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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章出使南唐-161章雷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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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裕,适才的通报人由外带进两人。前一人,生得胖墩,肥头大耳,双眼眯小,浑身锦络,腰缠玉带,打扮得珠光宝气。后一人,瘦小纤细,容颜秀气,宽大的儒衫就像挂在他身上似的,看起来颇觉滑稽。小石头愕然地望着那位胖公子,道:潘、潘公子?没想到竟会是你。

    那肥胖公子正是西秦太师公子,也是当朝国舅潘世杰。

    潘世杰呵呵大笑道:赵王爷,咱们找得你好辛苦。

    小石头道:当日汴梁一晤,你我也没谈上什么话。谁知道,就碰上那么多的事。自后,待我回来,你却已然回了西秦。

    潘世杰笑道:以前的事不谈,你先看看,今日我把谁带来了?说着,把身子让开,露出藏在他后面,始终不发一语的那位瘦弱书生。

    小石头定睛打量。只见这书生,眼眉弯弯,酷似女子。皮肤白皙的犹如羊脂,微泛莹光。与此同时,那书生也正激动地望着他,嘴唇瑟瑟颤动,女儿家般的秀眸内,泪水盈眶。小石头诧异,只觉书生有些眼熟,但若说认识,却又未必。可他见了自己,怎地情绪这般激烈。自己认识他么?

    石大哥,你、你好么?书生说了一句。音色悦耳,声调清脆。小石头心悸,这声音忒熟,当日在长安可真是百听不厌,尤其她骂人的时候,更是令人发噱好笑。指着他道:你你是倩小姐?

    潘世杰在旁笑道:不错,赵王爷,你总算认出来了。她就是雷家五小姐雷倩。见二人兀自眼对眼,始终没有他预想中的激情场面。又道:赵王爷,你可要好生感谢我。雷小姐可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长安带到你这儿。

    二人都没睬他。小石头道:雷他想起长安送别之时,雷倩曾要自己唤她为倩儿,看她如今神色,家中似逢巨变,不然堂堂一将军千金,决计不会抛头露面,远赴千里的来寻自己。念起这茬,顿即改口道:倩儿,你怎么会到这?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么?雷大哥和雷伯父怎么样了?

    初见小石头那会儿,雷倩原是满心欢喜。不想他开口,竟称自己小姐,显然生疏异常。那感觉,便如满腔热情骤遇一大盆冰水,被浇得透心凉。正感彷徨若失际,又听他突然改口,唤自己叫倩儿,顿时心头微热,胸口生酸。短时之间,百味杂陈,甜酸苦辣,竟而一一尝遍。如此大起大落,忽上忽下,任她素来豪爽开朗,也不禁酸楚难当,抽抽噎噎。

    见她始终不语,秀眸却是越发红肿,显然伤心已极。小石头语气更是温和,柔声道:倩儿,你有什么委屈,尽管予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他想,长安为仆之时,倩儿助我甚多,诚然有时会生些小脾气,但大家千金性子泼辣,却也无可厚非,倒是怪她不得。何况那会,她也特别照顾我。单说我被秦皇下狱,若非是她苦苦哀求雷老爷,我不定早被秦皇问罪处斩。心生感激之余,见她抽噎流泪,心下愈增疼惜。

    突然,雷倩哇的一声嚎哭起来。蹲在地上,双手抚脸,越哭越是伤心。小石头目瞪口呆,束手无策。不由求救地望向邓蓉和冰清。他想女子多半知道女子的心思,由她们来说话,兴许能劝得雷倩不再哭泣。

    邓蓉之父与雷啸岳原是八拜之交,交情甚厚。此刻见及,登然上前,挽住雷倩道:倩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她不理,又道:倩妹妹,你这么老哭,却不说个理由,教咱们如何帮你?万一误了大事,那便糟了。

    这一刻,潘世杰倒是说起话来:你们啊,先别劝了。让她哭会,就好了。她跟我来这的目的,一是为了寻找赵王爷,二么,是想让赵王爷去趟长安,帮她搭救雷家二小姐,雷璺。

    雷二小姐?她出了什么事?小石头急问。当年初见雷璺,便让他有惊艳之感,时隔多年,那绝代风华偶尔仍会在心地徘徊。尤其那婉约柔和的声音以及温文娴静的姿容,更让他心生亲近。目下听得她有厄,自然心头焦躁。

    潘世杰道:前个月,楚王世子符震遣人至雷府求亲。闻说,起先要的是五小姐,但楚王不应,非要他改成雷二小姐。当然,伊始的时候,雷将军也是百般推委,不想应下亲事。然楚王卑鄙,他调雷大少爷雷霆至西凉军为彪骑都统。另外再派人至雷府求亲。这下目的很显然,若雷府还不同意,那雷大少爷只怕凶多吉少,固然没有性命之危,但这永锢终生却是必然的事体。无奈之余,二小姐只得应允。

    哦!二小姐要嫁人了?小石头下意识地说道,心下却是老大失望。感觉一位绝世美女就这么落入那猥琐阴狠的符震之手,其命运不公,自不待言,尤其是可惜之至。忽然想起潘国舅所说的搭救词眼,问道:二小姐要婚嫁,乃是极好的事,何况雷家老爷都同意了,咱们如何去救?且这般做法,也会让雷老爷无地自容,甚至恼火异常。

    潘世杰道:说是说得不错,但你知道二小姐并不喜欢符震那厮。如若咱们眼睁睁不去救援,岂不是让她自陷火坑。你说,让一个温文善良的姑娘,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你会忍心么?以后,你活得安稳么?若说言辞便给,潘国舅着实厉害,甚至可说,遍数长安,也没几个能与他相颉颃。此刻,小石头被他一番诘问,顿然哑口无言,心地生出无限愧疚,想想今朝若不搭救,日后必然懊悔终生。

    潘世杰又道:所以,咱们一定要去搭救。你看,连我这个外人,都在为她思虑法子,你这个曾为雷家的人,却迳是袖手旁观,予心何忍啊!

    小石头大窘,道:好了,好了,潘兄,你也莫要再多说什么。我答允去救还不成么?

    潘世杰笑道:那就对喽!你恁好的本事,不去救,难道要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的书生去救么?呵呵书生?看他满脸横肉的样子,小石头好生失笑。心想,明明是强盗扮书生,他还当真了。

    这当口,石虎蓦道:小子,你居然找上门来了?嘿嘿你咋知道,我在这呢?

    你们认识?小石头看看潘世杰,又看看石虎,满腹疑窦。

    潘世杰道:当然认识。这位兄弟适才和我们在酒肆里饮酒吃肉,好不快活。他没跟你说么?

