嵋、崆峒以及佛门两派大肆呵斥,场下群雄尽皆愕然。
散宜生在远处抱拳回道:“阙邪子道友,贵派的事难道还要在下当此数千英雄的面,公然地讲出来么?”他人本生得俊雅,白衫翩翩,温文隽秀。可站在一面绣着崆峒字样的旌旗下,再时此慷声慨语,偏是显得雄健万分。
没等阙邪子发话,那边厢,姜神君道:“散宜生,说话不要那么阴阳怪气。你指的魔头,看来就是本君喽?”说话间,缓缓走出,行至场中。又对广台上准备动武的隗斗与宗贲道:“你们二人不要打了,免得让外人看着笑话!”
隗斗应声,下了台去,宗贲没动丝毫。
姜神君愠声道:“宗贲,莫非本君没资格命令你?”
宗贲惶色一现,抱拳道:“不敢!”当下也乖乖下去。
听他唤自己本君,大伙即便开始不认识得,此刻也知道他多半就是无极岛的姜神君,直到无极宗师隗斗听令下台,旁人更无怀疑。只是眼看宗贲对他竟也俯首听命,不禁惊讶无比。均想,莫非刀庐与无极岛组成了联盟?要知道,刀庐与无极岛并称江湖三大禁地,平日里仇怨尽管不巨,但小隙还是有的,谁能料到身为刀庐一代宗师的宗贲居然会对无极岛岛主应声听命,今日之见实在太为古怪。
“阿弥陀佛!施主便是无极岛的姜神君?”释圆牟合什问道。他月白僧衣,慈眉善目,问起话来,无喜无悲,无喜无嗔,仿佛对木石而语。
“正是!”姜神君坦然自承。又道:“贵派的大悲禅师可健朗?”
这当口闻他自承是无极神君,即便群雄已认准大半,然闻到确证言语,依旧骇极吸气。毕竟姜神君的威名着实恐怖,除他是江湖三大禁地之一的首领以外,他那数十年从不现踪的神秘和传说中神鬼莫测的高深功力,当真是邪道中人内心深处,高高飘扬的一面旗帜。今日能亲眼见着,也不知该喜或是该忧,心下各自惶然忐忑。
“阿弥陀佛!小僧师伯数月前已在长安相国寺涅槃!”闻着此言,小石头想起相国寺里对自己疯言疯语的老僧,忖思,莫非就是他?
少林禅宗的大悲禅师与昆仑三虚为同一辈高手,与之相齐的还有目下的姜神君和天罗教上代圣宗闻人离,以及中原姜氏族长姜玄,姬氏族长姬霈和西昆仑瑶池圣佬。这几人里,原本姜神君稍逊一筹,可他那会年龄最小,功力自然不够。如今他功臻天境,妙悟至理,已非昔日阿蒙,心中早存有与往日这些望之弥高之辈一一较量的心思。
听得释圆牟说大悲禅师已然西去,不免遗憾。叹道:“大师圆寂,吾辈中又少一高僧!”
这会,群雄里有人暗骂释圆牟蠢极,姜神君问起大悲禅师,显是存有忌惮,可他偏偏坦言直道禅师已然圆寂,这不分明是叫姜神君行事毋庸忌惮?
释圆牟道:“神君表象庄严,但内里戾气十足,如若师伯在世,必能以无上佛学洗炼神君的戾气。”
姜神君闻言大笑,道:“和尚你迂腐,本君即便与禅师相论,多半也是武学,又岂会与他论佛?”
释圆牟道:“师伯他老人家一生致以佛学研究,对佛门经意妙悟甚多,小僧当年服伺师伯,受益非浅。如若神君与小僧师伯盘恒,受他佛气渲染,即便不论佛意,佛心也必深种。”
姜神君挥手道:“好了,好了,这些猜测的事咱们不谈。今日,本君想问的是,何以你们口口声声地非要说本君是魔头?本君自问,平生行事无愧天地,也从不妄杀无辜?难道,手底下沾了些血腥,就是魔头?那么,在场诸多的正道中人,你们谁又没杀过人,谁又没干过一件违心的事?”
群雄大愕,压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问题。过了半晌,无人出来回应。
姜神君笑道:“看来,在场的所谓正道中人,也不过尔尔。你们只是头上顶着一只正道的帽子,而本君却顶着一只邪道的帽子,是以被尔等口口声声说成魔头。说不定,你们这些人里男盗女娼,小人之多还不及我邪道。哈哈”这话一说,众多的绿林好汉轰笑响应。他们行道江湖,时常被一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欺负打压,心中早是怨气十足。今见邪道巨擘为他们出面,一时喜悦无比,纷纷扬眉吐气。
“住口,你这魔头胡说八道什么?”一名崆峒派弟子,霍然起身大声斥责。众人暗自佩服,心道,在场人里有许多正道名宿,可他们没人敢反驳,偏是一名年轻人居然出言申斥,委实胆大已极。
姜神君侧首,朝那人看看,问道:“你唤何名?”
那崆峒弟子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洪亮。”
姜神君冷笑,道:“好,本君记住了!”说着,扣指一弹。也不闻风声,更没见光影,那崆峒弟子依旧伫立原处,可胸口却穿一拳大的破洞,前后相通,鲜血泊泊流出。此刻,那人觉得胸前疼痛,低头觑视,顿时面容大变,指着姜神君道:“你即便杀了我,也改不了你魔头的事实!”话语说完,身躯砰然倒地。
小石头愣然,没想姜神君谈笑间,便杀一人,且出手之狠辣,旷古罕有,竟是弹指穿胸这般的杀人法?他道:“两位师兄,神君出手太歹毒了。”惊霓子与阙邪子颔首认可,却不言语。
在旁其余的崆峒弟子悲怒万分,由于变起肘腋,别说抵挡,就是想扶持那人一把竟也没及反应。别派之人更是无不色变,人人自危。
面对这等样来去不见踪影的攻击,在场诸多正道之人,包括那数位宗师级高手,自问决计抵挡不了。前台上那些个东周高官怛然色恐,瑟瑟发抖着想要悄悄溜走。与此同时,又一崆峒弟子站起道:“大魔头,你如此作为,还说不妄杀无辜?”说着,提剑冲出。
瞧趋势,伤心之余,神智迷失,全然没顾及双方的悬殊,竟想为同伴报仇。与此同时,有些心有不忍者,已然捂眼不看。
姜神君又是冷笑,道:“不自量力的家伙。”手指再弹。但见那崆峒弟子蓦地冲势戛止,犹如被千斤巨锤砸中,像肉丸般的远远弹出。尤其骇怖的是,那人在空中鲜血飞扬,洒落漫天血色。紧接着“砰”然巨响,飞出演武场后,撞断场边的一棵大树。
大树嘎咧咧的渐渐倒塌,而那人顺着树体,缓缓滑落。又是“轰”的一声,大树倒地,尘雾飞扬,隐约红色闪现。眼见骇人一幕,小石头在那张嘴结舌,愕然地说不出话来。久久之后,呢嚅道:“崆峒派不愧是西凉境内的武脉,门中弟子竟如此不畏生死。唉又死一人,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情起伏,思潮万千,一时不知该阻止,还是该纵容?心道,无怪天罗无极被人称做魔道,像神君这般做法,实该唤魔君才对。他瞥眼望天罗所属,却见他们嘴角含笑,兴奋至极,有些人尚在口讲指画,颇为那两式骇人的指法而陶醉。
至于伤了得人命,在他们眼里多半连只老鼠都不如。
又见两位师兄蹙眉攒额,尴尬异常,显是看在自己面上,没立时呵斥姜神君,否则,照二人以往那嫉恶如仇的脾性,早已跃上台去,大打出手了。
