一听靖家堡的名号,店掌柜可当场乐歪了,靖家堡在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怕收不到钱。
店掌柜笑到子诩合不拢,腰弯到快驼背,终于把一脸愠意的靖轩给送出门,打算明天快快乐乐的上靖家堡收钱去。
同样地,春织亦笑得美丽非凡,她作梦也没想到京城遍寻不到的好工艺,居然让她在这地方碰见了,教她怎能不笑呢?
“谢谢你。”欣慰之余她也没忘了道谢,灿烂的笑容看得靖轩火气顿时消了一半,很难再发火下去。
“没什么。”他偏过头咕哝地接受她的谢意,无力不去看她过于迷人的娇容。
没用的家伙,他的心居然该死地狂跳了一下。
靖轩痛骂自己不长进,越想越不对劲,他该做的事是板起脸孔让她知难而退,而不是在她的笑意下像个傻瓜劳民伤财!
想通了以后,靖轩当真板起一张脸,把一肚子怒气全表现在脸上,他相信凭他臭翻天的表情必能顺利让春织明了他很火,非常非常的火。
他很有自信,可惜他的自信碰上春织一点都不管用,他万万想不到春织不但一点知觉都没有,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的眼光早被大街两旁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裙吸引,根本忘了他的存在。
这婆娘!
靖轩的表情瞬间扭曲,两个拳头握得比面团还紧,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一再的忽略他,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耐性,他非把她扔回京城不可!
他才想动手,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騒动,把他立志报复的人吸引了去。
“怎么回事儿,前面好热闹哦!”原本还在靖轩身边的春织一溜烟,三两下便挤到前方的人群里,让靖轩甫伸出去的魔爪又扑了个空。
靖轩傻愣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怀疑她是不是练了哪套独门功夫没告诉他,否则为什么他老是抓不到她?他摇摇头,自从碰上她以后怪事就特别多,回头得记住多烧两炷香求老天庇佑才是。
沈痛地叹了口气,靖轩别无选择地跟上前方拥挤的人潮,寻找春织纤细的踪影。生气归生气,毕竟她还是他的“未婚妻”他有义务保护她。
街上的人潮持续拥挤,热烈的讨论声在目睹街角转进的大批人马时达到最高潮,随著渐渐走近的华丽队伍,原本聚集在街上正中央的人群迅速退至大街两旁,掀起一阵又一阵窃窃私语。
春织好奇的小脸也跟著耳边不断传入的耳语,一会儿转东、一会儿转西地忙得不可开交。
“好大的阵仗呀,是哪个达官贵人出巡?”春织身边一名年轻少女忽地询问旁人,拚命钻动的头和春织一般好奇。
“听说是庄大人的千金。”一旁的男人回答。
“你是说新到任的庄文坚庄司马?”另一个妇人面露惊讶的表情。
“是呀,正是他。”
“听说他就生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宠爱得很哩。”
“可不是嘛!而且我还听说他这女儿生性骄纵,脾气很大呢!”