    小石头恍然,原来只当潘国舅是诈充秦国使臣混将进来,谁想,还真是他们。心下很想问问他,秦国此番遣他出使南唐,到底有何目的。但想,他是秦国人,我若这么问他,必然大失礼仪。他回了,有失气节,若是不回,我与他之间,便多了一层隔阂,只怕从此再没像现今这么无话不说的至交良友。思及此,顿时消了询问之心。

    殊不知,他不想问,潘国舅竟自行说将出来:赵老弟啊,咱们还真是有缘。前次我出使东周遇到你,今番出使南唐,却又遇到你。原本我带着雷五小姐,假借出使的机会,想先潜去汴梁寻你,把她交了给你后,再到南唐。不料,符震狗贼歹毒,怕我不去南唐,居然遣人跟踪。若非我家老头子和姐姐,落在他手里,你看我不好生耍耍他。哼他发了一通牢骚,又道:老弟,你须得小心些为好。我此趟出使,乃为了向唐皇借取朱盘玉敦而来。闻说此物威力奇大,若与敝国的金镶玉玺混合使用,可毁天灭地,且能让修道人功力倍增。

    原是如此!小石头心地暗道。又想,咱们要四大印信,秦国居然也想要。这秘密也不知是有人泄露出去,抑是正道中人原本就知晓。倘若是己方人泄露,那真是大大的不妙。思及,潘国舅父姐均落在符震之手,他仍然甘冒大险,把内里隐秘说出,此恩此情委实大如苍天。当下朝潘世杰作一长揖,道:潘兄,小弟这厢先谢过你的相告之情。说着,起身又道:不过,潘兄,依我看,你家倘若再待在长安,必然危险多多,不如迁到汴梁,你看可好?

    潘世杰道:我也想啊!但我们是秦人,如今周秦二国兵凶战危,倘若没人引荐或是具保,随随便便地迁了过去,只怕刚到地头,就被周国百姓撕成碎片。

    小石头一笑,道:这个倒是放心,俟时由我引荐即可。

    潘世杰笑道:那就行了,周国百姓不相信我们,莫不成还会不相信他们的守护神。哈哈笑了数声,蓦的脸容转悲,苦色满面地道:只是我家老头子和姐姐眼下被符震狗贼拘禁在宫里,想要救出他们,却是难之又难。

    小石头道:放心就是。稍倾咱们便上路,到了长安后,先去救二小姐,随后伺机再救伯父。终须让他老人家安全到达汴梁。

    好、好哈哈小石头的武功,潘世杰信任得很,只想,若由他出手,天下再无办不成的事。单看他那在空中飞翔掠横的本事,如若潜入宫里,谁能发现得了。当下忧心尽去。须知,他陪雷倩寻找小石头,其实也存有私心。却不想,这般容易地就得了小石头的承诺,应允顺便搭救自己家人。他性子爽朗,心中挂碍去了,自然恢复本性。跺着小步走到石虎身边,道:大个子,你好本事,连的那个后阙,我是越想越妙。

    石虎得到赞扬,心下爽快,嘿嘿地傻笑着。

    潘世杰道:不过,依我看,那后半阙句子,多半不是你自个儿作的。

    石虎一愣,道:你怎么晓得?

    潘世杰咧嘴笑道:原本你吟哦出了句子,我和倩小姐就觉得奇怪,暗道,南唐果然藏龙卧虎,连个傻不愣登的大个子也能出口成章。所以便伺机逗你玩儿。之后,听你口音酷似豫音,咱们又想,听人说,昨夜东周来了使臣,眼下见你既是周人,估莫你就是周国使团之一。陪你说着话的时候,你可还记得,哪会路边有衙役抓了贼人游街的事?

    嗯!那又怎样?石虎茫然不解地道。

    潘世杰笑笑,道:那时你大声道,妈的,怎么连做个赋也被人游街啊?石虎说话的声音和举动,他学得惟妙惟肖,令人不由身临其境。

    听到这里,众人轰然大笑。纵连蹲在地上,始终委屈万分的雷倩也不禁破涕为笑。

    石虎不明白大伙何以发笑,问道:我说得不对么?这南唐的法律确实古怪,旁人做赋,竟也要游街,太苛酷了。

    小石头笑道:你怎知道他们是做赋被捉?

    石虎道:他们脖项上的牌子上不写着一个大大的赋字么?

    邓蓉不忍他再受旁人嘲笑,说道:石虎,那字不读赋,该读贼字。

    贼?

    邓蓉又道:是啊!纵观历朝历代,那有作诗吟赋就被抓的?他们是做了贼,偷了东西,才被旁人拿去游街的。

    哦!石虎恍然。

    听了邓蓉一番解释,小石头却想,你们那里知道,在我那个世间,曾有两个朝代,大兴文字狱。文人若说错一字,便是满门抄斩,鸡犬不留。那等样的法律,你们估计想都没想过。唉思忖间,不由怀念起前世。心下很是惆怅。

    潘国舅笑道:我听你把贼读成赋,所以就知道那后半阙,断然不会是你自个儿作的。否则,一个能出如此佳作之人,焉会犯此低级错误?哈哈笑声未落,再次道:连我都不如,你可真是太逊了!

    石虎搔搔首,道:以后便不会了。见他那副憨厚的样子,大伙又是一阵好笑。

    众人欢笑之际,独有小石头郁郁不乐。

    冰清道:石大哥,你有心事么?她适才见得雷倩,又瞥及二人间的情态,心知雷倩必又是小石头的红颜知己。心中顿时多了老大一个垒块。又酸楚,又凄凉,只觉小石头当真风流太过,走到那均有女子喜欢。邓蓉那是没办法,前次疗伤的时候,虽未真的剑及履及,但毕竟坏了人家的名节。倘若置之不理,则嫌过分,也有失厚道。

    可这会的雷倩分明是他以前处处留情的结果。何况,听他们话里意思,长安那个雷二小姐雷璺多半对他也有意思。这么一来,再加上汴梁城内的留兰郡主,一下又多了三人。想着,想着,当真愈想愈恼。原想拂袖而去,可左思右想,终觉不妥。索性偷眼打量小石头,见他有何反应。殊未料,他脸上非但不带半丝欣喜,反而惘然若失,仿佛心事极多的样子。

    男女间便是这样,她恼归恼,但见小石头不大高兴,顿生关切之意。

    经她一问,小石头惊醒。忙道:哦!?没什么见她双眼彻亮,兀自望着自己,又道:只是想到一些以前的琐事。你别担心!安抚好了冰清,他回过头,对潘世杰道:潘兄,救人要紧,咱们不耽搁,这就赶去长安。

    潘世杰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小石头吩咐石虎好生保护冰清和邓蓉,又叮嘱冰清,若南唐派人邀自己赴宴,便推说自己由于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举凡宴请,一律推辞。话罢,挟起雷倩,对潘世杰道:潘兄此去路途遥远,你便不用去了。没事,你也待在这里好了。

    我潘世杰话语说了一半,却见小石头已然腾空而起,脚踩浮云,瞬间远去。紧接着,一声嘹亮雕鸣,一朵金色巨云紧跟其后,不过眨眼,也是踪影杳杳。潘世杰目瞪口呆,嘴里呓语着:是我眼花了么?眼花了?