至此,姜神君在正道众人的眼里已升级为古往今来的第一大魔头。
他连杀两名崆峒弟子,虽然手势相同,但劲力迥异。第一个,穿人胸腔,不动本体,可谓无坚不摧;第二个,百十斤的肉体居然被轻巧弹飞,这般摧枯拉朽的猛劲,群雄想想便觉得恐怖。而且他杀人含笑,言谈自若,转眼灭了两条性命,依旧漠然而伫,仿佛是看戏。这样的残酷心旌,众人怦怦心惶,有些胆小鼠辈已在暗窥,后面有没捷径可以溜走。
[中
散宜生从裁判席回来,原想与佛门两位大师商榷铲除魔头的要事,是而一到崆峒阵营,接着便又去了少林阵营。孰不知厄难临头,偏是鞭长莫及,眼睁睁地瞧着门下两名忠义弟子被姜神君诛杀,散宜生恸极。怒喝一声,迳直冲上高台,向姜神君攻去。
崆峒七伤拳,他已修至武道上乘。这拳挟怒含悲而出,威势更增三分。可惜的是对手亦非常人,早已突破了师法天地的上乘武道,既不局限于招式,也不拘泥固法,实已初窥天道,功达无为。一举一动无不廓然无碍,道之所存。
姜神君不避不让,右手拈指轻响,轻轻一挥,七股螺旋气劲被他一指引偏,瞧来潇洒已极,令人殊难相信如此心旷神怡的飘逸挥洒居然出自一个糟老头之手。同时,左指轻轻弹出,犹如依翠偎红之辈柔拂花露,既显儒雅风流,又蕴汪洋闳肆。连串举动不带丝毫烟火,浑若天成。
任他弹指微微,群雄依旧失声惊呼。亲眼见了前面两指的威力,这一指,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小觑。暗中亟盼散宜生能为崆峒派争一口气,莫要在汴梁折了名头。
散宜生拳劲被带,情知不妙,身形在空中硬生生的顿住,强提一口真元,在半空偏移数寸,闪开必中的掣电一击。接着侧身翻滚,落在广台前阶。尽管动作不怎么美妙,与昆仑龙行身法更是相去甚远,但在凶险万分之余,眨眼间从攻转守,弃挡为避,且以毫厘之差解了丧命之厄。
对他的当机立断和干净利落地完美自救,众人由衷赞佩。
姜神君笑道:“不错,有潜力,不愧为崆峒五老。”要知道,适才散宜生怒暴怒躁,出手虽然威猛,但落在心契于道的姜神君眼里,无一不是漏洞。当真弹指即灭,翻手即诛。不想,在被戕杀的一刻,他居然奇异地避了开去,这一突变,固是姜神君也未料及。
散宜生闻言暗愧。原来他一拳落空,脑海里浮起的便是当日胡长老借助异宝旋金铗巧破七伤拳的怪诞之变,故能即刻做出反应。与此同时,正道中人纷纷叫好,鼓掌喝彩。能及时闪避掉姜神君的一指,似乎便已是桩足以庆幸的大喜事。
在他们喝好之际,散宜生却是有苦难言。双足堪堪落地,倏闻又一道裂空声依稀贯耳。他暗自叫苦,前时为避攻击,先硬生生地停滞半空,随后又滞空挪移数寸,别看这一停一移,若非功达宗师,对于寻常武人来说,简直属于神话。
饶是散宜生身怀先天修为,又具百年真元,可在未窥天道之际,做出上述举动,实已竭尽全力。此刻胸中一口真息恰好用尽,若再想躲避,却须呼出浊气方可,然目下急在眉头,时辰上已是万万不及。这当口,他神志分外清醒,想起少年学剑,青年游侠,那是何等逍遥快哉!
尤其与心中玉人你舞我奏的那段旖旎岁月,更是惬意非常,至今回味。他闭起眼,抛去心中所有恐惧,默默自诵:“琴儿,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师兄,师弟不能再为本门出力了。”
思忖间,耳闻“啪”的一声轻响,好像两股不同源的真气轻轻触碰了一下,接着,台前轰响,惊天动地。
散宜生一惊,睁眼看,离自己丈许的台面,居然塌下好大一个窟窿。原是少林释圆牟及时出手救了他。两力相撞余,广台上的木板撑不住两股巨力的碰撞,被震塌溃散。
散宜生长吸一气,暗呼侥幸,又见二人在台上指气纵横,你点我戳。一个屹立不动,手指轻弹,瞧来怡然自若,但每每出手,均让人有包罗万象之感;另一人僧袍飘飘,用的是禅宗拈花指。佛祖拈花传禅,世人皆知。出手自该庄严平和,蕴神籍笑。可禅宗大师释圆牟用拈花指时,神色偏偏时喜时忧,脚下步伐更是来去踉跄,前后仆跌,颇为狼狈。
情知释圆牟的每一出击,均被姜神君克得死死。就如你想作画,对方偏生抽去纸笔;你想借景抒情,对方却又到处涂鸦,毁坏景色。身处如此束手束脚,一筹莫展的窘境,妄说释圆牟,纵是佛祖亲临,只怕也是哭笑不得。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名声,什么耻笑,总不好眼睁睁地瞧着救命恩人被大魔头弑杀,而自己却袖手旁观。随即出手,二人夹攻。他适才囿于怒极,出手虽然威猛,但不免失了宁静,因而被姜神君趁隙觑暇,一招克制。如今生死堪破,临危为安,心境出奇的澹泊,一拳击出,诚然没有前一拳的霸势,姜神君偏是面色一变,道:“好拳法,这才是真正的崆峒七伤拳。”
螺旋形的七伤拳劲,分成七股,有短有长,有上有下,有快有慢,尽管一拳多劲,但论威猛霸烈,摧坚破强,当世无出其右。与佛门的武学的慈悲为怀,处处容人余地,大相径庭。不过,二者配合,相辅相成,一个掀天揭地,一个平和澹泊,竟具经纬之效。
姜神君身不转,整个人随着惊涛骇浪的气劲轻轻飘起,浮空伫立,双手噗噗连弹,每指均恰中要害罅漏,让人不得不救,不得不防,以着先之机御去波波攻势。笑道:“释圆牟,你的拈花指也不错嘛!”对方二人神色紧张,竭尽全力,他却谈笑自若,连声夸奖,大有指点后辈的意味。
转眼数十招,释圆牟气喘如牛,既拈不了花,也含不住笑,平生最为狼狈之形,莫过于此;至于高僧风范,早已丢尽,与个被人狂追喊杀的泼皮也无分轩轾。散宜生也不再潇洒风流,脚步蹒跚,出手踯躅,似乎陷入了不可想象的梦魇泥沼。
反观姜神君依旧大袖飘飘,挥洒若仙,双足始终凌空,无论横挪竖移,均是行云流水,不显斧凿之痕。一举一动,行到妙处,几如歌舞,时而千重万叠,奇变幻化;时而娴雅古拙,恢弘恣肆,令人遥想上古风情。
裁判席八人一下去了四人,小石头等再坐着不免无趣。起身,行到天罗所属身边,道:“神君不知为何出手歹毒,一下竟是伤了两条人命。如此做法,咱们与崆峒一脉再无转圜的余地。”
奚方道:“王爷,你有所不知。本岛神君如此作为,实想引开别派的注意力,免得他们整日到晚地盯着你。所以,王爷还是照计策行事,回到前台,莫要与我等站在一起。”
[中小石头一愣,喟叹道:“这般说法,岂非那二人又是害在我手?”苦笑余,行到前台。庞太尉迎将上来,如见救星地道:“王爷,这可如何是好?”小石头诧道:“怎么说?”庞太尉道:“邪道巨擘无极神君扰乱大会,且连杀两名崆峒弟子,如我等坐观其斗,正派之人从此对我大周朝再无信任可言。”
小石头沉吟余裕,道:“那庞大人的意思是?”
