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阏氏今日气色好得很啊!见到了娘家人就这么高兴吗?”
乐宁听得这话眉梢条件反射般的上挑,但反驳的话冲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真的该收敛一些了,怎么老是记不住呢?常达临行前的话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滚过三遍,乐宁压下了自己的脾气,是啊,她还有什么可秉持骄傲的?大杞风雨飘摇,她也只剩了一个空壳子,以后更没得仰仗了,若是不想让自己那么快那么惨的悲剧收场,她还是给双方都留一些余地才好……
“多谢可汗挂念……”宽厚仁德容我一偿思乡之情,乐宁感激不尽。这后半句话在嘴里转了两边仍是有些说不出口,乐宁在心里哀哀的叹了口气,罢了,不说也罢。反正她的话,也没几个人爱听的……
呼儿乌明显对她今天的表现也很意外,嘴角喊着一丝笑意,道:“本来我对这个杞人的太守是没什么好印象的,不想跟他多废话,也绝无可能让他同你有所接触,是他口口声声说,能给本汗一个惊喜。如今看来,这惊喜嘛,还不止一个,而且……很得我心!他能让我草原的火爆阏氏乖顺一些聪明一点,便是他的本事啊!今天这桩买卖,痛快啊!”他说着大笑举碗饮酒,边上的人也都相应居酒同贺。
乐宁心底有些烦闷,她今天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想了太多耗心神的事,实在是没有这个心力再跟呼儿乌斗智斗勇,她很累了。收敛着自己的性子,抿着唇,等到终于得以出来时,乐宁看着日暮西垂的天色,缓缓扶上乌拉递过来的手,轻轻道:“乌拉,我们回去了……你看,都快要变天了,也不知,我们能不能熬到下一个晴天……”
因着东胡人与南杞的战局凝滞,这里的风声也连带有些紧张,无数人面上一派无恙,心里都在嘀咕,盘算着他们的单于会不会趁机打过去,盘算着这王族阏氏之位是不是会易主。乌拉也整日里有些神经兮兮,十日里已经跟别的丫头打过三次架了。乐宁心疼的给她擦药酒,看她一声一声疼的吸气,有些无奈的道:“你这是何必呢?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仆,我是骄纵狂傲,你呢,也要学的越来越像个泼妇吗?唉……”乐宁眼神中带着一丝暗淡:“我的性子,出了名的不好,经不起气性,人一激我便自己爆了,母妃都说,我是最易吃亏的……你不一样,你的性子比我好,吃得住气也能稳能忍,往后还是收拢些莫要学我……”
“阏氏哪里话,阏氏是最好的!旁人不过跟着以讹传讹,他们没有长久的伺候过,哪里知道您的心善您心里的苦……最恨那塔姬,以为此后在格根塔娜身边很了不得吗?就凭她也敢拿阏氏的事说嘴,我今天摔她几回,她下次便不敢了!”
“别人的嘴,长在别人脸上,她们嚼什么舌根子,你还一个个管束得住吗?由的她去便是……左右这大营里,说的人从不会少……”乐宁颜色莫名,话说的自己都很是心酸。
“阏氏,不是这个理儿!”乌拉抓着乐宁的手,很认真的说:“今天是塔姬来我这挑衅,我若是缩了,明天格根塔娜就窜到您头上来蹦了!所以今天我必须得打赢,告诉他们,别想趁乱来欺负人!在咱们这,不怕打,就怕缩着膀子做鹌鹑的!我今天虽是挂了血,但只要打赢了,就有人尊你敬你,若是咱主仆都瑟缩着,您瞧着吧,明天来看笑话的能排出一长队!”
乐宁伸手轻轻拢了拢她两侧凌乱的头发,看着她那张生机勃勃的小脸,心里一阵熨帖,她乐宁终究有幸,这么朝不保夕的时候,身边还能跟着这么一个可靠的人。
乐宁想通了很多,国不是国,家不是家,她这样的处境,还有什么可执着的?无论是杞、还是胡,对于她来讲,都是一样的。没有亲人,没有关怀,只有利益、权衡。她一心念着的皇宫君父,她拼命抓住的杞国君主的凤仪气度,她铭心刻骨一般谨守住的尊严,如今面对母国的风雨飘摇,竟如此不堪一击。父皇都派人来跟她说,要她好好侍候单于,谋取母国安宁;常达口口声声为了天下子民不要在乎个人得失,这是把她当做送出手攀交的姬女吗?天下昌隆,没人会记得她乐宁公主的牺牲;但母国陨落,倒是还惦记着她这个踢出门的祸水,恨她为什么没能勾引住单于的那颗征踏野心!
长久以来的幻想,在这一刻,被她的亲生父亲摔个粉碎!乐宁想高声长笑,谁来告诉她,她苦熬了这么久的困境,拼尽心力守护了这么久的尊严,到底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