    0章再至雷府

    雷倩被挟玉臂,有些隐隐生疼,心里却觉温暖,几如灌蜜似的甜滋。伊始出于害羞,秀眸紧闭。但不须臾,却闻耳边风声急响,呼呼地很是吓人。不由微睁双眼,朝左右打量。此刻,自己与小石头居然在天空飞翔,尤其身边不远处,还跟着一头又神武又狰狞的大禽。这般异变,做梦都没想过。也没多加思虑,顿时怛然失色,直唬得骇然大叫。

    小石头一惊,只道她不愿自己扶携。后听她凄声大叫,方知是吓极的缘故。不禁好笑,心想,当日在长安时,她无法无天,宛若毫无所惧。不想今朝只是飞天,便唬得几乎哭将出来。笑归笑,安慰也没慢上半分。道:倩儿莫哭,为了赶时辰,咱们直接飞天过去。没危险的。

    此刻雷倩用手捂着脸。听他一说,柔荑稍张,双眼从手缝里朝外看看。胆怯地问,真没事么?

    小石头道:自然没事,你不相信我么?

    雷倩嗯了一声,娇嗔道:相信你个大头鬼。你说,你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东周的震北王?还有,刚才你身边那个女子到底是谁?你和邓姐姐又是什么关系?为何那么热络亲切?

    连串疑问就像爆炒豆似的噼里啪啦在小石头耳边炸响。尤其那红嘟嘟的小嘴,抿成优美的弯月形,在他眼前一阵乱晃。看得小石头哭笑不得,无奈道:这这些事情说来话长,待有空暇,我再与你细说。

    哼,说什么待有空暇,明明不想和我说罢了。还寻什么借口?雷倩心地委屈,刚才又大哭了一场,时下好不易和心上人单独相处,自要大发脾气。却没料,这些时日,小石头时常和冰清,邓蓉盘恒。二女一个蕙心纨质,一个幽雅娴静,处在一起,温柔可人自不待言。目下骤然遭遇她这么刁蛮横泼的性子,当真有些恚怒难当。欲待斥她,却见她双目红肿,楚楚可怜,心下又自不忍。一时委决不下,索性不再理她,迳顾往长安赶去。

    雷倩一人说了良久,始终没得回声,心下越发怨炽。暗想,他已有了别的女子,再不会喜欢我了。只怕我要和姐姐一般,将来要嫁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子。念及此,更觉委屈难耐,起初是假哭,想引起小石头留意。此时得不到关爱,顿时呜呜地哭将起来,愈哭愈响,直如家里死了亲人也没她这般伤心。

    过了半晌,长安轮廓蓦现。小石头想,稍倾进了雷府,她若再这么哭泣,旁人不知原由,定道我欺负了她。当下再次慰道:倩儿,你看长安到了。

    雷倩哭得伤心,压根没留意周遭景色,闻得长安已到,不禁诧异,朝前俯瞰,果然不错,前方一座巍峨大城赫然眼前。再仔细一看,确实是长安无疑。她小女孩心思,遇到如此新奇之事,顿时忘乎所以,大声道:石大哥,你本事真大,从金陵至长安,居然只费了眨眼辰光。

    小石头道:那是眨眼辰光?从你开始哭泣到现今,足有两个时辰了。

    啊!?这么久了。雷倩愕然,想起这茬,又生忿忿,嗔声道:若不是你欺负我,我又怎会哭了恁久?

    我欺负你?小石头道:那可真是冤枉,从上天始,我便没怎么说话,全都是你一人在说。我又如何欺负你了?

    雷倩瞪瞪秀眸,道:你无须辩解,反正你欺负我就是。

    小石头没好气地道:好罢,就算是我欺负了你。那我向你道歉。行么?

    雷倩笑笑道:那还差不多。又道:石大哥,咱们不如骑在那禽背上,好么?开始陡见小禽,确实吓她不小。但不须臾,她即想起,小石头当日育有一禽。眼前身旁伴着飞翔的多半就是。小石头嗯了,抱着她跳上禽背。雷倩兴奋无比,身后是厚实的胸膛,眼前是飘翔的白云,如此旖旎情景,恍若梦境,让她少女心思陡起波澜,直觉若能永远如此,却该多好。

    她性子直爽,想到那里,便说了出来:石大哥,咱们以后还能这样么?

    小石头一愣,雷倩说话时,把头转过,吹气如兰,尽数喷在他脖子上,竟觉浑身酥麻,舒坦无比。不觉心神一荡,道:日后,但须你要,我便这么陪着你。

    雷倩闻言,芳心舒畅,适才的不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把身子尽量缩在他怀里,细声道:石大哥,你真好。你喜欢我么?

    小石头朝她看看,笑道:当然喜欢,你就像是我的小妹妹,只有越看越欢喜的份。呵呵他全没想及,雷倩对他柔情深系。

    我只是小妹妹么?不能做你的说到这里,任她爽朗,却也碍口识羞。

    小石头激灵,暗忖,难道雷倩她喜欢我?他不敢说话,心下忐忑不安,既怕是误会,又怕是万一是真的,那自己的情孽着实太重了。这时已到雷府上空。小石头道:倩儿,咱们该下去了。说着,抱起她,纵身而下。落地处,他在天上已望得极准,正是雷府的后院。

    但他当日仅是外府家丁,雷府内院却从未踏入半步。仅有的一次,也只是在客厅端茶倒水。此刻要他自个儿寻找雷璺的闺房,无疑难之又难。摇摇身边的雷倩道:倩儿,二小姐的闺房在那?雷倩兀自呆楞在适才的惊险中。被他一晃,陡然醒神。啊!?什么?

    小石头责道:倩儿,眼下时辰紧急,你别心不在焉了。

    雷倩道:谁说我心不在焉了?我、我不过有些走神而已。

    小石头苦笑,当下不再多言。心下却想,走神和心不在焉不是一个概念么?看来,要一个美丽少女自承错谬,果真难极。思忖间,二人潜到一座阁楼。楼前有一小池塘,粼光荡漾,周围翠山抱拥,廊前修竹掩映,端得幽静深雅。小石头道:倩儿,你姐姐就住这?