庞太尉道:“王爷立即从震北大营调二万铁骑,一举把这些魔道中人歼灭。”
小石头笑道:“庞太尉此言差矣。那些魔道之人,个个高来高去。你要本王遣派普通兵士围捕,怕是徒劳无功。”
庞太尉还想说什么,洛亲王蓦道:“庞大人,赵王爷说得没错。这些人岂是普通军士可敌?纵是震北军勇冠天下,遇到这些江湖人也属枉然。万一惹毛了,反为不美。”
庞太尉想想也是,当下不再多语。小石头道:“庞大人,此刻看来,今日大会怕是办不下去了。不如让各位大人和这两位贵宾先行避去,免得待会争斗激烈,伤着各位的金体。”庞太尉原就有这念头,只怕先说了给人挤兑,一直强撑着。闻言,笑道:“还是赵王爷想得周到,不错”转头问道:“各位大人,你们看如何?”
六司官员那有不允之理,起身后,略一抱拳,便惶惶地走了。小石头走到刘茵跟前,道:“郡主,你也走吧!由洛亲王爷护着,我放心些。”
刘茵道:“你呢?为何不走,留在这里多危险!”
小石头道:“大会乃本国举办,若是出了茬子,没一个官方的人,实在说不过去。”
刘茵道:“可”她是想说,你乃千金之体,又是王爷身阶,怎能冒此大险?然想起赵家本来就是东周的守护之家,若新任的赵王爷此刻退去,定然被人在后说上闲话。念及此,话语梗阻,只是泪盈盈地看着,呓语道:“你要多多保重,千万不能冒险,记住,我在等你”小石头目眶酸酸,涩笑道:“知道了,去吧!”心下却想,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万一东周就此亡了,她岂非成了无家无国之女?他心里思绪万千,神色自显波澜。旁人不知玄故,只道他不舍刘茵。潘国舅在旁看了,嘿嘿偷笑,心道,这家伙真是情场杀手。当日在长安,雷家两位小姐多半就对他有意,此刻又多了这个小妞。
这时,王太司询问两位外国来宾,要否离去。南唐李济道不谙武学,适才见了姜神君的两记击杀,早就胸闷,当下一口应允。那潘国舅却是不走,他对小石头具有无比信任,这当口有机会卖弄胆量,何况娴美秀雅的留兰郡主就坐他对面。这美色之下,若仓皇逃走,丢面子事小,被美女瞧不起,可非他向来为人。
面对庞太尉的提议,他嘿嘿笑道:“反正稍后还要到赵王爷府里做客,我便在这等他了。”
小石头一怔,忙道:“潘兄,你还是先走。稍顷,不知会发生何事?我只怕护不住你。”
潘世杰思虑须臾,道:“好,那我便先走了,你可要来找我!”心想,反正那李济道比自己尚要不如,别人一唤,他就惶惶地退了。嘿嘿,说来,我的胆量也显过了,不算丢脸。
待数位高阶官员和外国使臣走后,小石头又劝退其余的低层官员。
至此,整个演武场的东周官方就剩他一人和数百御林军以及场外的三千城防卫队。
小石头一人独伫台上,闭眼沉思,看外表平静,心地却是思潮澎湃,对今日所为,彷徨不已。
奚方眼尖,瞧得明白。对边上人道:“诸位,快照计策行事。看来,王爷又起不忍之心了。”天罗所属纷纷散开。
这时,广台上已多了峨嵋派的丹阳子,变成三人围斗一人。三人中散宜生,释圆牟,功臻宗师;而丹阳子稍逊一筹,一遇危险,多是另二人替他阻挡。瞧着高手间的龙争虎斗,台下群雄,神驰心怡,但觉此次不远迢迢而来,当真不虚此行。
又是半晌,姜神君忽地跳出圈外,扬声道:“尔等纠缠不止,休怪本君不客气了。”但见他举手向天,长发无风自舞,瞧着便极有威势。任他生得瘦小,可落在众人眼里,却如撑天恶魔,竟能定人生死。这当口,一层肉眼难辨的气场波动悄悄在他身边荡漾,如无声的电波向外推涌,曼延至全场。
三人的竭力攻击一遇那无形气场,顿被弹开,根本没得法子攻入。三人骇憷,相顾一眼。心知,姜神君必然用上了什么绝招,除非不出招,否则,自己等人必无幸免。[中
便在这时,半空里天诡云谲,层层白云如万马奔腾,聚集在上空狭小的范畴里,越积越厚,瞬时成了黑色,天光悉数被遮,仿似黑夜来临。四周狂风席卷,沙砾暴舞,演武场周围那些约有一人抱的粗树竟也抵挡不了暴风肆虐,不时被连根拔起,顺风而砸在紊乱的人群中,引起一声声恐慌的惨叫。
姜神君屹伫于狂暴旋风的中心,威猛凛然,傲气慑人,精光四射的双眼,犹如黑夜中最亮的星辰,俯瞰受苦受难,来去奔逐的芸芸众生,只是始作俑者却是他自己。
身上宽大的袍子,随风散开,猎猎飘舞。
一棵刚植不久的幼树,被风吹起,飘过人群的头顶,向他背后撞去。可刚刚触及到那高高飘扬起的一角衣袂,只闻得数声轻响,那棵小树竟被柔软的衣衫给割得支离破碎,化为粉屑。
三人见之一凛,心下愈发担忧,也愈发悚憷。
不约而同的想到,胜负即在此刻,若再拖延,待姜神君蓄足气势,那一击必定排山倒海,非人力可御。当下运足全力,呼斥一声,一齐冲将上去。
与此同时,浓浓黑云里一道金光霹雳,震天猛响。纵然黑云厚聚,它仍如金龙夭矫,豁然劈下,其势居然直扑姜神君。
三人错愕,齐齐收势止步,深怕天雷袭下,却殃及自己等人。殊不知,这道霹雳不是自然而来,竟是姜神君运用无上元神心念,招引的天地之力。
霹雳临头,他始终向天的右手突然用力的一挥,顺着牵引,无比恐怖的巨大闪电,直向三人笼罩过去。真如万道金龙,张牙舞爪。
斯时,风停气止,原本惶惶不可的群雄,也安静了下来。然见着此等一幕,无不失声惊呼,设身处地的心想,台上三人势无幸免,固能落个重伤,也算上苍开眼,祖先积德。
“噼里啪啦”的声音,喻示着高压电流正在炙烤一切阻碍它的事物。那音调犹如野兽啃咬人体般的骇怖,只要正常心态者,皆闻得四肢发软,牙骨发酸,阵阵怛憷袭上心头。
释圆牟微阖双眼,双手合什,低声吟诵,神色一片寂然。
同时,一层宛若胶质,散发琉璃般璀璨的光圈,在他身上淡淡烁现,把散宜生和丹阳子二人尽皆护在其内。百十道闪电轰隆一声,尽皆劈在光圈上,响起更猛的嘶裂声,挤压声,可那光圈居然安稳不动,仅是轻轻的波动了数下,就如似镜的水面上同时投进数十块石子,荡起阵阵涟漪后,继而平静如昔。
姜神君愕然,但沉吟余裕,即恍然而悟,淡笑道:“和尚,果然厉害。处此临危一刻,你的心境修养竟能陡进一层。连大悲禅师的大迦叶气罩也被你使将出来?哈哈也算幸甚。”
这佛门气罩能挡世上任何攻击性的能量,可音量却能传透进去。释圆牟道:“施主功力高深,手法超人,贫僧等实非敌手。不过佛祖保佑,让贫僧能在如此情形下,顿悟佛义,可见施主所为,佛祖也不赞同。”
姜神君放声大笑,道:“和尚,你愚鲁得很。本君习之中土,所吃所喝也均由中土百姓供养,所学所修与那西天如来更是毫无干系。我想如何便如何,我想怎样便怎样。又何须要他赞同?本君不拆他庙宇,已属情分,若他敢唧唧歪歪,本君即便豁出性命,也要拉他下马。好教他知晓,我煌煌中华,可非他一家之言。至于你这和尚,明明吃着中土之食,穿着中土之衣,心里偏偏向着西天,可谓吃里扒外矣。哈哈”禅宗之法重在顿悟,平时传法也少涉语言。释圆牟口才诚不算夯衲,可要辩驳姜神君,仍显远甚。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是哑口无言。
姜神君又是笑笑,道:“罢了,看在故人份上,今日本君不与尔等计较。你们走吧!”