“唉,有钱人家哪一个不是这样”
四周的叹息声随著渐行渐近的队伍片刻沸腾,并在队伍护卫的吆喝声下逐渐转为惊讶的抽气声。除了同行的护卫面目太狰狞之外,他们惊叹还有其他原因,那便是庄大小姐的穿著。
坐在敞轿中的庄大小姐,此刻正悠悠闲闲地倚在绸缎铺成的软垫上,单手支撑著尖尖的下颚,斜眼挑看两旁衣著朴实的襄州城民。她丰润的上胸在袒胸衫襦的衬托下宛如两颗上等的白玉桃,随著轿舆的起浮一上一下地晃动,看傻了旁人的眼睛。她的细腰在腰头高至胸部的腓色长裙拖曳下,有如一条摆弄舞动的水蛇,显得风情万种。可最让人艳羡的该算是她身上披著的长帔帛,青色的珠纱中泛著点点银光,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的货色。
众人莫不惊叹,穷一点的人甚至开始计算起她身上那套行头价值多少钱。他们在心中拨了拨算盘,计算庄大小姐身上的衣服少说也值百来两,这么大的一笔数字可不是普通人负担得起的。但她不是普通人,她是庄司马的女儿,而且她身上穿的、戴的,全都是她爹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两旁的群众表面上发出赞叹的声音,实际上却相当不屑,虽然庄司马才到任没几天,但他之前在他乡的贪污行径大夥儿都曾听闻,自是特别厌恶。
但众人没敢讲,而且庄大小姐的打扮也实在太过于妖艳大胆了,瞧她袒胸露背的模样,头髻又梳得半天高,没几分胆子还真不敢露脸招摇呢,遑论是大举扫街。
众人脸上挂著羡叹的表情,庄家千金则是洋洋得意。
全是一群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坐在轿舆中摇得好不快活的庄千金,睨著一双细长的眼儿,心里如是想。她一点也不意外会引来騒动,事实上这便是她撑这场面的目的,她喜欢炫耀,喜欢展现她曼妙的体态,更喜欢展现她身上这套只有宫中的贵族妇女才能穿的绮罗纤缕,她还喜欢
“你身上这件衫襦的织法好特别呀,你知道是谁织的吗?”
正当庄大千金洋洋得意地斜躺在软垫中,大作她的白日梦时,她的胸际突然爬上一只纤纤玉手,拉扯她的衣料。
“啊”庄家千金不期然会遇上一双魔手,于是扯开喉咙大叫。
“把你的手拿开!”她拚命和胸前那双好奇的小手奋战,一面猜想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竟敢当街扒她的衣服。
“你不要喊得这么大声嘛。”登徒子终于露脸,瞠大著一双晶亮的美眸,无辜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请教你这件衣服的料子是出自哪一个布庄,没别的意思。”春织笑开,踩著小碎步跟上一起往前进的敞轿,生怕她会错过这个目睹名家作品的机会。
庄千金的脸色大变,除了受到惊吓之外,她最不能原谅的一点是,摸她的居然不是一个俊俏公子,而是一名长得比她还要清秀美丽的女子,实在过分。
“打哪来的泼妇,给我放手!”庄家千金气得举起蒲扇,朝春织死抓著不放的小手猛打,春织葱白的玉手被打疼了,但还是固执地不肯松手,反倒更加抓紧庄千金袒襦的边缘,拚命拉开,试图找出织工的烙印。
这就是东方姊妹不为人知的怪癖狂热。只要是让她们碰见了和工作相关的新奇事物,就算是用三匹马也拉不走她们。
“喂,你别拉呀!”庄千金这会儿当真扯开嗓门大吼了,这不知打哪儿来的疯婆娘不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一个劲儿地拉她胸口,几乎露出她胸前的两个小红点。
“忍耐一下,就快找到了。”春织朝著庄千金嫣然一笑,用最温暖的笑容向她保证她这么随便乱扯一点也不疼。
奇怪,应该会烙有织工的名字呀,藏到哪里去了
春织拚命地找,庄家千金却是快气炸了,今儿个是走什么楣运,好好一个扫街炫耀的机会,居然教这疯婆娘给破坏。
“给我放手、放手”庄千金尖叫,整个胸口在春织的拉扯下完全暴露,给了众人一个免费观赏的机会。
“找到了!”春织刚好也在此时窥得织工的名字,和庄千金一同快乐地尖叫。她真走运,竟能亲手摸得京示城第一名家方慎的作品。
顿时两个女人都在叫,只不过表情不同,庄千金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春织却是露出美丽的笑容。在旁围观的群众则是笑到快弯腰,横眉竖眼的守卫只是呆愣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女主人的丰乳在阳光下晃动,眼珠子凸爆之馀还兼流口水。
“看什么?还不给我打!”庄千金恼羞成怒地拉回被春织弄松的领子,掩住胸口大吼。轿子旁的守卫这时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想起该负的责任,拿起棍棒就要朝春织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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