    嗯!她喜欢清静,所以家里最静的地方就让给她了。

    小石头颔首,抓起她玉臂,从池塘上空掠过。在将碰塘边石台时,猛地抄空而起,一下跃到阁楼的楼顶上。雷倩道:石大哥,还记得咱们当日偷进皇子府的事么?

    小石头随口应道:当然记得!

    雷倩小声笑道:记得你那时,口口声声说咱们那是做贼,老大不愿;然而今,只怕天下所有偷儿加在一块儿,都不及你半分本事。我问你,你那时是不是故意耍我?或者是刻意隐瞒身份?

    没料她忒能联想,小石头讪笑道:怎么会?那时,我说得话句句由衷,决无半点虚假。至于眼下的本事么,其实另有奇遇,改日我再予你细说分明。

    好,那你可别忘了!雷倩娇憨地笑道。她原就生得极美,五官又极精致,如此发自心地的欢容,更教人目眩神驰。小石头瞧得一愣,心想,小妮子比以前美多了,常言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这话没欺人。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浮空移行,缓缓靠近雷璺的闺房。

    唉突然,悠悠一声长叹,传入二人耳里。

    雷倩轻声道:是我姐姐。

    小石头点点头,食指竖在嘴际,要她噤声。

    这会,屋内雷璺坐于窗边,又自吟哦: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旭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短短四十字,被她吟得深情并茂,内里情意,丝丝绵绵,恍若无形气机,顿时缠绕小石头的心头。他心头微凛,一时又惊又喜。这首诗分明便是自己当日临别长安时,无心吟诵的太白名句。暗想,雷璺把此诗熟记心中,难道,她心中喜欢的人儿却是我不成?

    雷璺读完诗句,又是一声唉叹。那长长的叹息,带着袅袅尾音,在屋内回响。仿似很悲凉,令闻者不自禁的心酸憷恸。须臾,她忽道:石大哥

    小石头一惊,只道她看见自己,欲待现出身影。又听她续道:你究竟去了那里?就算你战死沙场,但你的魂儿怎也不来看看我?你知道么,我很想你,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又为什么不来陪我说说话?

    小石头恍然,原来她是独自呓语。之前初闻诗句,少习文墨的雷倩尚未明白姐姐的心思,但此刻雷璺的自白,无疑表明的一清二楚。她暗暗用手指掐住小石头的手肘,狠狠地扭了数下,低声道:原来姐姐喜欢的是你。无怪你这么着急地飞过来。哼她越想越怨,起先只道小石头迫不及待地飞天过来,均是为了讨自己欢喜。孰知,眼下一切明了,原来他与姐姐也有一段道不清,说不明的瓜葛。刹那,苦涩,气恨,酸楚,在心头交相迭荡。

    楼外有人偷听,雷璺毫无所觉,离座起身,移至榻边,依旧自言自语:石大哥,你知道么?你若再不来,璺儿便要嫁人了。璺儿要嫁的是那个油头粉面,胸无点墨的楚王世子。其实,璺儿也不想嫁,无奈爹爹被人所制,大哥又教人拘禁,我若不嫁,只怕会给他们带来无法消弭的灾祸。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呜呜言由心声,越说越感心伤,悲怆之余,一下扑在榻上,抱住锦被泣个不停。她性子与雷倩迥然不同,娴雅温静,柔弱绰约,即便心中老大不愿的事,只须涉及到长辈,无不允诺。而在一人独处时,便自怨自艾,哭诉哀怆。

    这当口,小石头好生尴尬,直觉进退两难。进的话,显得卑鄙,竟然偷听旁人女儿家的心声;不进的话,又显冷酷,居然听之任之,让个弱女子在那不断哭泣。雷倩却是忍不住了,大声道:姐姐,不要哭了。你那负心人,我为你找来了。

    她推开窗户,跃了进去,先搀起雷璺,遂朝后唤道:臭小子,还不进来?

    小石头暗吸一气,情知躲是躲不了的,旋即也跳进屋里。雷璺大惊,又欢喜,又羞愧,暗忖,我适才的自言自语,岂不是尽被二人听去?一个内向之人,若知道窘态被人看去听去,顿有无地自容的感觉。这时的雷璺亦然。香首埋在雷倩怀里,再不敢抬头,心中虽极想看他一眼,无奈羞涩的感觉,却让她胆量尽去。

    雷倩道:二姐,你怕什么羞啊?你日思夜想的人已经到了。你怎不看看他?见她始终忸怩,又道:哎呀,他身上少了好大一块肉。明知是假,但关心之下,雷璺毅然抬头,朝小石头望去。雷倩笑道:看来还是石大哥厉害,只要少了肉便能让二姐关心的忘了羞怯。她脸上虽笑,心地却是苦涩异常,暗想,姐姐为了父亲和大哥能毅然答允婚事,我又为何不能把石大哥让给她?

    小石头被二女看得尴尬,吃吃地道:二、二小姐。

    雷璺一阵头晕,思忖,他适才在屋外必已听见我的心思。眼下竟自唤我二小姐,可见他心地里从没有过我的存在。当下辛酸已极地回答:嗯,你我缘于心神纷乱,刹那难以言语。

    雷倩在旁看得着急,道:你们别你吖我吖的,眼下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该商量下,如何逃了出去,然后然后你们就可以双宿双栖了。最后四字直说得自己心头流血,痛楚异常。

    雷倩的心思,雷璺也自了解。时下听她口口声声地为二人撮合。不解道:妹妹,你

    雷倩粲然一笑,道:姐姐,只要你能幸福,妹妹什么都能放弃。雷璺好生感动,握着她手,道:妹妹雷倩热泪盈眶,也道:姐姐

    二人姐妹情深,把自己让来让去,小石头在旁看得分明。哀叹自己当真造孽,前有蓉姐和冰清尚未解决妥当,眼下居然再添情孽。鼻子轻嗅,但觉阵阵兰麝之香,薰人欲醉,周身更是温暖如春,再看那锦帐低垂,绣被凌乱,好一个美女起床图。心下顿凛,暗道,自己目下赫然置身在女子的闺阁中,自己虽不怕什么,但万一教他人瞅见,势必坏了璺小姐的大好清名。

    雷璺忽道:妹妹,你和石大哥走吧!我已经答允父亲,十日后定然嫁到楚王府,若跟你们走了。父亲却该如何?他老人家又怎么向楚王交代。何况,大哥还在楚王的手上,我不能为了自己,而害得全家人倒霉。

    雷倩道:可是她想说姐姐你并不喜欢符震,怎地如此坚持要嫁?