[中
释圆牟道:“神君武力盖世,已臻天人之境,若能弃恶扬善,当属世人之幸,何苦纠缠魔道,做那逆天之事?”
姜神君双目神光一闪,斥道:“本君行事,自有主张,无须和尚你来饶舌。”
释圆牟长叹“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执着之人苦苦挣扎,与其世人磨难,毋宁逍遥天地,却该多好?”
姜神君哼道:“和尚,本君看在大悲禅师面上,才与你罗嗦几句,你可别讨死!”
释圆牟散去大迦叶气罩,朝他行了一礼,又向散宜生和丹阳子行礼,随即僧袍一摆,飘然而去,倒是潇洒。跟着,五台山的龙智大师也朝他们合什,道:“一念离真,皆为妄想;若离一切纷争辩驳的烦恼,心常淡泊寂静,恬悦必定自在。神君,你身虽不由己,但心却可由己。”说了番无厘头极的话语,也是返身即走。
眼看佛门两大宗的高僧,面对邪道巨擘竟然不闻不问的退却。有些脾气暴躁的正道好汉,嘀咕道:“狗屁,什么佛门高僧,比奸人还要怕死。”
姜神君对台上余下的散宜生和丹阳子,道:“你们也走吧!今日即便杀了你们,却也显不出本事。改日,待尔等凑足了人马,再来寻本君报仇便是。”这话豪气天纵,再加尚未消退的巨电景象,仍在众人脑海徘徊。刹那,别说邪道之人,固是正道中人也暗暗佩服他胸襟磊落,手段煊赫,无愧一代巨擘的声名。
台上二人互视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抱拳行礼,算是承了歇手之情,继而各自下得台去,招呼弟子迳回山门。
姜神君站在广台,默然半晌,又道:“余下之人不想参与大会的可自行离去,若还愿留下的,本君将代表大周对你们进行考核。随后,定会加以重用。”
场下人愕然,没想无极岛竟帮持起了东周,传说他们不是向与南唐交好么?又过片刻,有人留下,有人离去。数千人顷刻之间,淅沥哗啦散了一半。不过出去之人,均被天罗所属领着数千城防军缴了兵器,说道汴梁出乱,皇帝有令,江湖人不宜携带兵器。
若只寻常兵器倒是无妨,至多再费些钱银,可有些江湖人的兵器,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譬如是定情信物,或是一门之主的象征,再或本门门规有剑在人在一类的俗禁。这些人自不肯轻易妥协。但在天罗四大天王面前,他们的反抗就像零星的小火,一掐便灭,根本不当回事。[中
就这样,仁秀帝耗费无数心血,打算拉拢江湖人的刀剑盛会就此被姜神君一手搞毁。从此,也留下了勾结魔道的臭名声。只因天罗所属除非不出手,一旦出手,无不高声宣读一遍天罗经义或是无极岛的冲锋口号。这两样事物,普通江湖人打小就耳熟能详,首次行走江湖际,门中长辈也是淳淳叮嘱,反复告诫。
这便是天罗无极诸人,为小石头思出的复仇第一步。先在武林里孤立东周,陷害仁秀帝,让正道之人对东周皇帝恨之刻骨。随后再谋他皇位,让他成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正文136章出兵解围
姜神君大闹刀剑盛会,此事不过几日已然不胫而走。有说无极岛与刀庐联盟,已投靠东周。有说东周的仁秀帝重用邪道之人,是打算尽灭正道。又说仁秀帝乃天魔降世,实是给天下百姓带来厄难。一而十,十而百,百再而千,原本很简单的事,经过想象丰富的添加,已成了一桩匪夷所思的天大阴谋。
百姓们原本将信将疑,直道是秕言谬说,但十数日后,仁秀帝挥军讨伐西秦的消息,终于传遍天下。周人虽然仇恨秦国,但无非限于忿怨,却无灭其国的念头。况且,东周建国至今八十余年,前三十余年,周太祖东征西讨,开疆拓土。可而后四十余年,宣德帝彰扬仁善,不喜刀兵,即便国境有战事,也多以防御为主。
故而周国上下虽然尚武,但四十余年仁义道德日侵月蚀,却无兵燹天下之心。这会,骤闻仁秀帝主动进攻西秦,不啻晴天霹雳,有点接受不了。只觉安稳生活,似乎就此失去。尤其半月后,仁秀帝大军中计遭困,求援汴梁。东周百姓无不惶惶,生怕秦国雄师就此跟着败军打到汴梁。
树影婆娑,风高云淡,一处小悬瀑的角落,便是震北王府的日月轩。
这里本是王府密室,此刻却成了小石头与众人商榷大事之所。
不过如今密室的布置很是现代化。中间摆一张加工后的椭圆形大桌,两边各坐六人,他和姜神君则面对面而坐。依他的说法,天罗无极结盟,不存在谁主谁副之说,是一种平等互助的关系。
除紧邻圆桌的椅子外,考虑到将来或许人会变多,靠墙角周围,又布一圈椅子,既可旁听,又可参予会议。众人对小石头这样的安排,均感满意。尤其姜神君更认为他是夏族祖先天降当世的首领。在某些计划的制定和实施上,姜神君多半以他马首是瞻,没半点异议。
小石头目光熠熠,环顾众人,道:“诸位,仁秀帝三十万大军遭围,求援汴梁。今日朝会上,百官已议定由我领震北大营五万铁骑千里解围,后面则有吕黔都督押运辎重粮草。你们看如何?”