    雷璺明白她的意思,涩然笑道:为了雷家,牺牲了我,值得。

    姐姐这一刻,雷倩仿佛懂了不少,再不似以往那般天真无邪。现实的一切,让她明白了许多东西,有时,你所希望的幸福不一定就是你的;而你所不希望的痛楚,往往会降临到头上。这便是命运的坎坷之处,也是天道的缺陷和人生的无奈。

    小石头道:璺小姐、倩儿,你们放心,雷伯父和雷大哥的安危交给我便是。

    雷璺不知他的变化,只道纯粹是安慰的话语。雷倩却晓得他厉害,单单适才的天空飞翔,便让她领略了非同以往的不凡之处。当即笑道:对吖,我怎么忘了还有石大哥。只要石大哥肯出手,别说楚王,就是以前的秦皇复生,也奈何不了咱们。呵呵听了雷倩一番话,雷璺将信将疑,不知她是吹牛呢?抑是真的?迳自瞧着小石头,冀望在他眼里能看出一丝鼓励和坚定。

    便在这时节,楼下传来有人拾阶而上的声音。三人大惊,互视一眼。雷璺道:大概是我的侍女。话音未落,那人已然行至闺房门外,叩着屋门,轻轻敲了数下。

    雷璺急问:谁呀?

    那人道:二妹,是我?声音清朗,偏又蕴涵丝丝苦怆和无奈

    雷倩瞪大眼,轻声道:居然是大哥?他被允许回家了?

    雷璺还她一个茫然眼神,又道:大哥,你回来了?

    雷霆道:是呀,自你答允要嫁,那边的监视松懈不少。今日,觑着机会,我便偷偷回来望你一眼。二妹,你倒是开门呀。

    哦!大哥,你等下,我在换衣服。雷璺羞急万分,暗道,大哥进来,若看见石大哥,到那时,该怎办才好?她熟读诗书,对男女礼仪极是壁垒分明,纵然秦地风气开放,依然循规蹈矩,谨言慎行,决不似她人那般抛头露面的炫耀姿色。故此,骤遇急变,居然骇极而呆,无所适从。

    雷霆不知她房里变化,只道她心中藏着怨怼。又道:二妹,大哥知道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委屈。今日大哥来此,实为了救你出困。大哥不忍让你牺牲掉自己的幸福。

    雷璺急得团团转,压根没细细聆听。

    雷霆却道她苦闷,在屋里生着怨艾。又道:二妹,哥哥已经思了法子,一待救你出城,便立时送你去汴梁。那东周正与我大秦敌对,日后就算符震知道你在那里,谅他们也不敢前去。你尽管放心好了。

    听着雷霆的叙述,小石头知道他与自己是同样目的。暗道,这个拜兄总算没白认,没因自己之故,而出卖同胞妹妹。实为品德高洁之辈。旋即上前开门,道:雷兄,好久不见了。

    他的突然举动,雷璺与雷倩均没想到。在外的雷霆更没念及,自己二妹的闺房里竟猛地多了一位男子。怔愕之余,右手急遽而出,迳自拿向小石头肩胛。孰料,右手探出,却感手心一滑,腻如油脂。未待他第二次出手,小石头反手抓住他手腕,笑道:雷兄的技击比以前高了不少。

    这会儿,雷霆才看清,原来从二妹房里出来的竟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小石头。他奇道:石兄弟,你怎会在这里?心下直想,若石兄弟欺负了二妹,我定不饶他。小石头松开他手腕,道:雷兄,进来说话。说着,侧身让雷霆进来,又探头四处看看,随后合门上闩。

    雷霆进屋打量,只见二妹和五妹均在。他前些日被拘禁在西凉军中,故而并不知晓雷倩离家出走的事。心下一宽,寻思,既然五妹也在这里,那石兄弟决非歹人。

    雷璺此刻羞愧无比,生怕大哥责她,怎让男子进屋?不想,雷霆根本没顾及这些小节之事。他道:二妹,大哥刚才在外面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大哥想带你潜出城去,然后送你去汴梁。说着,回头看看小石头,又道:石兄弟在这里,那便太好了。大哥原本还担心你一人上路,只怕有所不便。现下石兄弟在此,便可劳烦他一程了。接着,又问小石头:石兄弟,行么?

    小石头一笑,道:不瞒雷兄,小弟此来的目的与雷兄相若。

    雷霆大喜,呵呵笑道:石兄弟,大哥没结拜错你。

    小石头笑道:雷兄,小弟也没结拜错你。你能为了璺小姐,而不顾自己安危,小弟深服之。

    雷霆乐道:彼此,彼此,咱哥俩也别自卖自夸了。

    雷倩忽道:喂,你们两个大男人别在那臭美了,快想法子啊!

    雷璺却道:大哥,五妹,石大哥,我不走。

    为什么?雷霆与雷倩同时问出。小石头晓得她心思,只在旁含笑不语,心中却暗自赞佩她的柔娴和顺。

    雷璺道:你们想,我若走了,爹爹怎么办?他老人家为大秦奋斗了一生,难道临老的时候,为我这个不孝女,从此颠沛流离么?还有娘,她老人家体质弱,倘若生活安稳,多半无碍。一旦我怕娘她吃不消苦楚。她说话时,那宜嗔宜喜的娇媚容颜上,尽是清尘绝伤;眼波欲流,又蕴淡淡幽怨,那股悲切,压根不必言明,在场人里每人都能感受得到。

    令人情不自禁地思忖,这绝美的脸上不该有苦怆之色,在她的眉目间应该拥有无比的喜畅,红菱似的嘴角应该微微上翘,并且露出盈盈地甜蜜浅笑。这样才不辜负苍天的眷顾,才不枉上天赐下的绝好容颜。

    雷霆当真是又疼惜,又爱怜,心想,我能有此完美无暇,品德高洁的妹妹,本生就是我的荣幸。若我再带厄难给她,即便苍天不怪怨,我自己也难容得下自己。念及此,即道:二妹,你尽可放心,爹爹与娘有我和三弟、四弟照顾。你和五妹只管离去就是。待政局安稳,形势明朗之后,你们还是可以回来的。何必眼下去受此屈辱?

    不错雷倩帮腔道:大哥说得对极。二姐,我陪你去汴梁。你大概不知道罢,石大哥在东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去了那里,决计不怕别人欺负的。

    雷霆闻言怔然,道:石兄弟,五妹之言当真?

    小石头道:只是薄有官阶,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暇再与你们细谈。不过,汴梁城里我倒有处府邸,璺小姐若去,可在那里落脚。

    雷倩嘴一撇,揶揄道:你谦虚什么啊?堂堂的大周震北王只是薄有官阶么?

    震北王?雷霆大惊,急遽纵后几步,摆了架势,道:石、你你是东周的震北王?他虽说是拘禁在西凉军中;但也有可能成为楚王世子的大舅子,故而,仅是限制不能随意出营;在营里仍是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拘束。

    西凉大军在洛阳与周兵一战,那会,小石头身穿金甲战袍,威武凛凛的浮空伫立,数十万人均自看见。又闻得周兵欢呼震北名号,故此,他们跟着也知道了小石头的身份。这些人一俟回到长安,闲着无聊,所谈之人必是小石头无疑。有说他是天神转世,也有说他魔鬼投胎,反正奇谬怪论,层出不穷。

    雷霆待得时日长了,多少也听到一些传闻。虽不知是真是假,但震北王的英勇绝伦,神武无俦,却是定然的事。故此一听之下,顿时下意识地做了防御之式。不过,他是个聪慧人,情知当日就非小石头的对手,眼下势必愈加不如。就算真亦好,假亦好,想必他总不致害了自己。想到这里,又蓦地收起拳脚,肃身而站,道:石兄弟,我现下该叫你是赵王爷呢?还是唤你为赵兄弟?

    小石头和颜笑道:不管小弟身份如何,却永远是雷兄的石兄弟。

    雷霆哈哈大笑,上前拍拍小石头肩膀,道:好,我没看错人。

    小石头道:小弟也没看错人,雷兄在晓得小弟身份后,能如此不受拘谨,可见雷兄胸襟磊落,洒飒荡宕。

    哈哈石兄弟越来越会说话了。

    此时此刻,雷璺是愕然呆怔,尽管当日就知道小石头定非池中之物,殊不知,他一下就飞得这般高法。分别大半年,竟已成了一国的王爷。更且声名远扬,威震天下。又想,他既成了王爷,那我更配他不上了。他是那么耀眼,就如天上的金阳散发着逼人的光芒,而我就如同一滴小水花,又如何能和他在一起?怕只怕,一旦强自硬求的话,等来得不是幸福和欢乐,而是无边的苦痛和思念。

    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是刚硬异常,一俟决定的事,固然天力也难挽回。她心下决定舍弃这份思念,面容随即转寒。显得很是坚定道:你们走吧,我是万万不会随你们去的。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为了爹爹和娘亲,我也愿意了。

    三人一愣,没想雷璺性子这么强拗。小石头朝雷霆看看,见他点点头,当下一笑,跟着中指轻弹,制了雷璺晕穴。雷倩一惊,道:你小石头道:璺小姐强拗,执意不肯离去,而我们又势不能眼睁睁地瞧她陷入火坑,故此,不得不出此下策。待到了汴梁,她即便想再嫁,也嫁不得了。

    雷霆道:石兄弟说得不错,眼下惟有此策,方可解救璺妹。倩妹你不要责怪石兄弟,这法子,我是同意得。

    雷倩白了二人一眼,道:我才不想费力气地责怪他呢!大哥,你知道他为何这么卖力?哼,二姐心里喜欢他,他听见二姐不肯走,自然着急。如此一来,岂不少了一个娇娇美妻。

    雷霆愕问:是么?接着笑道:那我更加放心了。原本还怕男女不便。眼下二妹既然喜欢石兄弟,那便太好了。雷倩听得内心涩涩,暗骂,你个傻大哥,只知道你的二妹,却不晓你的五妹也喜欢他么?

    1章雷府花园

    制晕雷璺,原是权宜之计。可待想走时,三人为难了。要雷霆抱吧,二人虽是兄妹,但毕竟不便。若换成雷倩,却也不行,此去路途极远,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依她的体力,决计吃不住恁长时辰的消耗。最后,惟有小石头当仁不让了。雷霆道:石兄弟,你抱住璺妹,反正她心中有你,日后但须你记住不可辜负她便是。说着,不等小石头辩白,业已推门而出。

    雷倩朝他翻翻白眼,道:便宜你了,我二姐这么漂亮,居然也被你这大色狼给骗了。短短时辰里,结合金陵城所见以及目下情势,在她心中,淳朴善良的小石头已然彻底堕落成了一头举世无匹的大色狼。只不过,任他是色狼,自己却也喜欢得紧。

    长安城里官宦极多,大多官员无不三妻四妾,至于日逛欢场,夜宿柳巷更是寻常不过。

    她耳熏目染下,也自养成了好男当多妻的概念。目下事实已成,若再追究小石头的风流罪过,委实已晚。故此,左思右想后,她琢磨着,日后只须二姐为大,自己就算做小,也不算委屈。又暗自盘算,据金陵城里所见,邓姐姐与他似乎也有一腿,还有那个半遮半掩的小丫头,好像和他关系也是非浅。此刻,又多了二姐,虽然竞争之人越发增多,但与我交好的却有二人,日后,有她们做靠山,想必他也不敢欺负我。嘿嘿听着她的娇嗔,小石头哑然,心想,我是大色狼?思起,金陵城里的冰清和邓蓉,再加手中眼下抱着的雷璺,左思右想,倒是有这因头。当下苦笑不已。忽然想起,自己等人若要出城,不如腾云驾雾得好,岂不比冒险偷出城门,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念及此,便想唤住雷霆,却见他一人业已当先下楼。无奈,只得跟着而下。

    三人出了屋门,拾阶而下。穿过廊厢,行入花园,踏着石砌花径,在扶疏花木里潜行匿踪,生怕被家丁发现。一路上,每当小石头想说话,雷霆背后就如生了双眼,总是适时挥手阻断,让他有口难言,郁闷至极。刚刚转过花园,步到一弯月洞门,却见雷啸岳迎面撞来。小石头囿于雷倩适才楼上的一番话,让他思潮起伏,骤然间也未听到脚步声。此刻事起仓猝,三人已避之不及。

    眼看没得转圜,三人索性伫足不动,静待雷啸岳近前。

    老远瞅着三人,雷啸岳喜愕交集,挥手斥退边上家人。一人跺步上前,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待到近前,再次怔然,发现小石头手中赫然正抱着雷璺。雷霆溜出西凉军营,他不知道;前几日雷倩蓦地失踪,更让他忧心如焚,此刻见着,原是极欢喜的事。但见雷璺人事不知地躺在小石头怀里,却教他心火大盛,怒道:你们三人到底想干什么?与老夫说清楚。

    尽管与雷家关系不错,但小石头毕竟是外人;雷倩调皮捣蛋大有本事,这会遇到父亲盛怒际,也不敢说话;惟独雷霆还以冷笑数声,道:父亲,咱们眼下想干什么,你难道没看出来?对于雷啸岳答允符震的求亲,他始终耿耿于怀,认为父亲实在狠心太甚,居然把自己的女儿推入火坑。

    雷啸岳朝他看看,肃容道:你们这样干,璺儿是愿意的么?