默然半晌,奚方沉吟道:“王爷,此乃有人打算篡位。”
“篡位?”小石头愕然。
一言激起千层浪,其余人也均感诧异,惟有广智微笑捋须,仿佛胸有成竹。
奚方道:“看广智兄含笑不语,想必与我所虑相同,不如让广智兄为大伙细说其中原由。”广智与他均有着旁人难及的缜密心思和超越常人的智虑谋算,伊始,二人尚有比较之心。可数次平分秋色下来,终于惺惺相惜,再无内争,反而一心一意辅助小石头。
广智没推却,摇着鹅毛扇,正色道:“圣宗,记得宣德帝驾崩那会,仁秀帝为登大位,囚禁了威胁皇位的鲁亲王。之后没多日,鲁亲王暴毙集秀宫,宣德帝子嗣便只剩他一人。此时,他中计被困,三十万大军无援无助,只怕那洛亲王就有这心思了。”
“洛亲王?”小石头神色流露不信。洛亲王司马润性子平和澹泊,与那真赵岩极像,素来喜爱吟诗唱赋,舞文弄墨。且与王妃花见羞两情缱绻,含儿饴子,颇为恩爱。说他想要趁机篡夺大位,确实难以置信。
见其存疑,广智为他剖析:“圣宗,世上之人皆有野心,只是现未现而已。想当年,洛亲王原是嫡出,宣德帝却是庶子,只是太祖突然驾崩,洛亲王又正值襁褓,这皇位那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了。前时仁秀帝争位,他虽力挺,可即位后,便被削了总营京师的军权。里面未尝没有玄故。而且那成家大少在汴梁时与洛亲王可是亲近得很,时常半夜私会。又据闻成家堡已投靠西秦太子,两者之间若说没有秘密,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小石头略微点首,又半信半疑道:“那他们唤我救援仁秀帝,就算洛亲王当了皇帝,万一咱们大军回城,他又能保住多少日子?不是自取灭亡么?”他很难相信堂堂的东周洛亲王居然会和敌国太子相勾结,秘密推翻周帝统治。
奚方笑道:“王爷,打仗皆赖辎重粮草,任你大军数十万,若无后勤支援,迟早烟消云散。”
小石头颔首,这古代如何行军打仗,如何征杀战场,他在前世也读过许多史书,自然了解颇多。况且,数月里又经奚方教导,固是再蠢,这点也是晓得的。思忖片刻,他道:“既是这样,那咱们还不能全去,为保险计,总须留些人在汴梁,以防奸人作祟。”
“不错!”广智道:“圣宗,属下的意思是,你率三万铁骑以及震北大营全体将官,再由奚先生从中统筹兼顾,出兵解围。至于咱们这些人,就带剩下的两万铁骑,暗伏汴梁,一旦发现有人企图篡位,便立时杀进皇宫,擒杀奸贼。”
小石头一怔,道:“不妥不妥,洛亲王想当皇帝,便让他当去。他与咱们无冤无仇。反而那仁秀帝,我恨不能寝皮食肉,杀之而后快。”
“王爷,你想法虽善,但别人又何尝会放你一马。从洛亲王图谋篡位始,他可曾与你透过气?由此可见,赵家的忠君名声,令他不敢与你商榷。反贼们私议遣派震北大营救援仁秀帝,其意图分明是想把你和仁秀帝一同尽诛。若亟盼他们放你一马,或是与你携手,就算你想,怕是反贼也不敢。毕竟赵家六十年的忠君报国之名,可非儿戏。”奚方出言劝戒,为他详释。
小石头一愣,细细辨别,此言大大有理。心道,司马润想当皇帝,本来倒是无碍,可他设计坑害远征大军,牵连数十万性命,却不可视同儿戏。静默余裕,由衷喟叹:“唉我不想害人,人偏想害我!世道奸险,可见一斑。”
听他长吁短叹,牢骚满腹,众人只道他在残酷现实前,有所颓丧,打起退堂鼓。却见他霍然起身,慷慨振声道:“诸位,既然沧海横流,奸贼当道,咱们铲去便是,就照广智说地办。我就不信,咱们这儿有两大军师,还会输了予他们?”
众人闻言,忧心全释,顿即哈哈大笑。
胡长老更是喜慰,乐不可支下,大肆拍起马屁:“圣宗这话说得对极。凭天罗无极的实力,那些兔崽子们简直是找死。”
这话说出,笑声堪息,又是一阵轰然。
小石头豪情万丈,昂然道:“胡长老说得好,男儿大丈夫自该饮马天下。这纷乱世道,便由咱们来涤瑕荡垢,还它朗朗乾坤。”他想起前世里看那玄幻小说,都说主角如何如何,没这机缘倒也罢了,现下我不好生把握,岂非亵渎天命?
一时间,雄心陡起,寻思着,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搏,免得亲近之人总遭奸徒陷害。自己却偏偏无能为力。
数日后,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碧空下,寒风萧瑟,旌旗飘舞。
遥望汴梁西城外,五万铁骑密密麻麻,如玄色汪洋,无穷无尽。走近再望,居然静默无声,针落声闻。每一匹高头大马上,均坐着一位剽悍威武,全副黑色甲胄的骑士,森严肃穆,气势凛然。
小石头骑一匹黑马,那马凤臆龙鬐,铁骨峻峭,一看便属稀世名马。手上提着赵家神兵日月刃,粗若鸭蛋的刀柄上隽着细小的鱼鳞状花纹,在日晖下晶晶闪闪,稍一翻转,森寒刀芒刺得人眉心生疼,止不住身躯怯抖。尤其那件金光闪烁的烜煚神甲,更显他威武不群,英姿焕发。
左右两侧伴着一脸沉重的楚虞和轩眉直乐的孟光,身后是脸白无须,飘逸潇洒的奚方。
城门下,洛亲王为首的众多官员。一个个满脸殷勤,潸潸相送。
小石头此刻知道司马润的算计,已是极力忍耐。若时辰再长,保不定发作出来。索性人不下马,朝他们微一拱手,扬声道:“诸位,不劳远送,请回罢!”说着,引马旋身,手中日月刃向天一举,大喝一声:“出发。”声若裂云,直冲霄汉。
震得洛亲王无由地退了一步,面上微露惊恐之色。
小石头拽着马缰一紧一松,大黑马当先疾冲,似黑电急掣,向前奔去。回头遥望,却见一绿衫姑娘俏生生地在城头迎风而立,那正是留兰郡主。同时,他还感觉到另两双秀丽眼眸,也盯着自己。内心莫名感触,心想,我何尝又想凤泊鸾漂,爱侣分散,实在是选择艰难,世事多变。
唉长吸一气,挥去杂绪。
与此同时,一声嘹亮越空的雕鸣急传而来。
抬头凝望,澄蓝碧空上飘着一朵金色巨云,悠悠荡荡,遮住散发万丈金芒的太阳。瞬间,竟让人有天黑垂暮,乌云压顶之感。眼眸聚神,两道精光直射天穹。小禽正优雅地在天穹翱翔,它轻轻舒展双翅,仿如垂天之云,遮天蔽日。大若山丘的身躯乘着旋风,扶摇直上,绝云气,振八荒,气冲霄汉,仪态万方。
眼帘入此一幕,只觉意气昂扬,情不自禁地一声长啸,适才的柔肠千转,郁闷懊恼,顿然悉数抛尽,此刻纵有人唤自己去九天揽月似也不费吹灰。
胸中豪情荡溢。
五万玄色铁骑像一股黑色的钢铁奔流,迳往深沉浑厚的西北大地急速流淌,只是中间悄悄分了两万另去歧途。
长安东南有一天然屏障——蓝田。它背靠秦岭,南望平原,地势险要,关隘重重,同时也是周军通往长安的最后一道防线。秦岭支脉流峪飞峡,山峦叠嶂,沟壑错落。这里原本是无人区域,向是野兽们的天堂。可十数日前,却被几十万人类占据。
顺斜阳洒落,一处谷地里,战旗破碎,尸骨堆积,凝血成膏,战后的咆哮声似乎还在谷口回响。再往谷底走去,但见原是肌腱雄勃的战马,此刻病体瘦躯,颤崴着站不起来,只能弱弱地卧倒在地。
周围三三俩俩地围着不少兵士,放眼看去,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但凑近看了,却是面黄肌瘦,衣闪褴褛,有的躲在树后,有的卧在石下,借此闪避寒风。这么大群士兵正是远征西秦的周军,不过此时早已失去了起先的昂扬士气,余下的惟有沮丧和人困马乏的窘境。
在谷地东南有一方平台,上面扎着大大的明黄色御帐。周围数百名御林军执戈拿盾,尽管多日未进食物,依然风骨不改,站得坚挺笔直。
过不多会,帐内传来一声咳嗽,面色晦败的仁秀帝由里走出,看看上空的蓝天,内心一阵绞痛。再望望满眼的败兵,更觉颓丧。月前,三十余万精锐大军,雄纠气昂,浩浩荡荡,攻伐内乱不休的西秦。一路上势如破竹,只费旬日便连夺长安东南的十余道险关要隘,兵锋直逼长安。
那时,当真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殊不知,在争夺长安东南屏障蓝田时,却遭秦将雷啸岳十万大剑兵袭营。溃退余,又逢西秦两位皇子近四十万的联合大军。于是慌不择路,躲进了这个敌方早已布好的陷阱——流峪飞峡。
想着,想着,不由怨恨起了自己,为何要那么野心勃勃?又想起自己的咳嗽症状,内心愈发郁闷。本道服了小石头进献的灵丹,这纠缠己身数十年的病根子该是铲除了。不料,打胜仗时倒没什么,自遭埋伏,陷困深谷,这咳嗽便再没停过。而且,最可恨的是,由于有圣品伤药,此趟伐秦,为求速度故,竟没带一名御医。
“皇上,你醒了?”始终守卫御帐的郑恩见皇帝出帐,登时上前行礼。
“嗯!”仁秀帝点点头,心里依旧思潮起伏,忆起那日溃败,倘非八万雁翎军为自己断后,怕是一溃千里,就此被秦军打到汴梁也不定。说来说去,大周承安数十年,少动兵戈,固然战士英勇,但一遇败仗,便立时现出原形了。
他道:“郑将军,你也辛苦了。先去歇息下罢!”此刻,仁秀帝只相信郑恩,其余兵将思起就觉恼火。平日里阿谀拍马,谄媚连连,那是不遗余力,而今逢了败仗,却是人人歪焉,个个耷拉着脑袋,再无起初出征时的壮扬斗志。
郑恩憨笑道:“皇上,末将不累,精神好得很。”
仁秀帝朝他看看,见他大眼炯炯,神采焕发,尽管衣甲上有些脏污,却不减勃勃生气。愕思,这家伙昨晚难道没守夜?居然比朕还要抖擞得多。此时,皇帝落难,不比原先。压下心中疑惑,和声道:“郑将军公忠报国,不畏辛劳,朕甚慰之。”
郑恩道:“应该的,皇上待我好,我自然要对皇上好。”
仁秀帝笑笑,这话中意,尽管朴实,却比以往那些辞藻华丽的谀言美妙百倍。想起目下困境,笑容倏失,唉声道:“也不知李将军有没突出重围?怎么援兵还没到?”
郑恩道:“那日末将亲送李将军出围,然后再杀回谷里。相信援兵很快会到,皇上无须担心。”
“但愿如此!”仁秀帝苦恼地应了一句,又道:“郑将军,陪朕去看看士兵,他们也辛苦了。”
“遵命!”郑恩恭谨弯身,随即,喜不自禁跟着仁秀帝走下平台。他原就想让皇帝亲去鼓舞士气,此刻,不待己言,皇帝已然想及,倒是免了他的口舌工夫。
流峪飞峡西二十里,有座普化寺,供奉的自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佛寺沿小山而筑,将山包于殿宇之后。此刻,山前层层叠叠地围着十余万大军。不过煞为古怪的是,这些军士明显分成两派。左首为白领黄甲,右首为绿领黄甲。
两方军士时而怒目,时而嗔对,宛若见了敌军。
沿山阶往上,穿过寺门,是一所旷阔的广场,恰与大雄宝殿连成一片。广场上站着不少人,均是浑身甲胄的将军,其间有三人较为突出。中一位,三缕灰须,面相清矍。小石头若来,必然知道,正是儒将风范的西秦天策大将军雷啸岳;左侧一人着金色柳叶甲,年约三十,貌相敦厚,不过戾气兀现,仿似遇着什么气怒之事。
右首的着明黄色战袍,胸前尚隽一条五爪金龙,狰狞威猛。但本人闲雅俊秀,斯文得很。此刻正慷慨激昂地说着:“雷将军,既然周军被围,你不调兵遣将尽诛他们,却到这来做甚?难道,你也想帮助这无用的废物么?”他指指左侧一人。
左侧那人,闻言之余,拔剑出鞘,怒不可遏地道:“符誉,你敢骂本太子为废物,我先杀了你再说?”他身后数位武将顿时拉住。有的劝道“太子爷,大敌当前,先攘外再说。”
那人倒是听得进意见,怒哼一声,回剑入鞘,愠声道:“符誉,说话要懂礼仪,我好坏是当今太子,你不尊我那也罢了,竟唤我废物?莫非这便是你十数年知书达礼的结果?”
符誉嘿嘿冷笑数声,阴阳怪气道:“太子?符光,本王告诉你,除了你的心腹外,没人当你是太子。你这个只知贪污纳垢,重用奸小的猪头,岂有资格当大秦的太子。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本王都替你着急。”
符光神色急变,刚想反驳,雷啸岳及时阻止道:“二位皇子,先听末将说一下前线战报怎样?”
“你说!”二人同时应道,接着互瞪一眼,又各嗤之以鼻。一副势同水火,生死不容的决裂之态。
雷啸岳心头苦笑,向二人行了一礼,道:“两位皇子,末将得报,东周已然派出援军,领军人是新任震北王赵岩。”
“赵岩?他是个什么东西?”西秦大皇子符光问道。
符誉嘿嘿一笑,道:“他可不是什么东西,他是东周名将赵烈的儿子。虽然传言说他不善兵事,但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咱们还是小心些得好。”说话时,眼神瞥着符光,显然鄙夷他不谙军务,又不懂世事。
雷啸岳轻轻颔首,道:“正是。若他真无半点本事,东周官员决计不会遣他领军。”
符光不耐道:“好了,好了,知道他厉害就是。雷将军,那流峪飞峡里围着二十多万周军,峡外却有大秦雄师五十万,本太子不明白的是,你何以不速战速决,非要搞什么围困?你说,要让他们饿饥了,自己出来投降,可那峡里野兽极多,别说几个月,只怕几年下来,也不定能饿死他们。到时,咱们反而在外面餐风饮露,备极凄惨。依我看,不如马上挥军,杀进流峪飞峡,把二十余万周军歼灭殆尽,然后再对付东周援兵。”
他越想越觉有理,一时神光焕发,催问道:“雷将军,你看本太子的提议如何?”
雷啸岳错愕,照他本意是继续围困,不动干戈地歼灭周军。可大皇子的提议,他又不想直接反驳,当下好生为难。
这当口,符誉忽道:“好个屁,能不死兵卒的歼灭敌军,又为何要与人家硬拼?难道小卒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一番话条理清晰,说得很是漂亮。
周遭那些个领军大将们,人人点头,私底下极为敬服。即便符光那厢的人也是暗自颔首。对自家主子无疑失望至极。可惜他们并不知道,符誉那番话其实非出本意,他只是照习惯,与符光唱反调而已。反正符光说上,他就说下,符光说前,他便说后。先不管对错与否,这立场之间的分界限,自不待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
雷啸岳道:“既然两位皇子不能统一意见,那末将便说了。”
二人颔首。
雷啸岳道:“咱们眼下是既要打,又不打。”
二人诧异,符光又大咧咧地问道:“怎么说?”
雷啸岳道:“末将的意思是围城打援。”说完后,瞧着面前两位大秦皇子,心想,老夫这提议是两不得罪。你二皇子说不打,继续围困,老夫便依你。你大皇子要打,我也依你,不过不打峡里的周军,却是打援兵。嘿嘿他这和稀泥的为官之道,若换了秦皇在世,自然无碍。可如今夺嫡正紧之际,竟想脚踏两船,未免自取其祸。
两位皇子同时蹙眉,朝他偷看一眼,心底均暗生忿懑。
符光道:“雷将军,前日本太子想纳令媛为妃,将军思虑好了没有?”
他话音甫落,符誉也道:“雷将军,本王向五小姐提亲的事,怎样了?”
二人内讧夺嫡,皆想拉拢天策大将军雷啸岳。一来雷啸岳剑王之名,在秦国威望极重;二来他手下的十万大剑兵可抵百万雄师。若能拉拢他,当此时局,秦国皇位唾手可得。
雷啸岳闻言蹙眉,二位皇子的心思,他何尝不知。晓得他们娶自己的女儿,无非是想利用自己。一旦助他们登了皇位,谁知道女儿们能否幸福?况且,此事他也暗暗问过二女,得到的答复,无一愿意,均是矢口拒婚。尤其小女儿雷倩更绝,几乎在家里演了场自杀的大戏,害得自己吃不下睡不着。最后好说歹说,才让她转怒为喜。
囿于此因,他此刻怎能确切回音。苦笑道:“二位皇子,如今大战在即,商谈这些未免不妥。不如回京后再细细详谈?”