    雷霆摇摇头,道:正因二妹不同意,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瞥了小石头一眼,雷啸岳冷哼道:诚然为父也不舍得让璺儿嫁予符震,但你应该晓得璺儿的性子,你如今把她交给小石头抱着,待她醒来,你教她如何是好?是只作不知呢?抑是嫁给小石头?就算嫁给小石头,但你有否想过璺儿心中愿不愿意?他知道二女儿生性娴静淑德,若等她醒来,知道自己曾被一陌生男子抱过,固然不寻死觅活,只怕也是郁郁终生。

    雷霆道:这个不劳父亲大人烦心,璺儿的心事,做大哥的明白得很。她心里装得全是石兄弟,此事可由倩妹做证。

    哦!?雷啸岳愕极失声。不过看向小石头的凌厉眼神,已然缓和不少。

    雷倩道:不错,我可以做证,姐姐喜欢的人就是石大哥?说话时,秀眸偷瞥,想看小石头有无得意之色。但见其神色从容,无喜无惊,不免为之纳闷半晌。

    雷啸岳略略颔首,沉声道:你们姐妹情深,璺儿有事自然会向你说,这点为父相信。但目下事情既然悉数坦明,为父便问你一句,假是石侄儿娶了璺儿,你又该如何?你以为,你的心事,为父就不清楚么?

    雷倩愣忪,一时羞不可言。轻轻跺了跺脚,显得甚是羞恼,心下却是激动莫名,只觉有父如此,实在是自己今生最大之幸。见她不语,雷啸岳又道:罢了,你们这些小辈的事,老夫也不打算多管。朝雷霆道:霆儿,为父知道你心下责怪我同意了符震的亲事,不过眼下你们既已有了主意,为父决不会阻扰。你们走吧!

    没想父亲说得这么坦诚,尤其知道了父亲的本意后,雷霆更是懊意大生,为自己适才之举而感歉仄。忙道:父亲,儿子错怪你了。待把璺妹和倩妹送出城后,儿子便回来向您老人家请罪。

    雷啸岳摆摆手,道:父子之间有甚罪不罪的?不用了,你们出城之后,自可寻地方隐蔽起来。家里的事由为父应付即可。

    雷霆诧然道:那怎么行?霆儿身为雷家长子岂可畏首畏尾,有事自当与父亲同在。

    听得这话,雷啸岳颇感安慰,微笑道:正因你是长子,为父才会把妹妹们交给你。以后,就由你来照顾她们了。

    雷霆愈听愈觉疑惑,说道:两位妹妹可由熙弟和臻弟照应,霆儿愿和父亲一起。

    雷啸岳摇头叹息:臻儿不擅武技,日后还不知谁照顾谁呢?至于熙儿,你大概不知道吧?这不孝子为了那小小中郎将的官阶,竟去投靠了大皇子。若此刻托他照料璺儿,多半转手就献宠给了大皇子。说到这里,他兴致全无,意兴懒散道:走吧,无须再罗嗦了,为父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幕父慈子孝,局中人倒没觉怎样?小石头却看得感慨万分。心想,这忠孝二字当真是古难全。目下雷家父子你推我让,絮果兰因,也无非如此。喟叹一声后,即道:雷伯父,能否听在下一言?

    雷啸岳向他看看,笑道:请说。

    小石头朗声道:方今天下纷乱,四国混战,实已到了再次四分一统的契机。说句不好听的,秦皇若没驾崩,秦国或许有争霸天下的机会。但此刻,二子夺嫡,楚王又心怀不轨,秦国百姓更是民不聊生。纵有雄兵百万,却又如何?失了民心的军队,兴许能胜得那么一、二次,但长此以往,必遭惨败。俟那时,贵国政局动荡,也就是彻底被人吞并之时。说道这里,笑笑道:依在下看来,伯父不妨早谋出路,免得与这腐朽帝国一起沉沦。他见雷啸岳非原先预料中那样,只知牺牲女儿,为求自己富贵的心狠父亲,故而打算劝他投奔东周。

    听了此番话,雷啸岳先是微微作笑,随后哈哈大笑,说道:小石头,多年没见,见识增长不少啊!无怪璺儿会心许。

    小石头赧颜,嘴唇呢嚅,并未作答。

    却听雷啸岳又道:老夫虚活五十五春秋,在秦地也算薄有威名;承蒙先皇看重,一再提拔,雷某即便是草莽出生,却也知有恩必报的道理。是故,这些年里,兢兢业业,无时不忘先望皇隆恩。直待先皇龙驭前,更下旨,命雷某为辅国大将军。可见先皇心中始终有我雷某一席之地。如此深天广恩,固然肝脑涂地,也难报还。你们说,时当大秦乱像,雷某能为一己安危,而置身事外么?

    闻言,三人知很难说动雷啸岳放弃秦国。雷倩更是珠泪盈眶,戚戚唉唉,仿似生离死别一般。其实,她是被小石头一番话吓得。依她的胸无成府,想看出秦国危势,只怕再给三双眼也嫌不够。

    小石头道:雷伯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般赤胆忠诚,精忠报国,在下深以服之。适才的话,算在下妄言了。

    雷啸岳道:老夫焉会怪你?你刚才所说,其实也是为老夫好,老夫又不是糊涂之人。呵呵笑着,又道:当日洛阳城下,老夫便有怀疑。此番与你数言,当可确定,你多半就是那东周的震北王吧?老夫猜得可对?

    小石头颔首:伯父睿智,所猜正是。

    雷啸岳放声大笑,道:谁会想到,东周的风流才子,堂堂的震北王爷,数月之前,竟会屈居敝府为奴。王爷当日来长安,究竟有何目的,老夫不想明白。但目下有个请求,还须王爷予以成全。

    小石头听得茫然,道:伯父请说!

    雷啸岳看看雷倩,又望望躺在小石头怀里的雷雯,说道:老夫膝下仅此二女,素来视若掌上明珠。原想为她二人寻户好人家,也有个好的归宿。只可惜,命运无常,她们偏偏一往情深地喜欢上了同一人。这时,他无奈地笑笑,转而正色道:老夫没别的奢求,只请王爷能善待她们,万莫要嫌弃她们是敌国之女,而心生嫌隙。那便足够矣。

    小石头怔然,千想万想,根本没想到雷啸岳突然提出这个请求,一时好生为难。

    照他现代意识,一生能有一位知心女子相伴,便已是梦寐以求的大好事。可如今非但有冰清和邓蓉,眼下又多了雷家两位小姐。这般桃花运道也不知是艳福,还是梦魇。反正与他心下所想,截然不同。此刻若慨然应允,便表示自己接受了雷家二女。可一旦回去,又如何向家中二女交代。