听他一如既往地刻意拖延。两位皇子各向自己的智囊望望,冷笑心头,私下均起了杀意。
正文137章大战前夕
几日后,小石头一路击鞭锤镫,马不停蹄,领着三万大军悄悄潜至流云飞峡东南方向的一处小村镇张家坪。此处离流云飞峡约有三十里,原是个热闹所在,可自周军侵掠后,却已荒芜,村人也均逃逸至长安。不过人虽无,房舍仍在,三万震北铁骑暂时歇下。
住不下得,则扎营立寨。
如此一住多日,每天不是操练,便是巡哨与在震北大营无甚不同。
副帅楚虞纳闷不已。他想皇帝被围,事态紧急,王爷何以不疾速救援解困,反而落脚多日,踯躅不前?
他为人爽直,心里压不住疑窦,到了小石头居处,把这问题说了。
小石头原正与奚方研划救援方案,见他气冲冲地前来责问,微笑地看着他,道:“楚将军,皇上被围大军有多少?”
楚虞不明何意,愣愣地道:“三十余万!”
小石头又道:“那么秦军有多少?”
楚虞道:“据探子回报,约五十万大军。”
小石头再道:“那咱们这些援兵有多少?”
“三万!”楚虞呕懑到了极点,搞不懂小石头为何要问他这么容易浅显的问题,简直拿自己当白痴。是以,这最后一答,口吻颇带不满,胸中已生怒气。
小石头站将起来,朝旁边的奚方瞧一眼,微笑道:“既然咱们人数远少于秦军,惟有智取,岂可力敌?”
被他反责,楚虞没生半点怒气,反而喜道:“原来王爷早有定计,是末将卤莽了。”
敌军众多,己方人寡,他焉会不知?只是皇帝被围,举国震惊,又瞧小石头总在张家坪休养生息,按兵不动。不由怀疑新任的赵王爷由于首次出征,许是心中胆怯,畏敌不前。如今见他言笑淡然,谈吐明晰,显是胸有成竹,自然疑念尽去,转而欢喜起来。可见此人对赵家忠诚到了极点。
小石头慢条斯理地道:“明确的计谋,本王还没有。”
楚虞大愕,问道:“那王爷打算如何?”
小石头道:“如今没有,不代表明天也没有?楚将军稍安勿噪,待缓两日,我军必能旗开得胜。”
听他说得这么有把握,楚虞无言,只得抱拳退出。看楚虞背影在屋外拐角处消失,小石头拭拭额头,转目望向奚方道:“奚先生,再这么拖下去,我怕军士们早晚会兵变!”
奚方哈哈笑道:“王爷,你也忒小瞧自己了。震北军跟了赵家两代人东平西讨,南征北伐;大到将官,小至兵丁,哪个不惟赵家之命从事。别说赖着不救皇帝,固然你立时下命,挥军攻打汴梁,多半也没疑议。”
“可”小石头依旧忡忡不安。
奚方道:“王爷可是想说楚将军的事?”
小石头颔首认可。
奚方慰道:“楚将军急着来问你,实地并非关心皇帝安危。他是怕王爷年幼胆怯,贻误战机,俟时连累了赵家赫赫声名。”笑了笑,又道:“只是他并不知王爷存有借刀杀人的心思,不然,或许他会首先赞成。毕竟王妃可是死在仁秀帝的手上。对于忠诚赵家的震北军来说,可是睚发眦肝也要报仇的大事。”
小石头叹了一气,道:“王妃深恩,我再也难还,除能替她报仇以外,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报答。”心下却对借刀杀人四字,觉得刺耳无比。自问前后两世直至如今,总是被杀的份,突然改换角度,成了捕猎者,不免心旌惶惶,恍若梦境。
奚方道:“法子也不是没有。王爷若能率领震北军一统九州,安抚天下,王妃必能含笑九泉。”
小石头朝他看看,笑道:“依我看不是王妃含笑九泉,而是贵岛神君乐在肚中吧?”
奚方神色不变,道:“王爷说笑了。”
小石头暗自佩服他的涵养,道:“争霸天下,逐鹿中原,我是做不来得。尽管我很想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少有所依。但凭我的本事,只怕理想未成,却遗祸他人,到时大业不成,反而血流漂杵,饿殍藉枕,一发不可收拾。”
奚方道:“王爷过谦了。照奚某看,王爷品德高洁,待人可亲,有贤王之相;处事公正,刚毅果决,又有雄主之气。如此刚柔结合,贤雄具备之人,环顾天下,惟王爷一人尔。”
“马屁,马屁”小石头心中不断提醒着。尽管如此,依旧觉得畅喜。笑道:“奚先生,你为夏族复兴,当真是不遗余力啊!”说话时,神色颇显调侃。纵观平生,总遭人陷害,时常杀机四伏,何时有天降馅饼的好事。故对姜神君代表的无极岛,他是暗中提防,小心慎对,总想着,会否又是一个特大陷阱。
奚方肃容道:“王爷,你当奚某适才之语,阿谀亦好,或当谄媚亦好。奚某自问句句出自心地,无半字妄言。”
小石头一笑,他不想总在这问题上与奚方争执。话锋一转,岔开道:“奚先生,你估计那胜施姑娘何时可以给咱们确切的回音。”
他原本只道胜施仅是青楼一寻常女子,孰料在临出汴梁前,洛亲王才对他说明,东周在西秦早有一个庞大的间谍网。总负责人便是洛亲王,长安的负责人却是那弱不禁风,风华绝代的万花楼名妓胜施。
初闻此言,小石头怔忡多日。总难相信,那清冷孤傲的芬芳佳人居然是插在秦国的暗伏秘谍。在他影象里,当间谍的女子,多是妖冶妩媚,放荡随意,说不得几句便可与人上床的那种才名副其实。
奚方闻言,想都未想,回道:“明天。”
小石头瞪眼,诧问:“先生这么肯定?”
奚方道:“胜施姑娘在长安潜伏数年,谍报网已深植于秦廷朝官之间。此次咱们要她探听的也非什么机密。不过就是现下秦都守军的具体人数。依她的人脉和手段,多半早已掌握。如今迟迟不来,只是等待汴梁洛亲王的指令。依奚某推断,最迟明日便会送信来此,否则,岂不贻误军机?就算她想,谅来在洛亲王面前也难以推卸责任。”
小石头微微颔首,细细辨别奚方所语,果有道理。
他晓得洛亲王肯说出间谍网一事,也是迫于无奈。起初照自己计划,并不愿意单发五万震北军,定要洛亲王召集中央禁军,说道无十万大军,自己便不去。洛亲王为了让自己答允只领五万大军救援仁秀帝,这才说出长安城内早有内应,而且人数极多。
回忆了一会,又道:“她要问过洛亲王后,才会送谍报给咱们,这我相信。不过,奚先生就怎么肯定,洛亲王一定会让她送真情报么?万一是假,或者她暗中知会秦军设下埋伏,那咱们岂不中计?”奚方笑道:“长安守军人数不超三万,加上禁宫御林军也至多五万。本岛在长安的密探早已探听清楚,相信王爷的天罗密探也有情报给你。”
小石头一怔,随即讪笑。暗道,这家伙原来早清楚,亏我还想瞒着他。
瞧他神色尴尬,奚方心中也在思量。要当人君,就须腹有沟壑。他能想到抑着情报,借机测试我的本事,可见手段极好。无怪神君一力邀他入盟。这念头在他脑中仅是一闪,续道:“咱们两方既然都有确切情报,胜施姑娘的谍报,其实仅作为一个确证。所以,就算她虚报假信,或是趁隙诓骗,咱们也不用惧惮。何况,从她情报的真假上,奚某也能揣摩洛亲王的心思。何乐而不为呢?”