    他这般迟迟不言,却大大伤了雷倩的自尊。

    要知道,她素来任性已惯,能暗自决定多女共侍一夫,实已爱他到了极点,才会愿意受这委屈。孰料想,一腔柔情,竟遇上这般无情至极的回应。任她素来天真活泼,无忧无虑,但当此瞬间,也是浑身冰凉,直寒心底,望着呆然伫立的小石头,心中莫名升起无数种的情绪,有恨、有怨、有爱、有悲,直觉平生之最大耻辱,莫过于今朝。

    这当口,也急坏了雷家父子。

    雷霆道:父亲,石兄弟此刻不言,估莫是羞赧所致,想必他心中早有决断。依霆儿所看,石兄弟也非薄幸之人,日后两位妹妹跟着他,不会吃苦就是。跟着拍拍小石头肩膀,笑道:石兄弟,便宜你了。我的两位妹妹可均是国色天香的人儿,长安城里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欲亲香泽,今朝居然被你尽享齐人之福。可真是修来的好福气,倘若此事传出,长安城内多半要轰动几日。呵呵小石头惊醒,随口道:嗯,福气是福气,只是我怕折寿,两位小姐俱是天仙化人。我这么一个俗人,如何敢当啊?

    雷霆故做嗔态道:有何不敢当的?她们喜欢你就对了。除非是你不喜欢她们,或者嫌弃她们是敌国来得女子。

    不、不小石头慌忙摇头,侧眼瞥及雷倩伤心恸楚的神态,心下好生怜惜,又道:我怎会不喜欢她们?实话说,此刻我心地欢喜得要命,只是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罢了。话一出口,不由大悔,暗道,自己如此心软又迟疑不决,岂不害人白白地耽误光阴?

    刚想改口,却见爽直的雷倩闻言之余,业已破涕为笑;不禁心头一滞,寻思,还是算了,待改日再与她好生详谈。总之把自己心意跟她说明,怨也好,恨也好,那也只得随她了。

    说来,今日也算雷倩倒霉,自遇到小石头起,素来嬉笑颜开的她竟已连哭三次之多。在金陵国宾馆一次,天空飞翔又是一次,再加如今的一次。不过,幸喜她性子直,也没甚转弯的肠子,否则,换成别她女子,早已怨怼冲天。

    这时,雷啸岳也释了疑窦,心中对女儿们就此有了归宿,颇感欣慰。何况小石头当日初见,他便欣赏得紧,此刻终于成了自己的女婿,尽管用两个女儿换来得,竟也觉得划算。看了下左右环境,说道:老夫想了想,你们单独出城,不免危险。稍后,老夫需押送一批银两出城赈济四下灾民,你们随着便是。

    雷霆惊咦,道:哦!?两位皇子终于肯拿钱出来赈济灾民了?

    他知道,长安自上次地震后,周围沃土尽失,又适逢兵荒马乱,附近百姓粮食欠收不说,又要加重赋税,委实苦不堪言。为防民乱,秦廷百官商议由国库调拨银两赈灾。无奈那会朝中大权悉数握在两位皇子的手上。二人均不愿手头拮据之时,再把大量军费胡乱花在百姓头上,是以迟迟不应。再至楚王挥军入长安,两位皇子由于大敌当前,更不愿再费钱粮救济灾民。这件事便悬而不决,一拖已近数月有余。

    雷啸岳叹气一声道:那有恁好的事。为父所押灾银,均是一干同僚自解腰囊凑集而出。为父算了算,要全部百姓均有余粮,至少需百万两纹银。时下,我等砸锅卖铁,勉强才仅二十万两。两位皇子到现今,都没表露出想要赈济灾民的意思。

    雷霆幼承庭训,素以国家为重,闻得两位皇子这般无耻,顿然怒道:那两小子实在可恨,居然为了皇位,不顾百姓死活。最可恨的就是那楚王,明明抄了本朝大贪官潘太师的府邸,获利千万,却不愿献出一毫一厘。父亲,霆儿不明白,堂堂的大秦皇家怎就出了这么三个鼠目寸光的家伙?

    雷啸岳大惊,以手捂他口部,随即左右张望,直待确定无人,才松开大手,责道:霆儿,你忒糊涂,此等话也是胡乱说的?

    雷霆道:有甚不可说的?他们迳顾着争来争去,募兵、装备、那样不是花钱流水,就偏偏不愿舍些小钱,赈济灾民。如此私心杂念之人固然日后当了皇上,只怕也是昏君而已。

    长安和淳化附近闹饥荒,小石头自然晓得,尤其那会得知楚王等三人吝啬惜钱,不舍赈灾,更是心中窃喜。此刻听得雷霆一番义正严词,由衷敬佩。大声道:说得好,说得实在太好。这般不顾百姓,只知争权夺利的奸险小人,又如何可以执掌江山?

    雷啸岳朝他一瞪眼,没好气地道:你当然这么说,你是最好盼望着秦国大乱,然后周军西进,一举灭了大秦。

    小石头怔然,急忙辨道:伯父,我只是就事论事,可没半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

    雷啸岳道:幸不幸灾?乐不乐祸?反正只有你知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这话,越听越没意思,好像自己多坏似的。刚想再说,只见雷啸岳大手一摆,道:不必多言,眼下情势危急,还是早些出城为妙。

    小石头愕目,窝火异常。此刻误会已成,纵然百口也难辨白,否则,雷家人只会以为自己是居心叵测。毕竟自己目下确实算是周国人,又时当和秦国敌对,从战略角度讲,秦国统治者昏聩庸碌,愈是做出人神共愤的事,便愈是称自己的心意。反之,秦国统治者若是爱民如子,英明神武,自己代表的周国则必然食不知味,寝不安席。

    四人朝前行去,小石头依旧抱着雷璺,心中却是不爽至极。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误会,那种冤枉疙瘩气,委实屈恼。说又说不清,讲也讲不明,若是言语多了,反教人生起更大误谬。这当口,他想起那日的金蝉子,不也是这样被惊霓子说得哑口无言么?最终只能缄默以对。

    走着、走着,忽然想起自己被王妃冒认为儿子的这档子事来。心想,世上事,原就是真真假假,真作假时,真亦假;假作真时,假亦真。只须心中一片坦诚,管它是真是假。念及真假二字,猛地思起一个可以让两位西秦皇子乖乖交出灾银的法子。念及此,也没多加思虑,即道:雷伯父,小侄有一法子可以凑集足够的灾银。话一出口,陡然生悔,心道,秦国大乱原是我期盼的事,怎地竟去帮助他们。追悔莫及之余,又想,罢了,两国纷争实是上层之间的征伐,倘若牵扯进了百姓,良心何安?

    他思忖当口,雷啸岳似笑非笑地望过来,道:当真有这样的好事?

    言语入耳,小石头犟性大炽,不悦道:雷将军,你若真为了百姓考虑,便相信我;不然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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