他千算万算,智者千虑,却没料及,小石头压藏情报,非是考测他本事,其实私底下并不想进攻长安。在小石头看来,周军入了长安,必是一番屠杀,以报围困之恨。念及于此,他只想解救出流云飞峡里的三十万大军,然后再伺机戮了仁秀帝,最后领兵回到汴梁。至于,扩大战果,乘此灭秦亡汉,他压根就没想过。
谈了片刻,屋外兵将时正操练,直闻喝声震天,甲戈铿锵。小石头起了兴致,道:“奚先生,不如出去看看?”
奚方头未抬,摇摇手,依旧望着流云飞峡的地形图,道:“王爷自便,奚某尚要静思整个计划里有没罅漏。”
小石头颔首,离座而起,朝屋外行去。
出了屋门,走至村镇原来的广场,数千兵士正操戈演练,枪戟森森,杀声四起,颇为壮观。领队的偏将,瞥着元帅到来,刚想上前参见。小石头挥手无须多礼,一人踱步到拐角,支颐看了会儿。心想,有此勇军,又何惧秦兵?
思忖间,不觉了望西北天穹,又想,仁秀帝被困流云飞峡,必然翘首亟盼援军到来。可他心地歹毒,手段卑劣,连少问世事的王妃也予鸩杀。如此人君,怎堪辅助?又何谈什么同轨八纮,囊括四海?
忖及半晌,唉叹一声。我虽不想救援,怎奈与他一起尚有三十万无辜的周军,还有一直视我为弟的郑大哥。此次,倒是让他白白拣了便宜。不过,秦军势众,即便想立时解救,也是难如登天。而且,自蓝田大败,远征大军的辎重多有遗漏,只怕现下庚癸频呼,均饿着肚子。
想着、想着,不由蹙眉。寻思,奚先生围魏救赵的谋算虽好,然终非上善之策。十数日延搁下来,固是围困被解,也是饿毙者多,战死者少。愈想愈觉烦躁,这当口竟连汴梁的洛亲王也怨恨上了。暗道,若非他野心勃勃,妄图篡位为皇,岂会只发五万援兵?且为防他故,再减两万。
不远处忽有炊烟袅起,饭食芬芳扑鼻而来。见着如此一幕,再想起流云飞峡的饥饿败兵,心情越发烦懑。无由地往炊烟处走去。走不多时,一处大屋赫然眼前,里里外外,头戴白布的炊事杂役奔来跑去。与此同时,见着王爷亲临,杂役们暗自忐忑,手脚更不怠慢,个个勤快异常。平时二人抬得物事,此刻一人扛肩,行得步如流星。
“王爷,您来了?”一人迎将上来,低头哈腰。
小石头打量,觉得稍有面熟,思了会儿,猛地想起,这人正是当日被偷老婆本的那个伙头大厨根发。笑着打趣道:“你的老婆本还在罢?”
根发腼腆,憨笑道:“承王爷恩德,小的老婆本藏得妥妥当当。”
小石头哈哈一笑,朝屋里的厨房望去,觉得甚是亲切,问道:“今儿个你操弄些什么呀?有没别的特色?”
根发恭谨地道:“回王爷,小的今日为王爷准备了大食国的特产泥豆。”
“泥豆?”
瞧王爷颇感兴趣,根发道:“泥豆是西方大食的特产,是太祖武皇帝那会,有大食商人带至汴梁。刚开始,可没人爱吃,因为泥豆的外表丑陋不说,而且脏不垃圾。可没多久,有位大食商人邀请礼部太司赴宴,宴中便有这泥豆。只是经过加工后,太司大人没认出来。一尝之后,赞不绝口,连声夸好。从此,泥豆便在大周落了脚。”
听着有趣,小石头道:“你带本王去看看,这泥豆到底生成个什么样子?”
“咋!”
根发头前引路,到了厨房边。他道:“请王爷在此稍待,小的进去取出就是。”
小石头颔首,他原想进去的,可见自己一身锦衣,怕是进了厨房,会吓着别人。余裕,根发走出,手上捧了四五个类似土豆的大个泥块。小石头指着问道:“这就是泥豆?”心下骇异到了极点,原本以为是马铃薯,孰知,这泥豆之名果真名副其实。样儿长得不但像泥,简直是丑陋不堪,令人瞧后,很难相信,这玩意居然是美味佳肴?
根发道:“回王爷,这正是泥豆。而且,它尚有特异处。”
“有何特异?”
根发再次憨厚地笑笑,道:“它不用种子种植,只须切了块埋在土里,不过十数日便自个儿生出来了。”
“哦?”小石头惊喜。他原就忧心流云飞峡里的败军无食物可吃。听这泥豆的生长期居然短到如此程度,不禁寻思,若把泥豆由空撒落至深谷,十数日后,三十万败军岂非便有物可吃?即道:“你这里还有多少泥豆?”
根发思虑须臾,回道:“大概有个千余斤。”
“好、好呵呵”小石头大笑,吩咐道:“这些泥豆暂时放着,万勿轻动。本王有急需。”说着,朝远处屋顶上的小禽望去,暗道:“这下可要派你大用了。”此次出征为了讯息及时,小禽得以随军,却让二女嫉妒异常。
流云飞峡。
峡中鸟儿脆鸣,泉水琮琮,好一派自然美景。
仁秀帝一人独卧御帐,处此美妙自然风光,偏生忧烦交集,心中思虑着远征西秦的得失?忽闻帐外人声鼎沸,喧阗嘈杂。大惊之余,只道敌兵来袭,急忙掀帐帏而出。却见平台下的兵丁来回奔跑,似正拣拾什么物事。刚想唤人问个究竟?
郑恩迈步而来,躬身道:“皇上,援兵来了。”
仁秀帝大喜,问:“援兵在那?援兵在那?”晦败的面容上兀现红润,犹如久渴之人骤闻前方有清澈泉水。
郑恩神色肃穆,呈上一张纸筏,道:“这是由箭矢临空射来,具体情形,均在上面写着,请皇上御览。”
仁秀帝接过纸筏,稍加浏览,喜道:“原是赵爱卿领兵驰援”看到后来,面色渐忧道:“只是赵爱卿领兵忒少,为何竟只三万?谷外足有秦军五十万,这如何能敌?”攒额蹙眉,脸上红润渐失。
郑恩道:“或许赵王爷有甚妙计,请皇上放宽龙心。”
“嗯,但愿吧!”仁秀帝忧色未展。他自兵败,傲性大失,对天下人也不再存小觑之心。闻得援兵仅只三万,确实忧出心地,难以宽怀。
郑恩道:“皇上,末将去嘱咐兵士们把这些泥豆埋入土里。”
仁秀帝颔首,挥挥手,又入帐去。边走边想,这泥豆真有赵卿家说得那么神奇?唉朝中大员明知朕被困流云飞峡,为何不尽遣中央禁军,却只派了三万震北军来。如此明显的悬殊,好如杯水车薪,有甚用处?想着、想着,颇感烦躁。
猛得脑里灵光闪现,洛亲王叔莫非想伺机废立?或故意想葬送这三十余万大军?愈想愈感有理,胸中怦怦地难以自抑,只觉周遭险厄四围,竟无一人可以求助,那种空空如也,众叛亲离的感觉,莫名袭上心头。这样的感觉,对于一位志向高远的帝皇来说,最为忌惮,也最为恐惧。
他取出纸筏,呆呆地看着,想从字里行间瞧出些什么?出神良久,不由遐想联翩
小石头乘于小禽背上,把数百斤泥豆悉数扔在流云飞峡。任务结束后,原想立时飞回张家坪。但见峡外秦营,旌旗猎猎,杀气腾腾。暗道,既来之,若空手而回,未免可惜,不如趁机探探敌方虚实。用手轻拍小禽脖项,要它改向。
小禽长鸣一声,双翼噗地完全伸展,犹如布天金云,择头而回。随时日渐长,父亲的神奇威武逐渐在它身上展现。论通人性,纵是小狻猊也差它些许。小石头和它沟通,压根毋庸言语,只须一个动作或是随意一个眼神,它即能领会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