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钰回头一看,摸摸鼻子答:“我给你吓得不轻,忘了……”说完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圣人派人堵你的消息,是他替六殿下送来的。但阿兄方才一激动,口不择言,好像有点得罪他了……”
元赐娴无奈。叫他稳住稳住,怎么竟一转头就将人惹了!
兄妹俩窸窸窣窣低语,陆时卿等他俩说完,才上前说:“既然县主无碍,徐某便告辞了。”
元钰这会儿冷静了点,赔笑道:“先生来去匆忙,不如用些茶点再走。”
“多谢将军美意,徐某还是不叨扰了。殿下命我前来,一则确认县主是否平安,二则提醒将军此事该如何善后。如今看来,县主无恙,且已有应对之法,就不必徐某多言了。”
元赐娴一身狼狈,怪不好意思跟陌生男子说话的,但到底心中有疑,便也不拘泥了,问:“先生所言应对之法为何?”
陆时卿颔首道:“抓捕歹人,捅破真相,闹到圣人跟前对峙——此为下策。饶过歹人,装聋作哑,咽下这口气——此为上策。上策之上,佯装受伤,令圣人心生愧意,便是上上之策。县主已做了最好的选择。”
元赐娴朝他一笑:“先生知我。我送先生。”
陆时卿依旧垂着头:“不必劳烦,县主且安心歇养。”
“先生替我元家筹谋奔波,我送您是该的。何况我又没真伤着。”
她坚持要送,陆时卿也不好推拒,免得话多露了破绽,一路沉默着与她到了后院偏门。临走前听她道:“还请先生替我谢过殿下关切。”
他点了下头。
元赐娴又问:“不知先生平日忙吗?”
陆时卿扮演徐善时便似彻头彻尾换了个人,举止神态,甚至是眼神,皆丝毫不露锋芒,闻言有礼道:“徐某一介布衣,岂会忙碌。”
“如此便好!”元赐娴笑了一声,“我有个不情之请。”
陆时卿直觉不是好事,面上则谦恭道:“您但说无妨。”
“我仰慕先生棋艺已久,如先生哪日得闲,我想请您赐盘棋,叫我饱饱眼福。”
陆时卿一默,稍稍垂眼。
元赐娴便十分善解人意地笑道:“先生可以拒绝的。”
他摇摇头,示意并非不愿:“县主哪日想观棋了,差人与徐某通个消息便是。”
她狡黠一笑:“那就一言为定了。”
陆时卿颔首退出,上到马车后,突然没来由地心浮气躁。
这个元赐娴又想整哪出?她对他一个示好不够,如今还要与徐善黏糊?
宣氏满腹狐疑地坐下,道:“那你神神叨叨的,跟谁讲话?”
“我……诵书。”
“哪个书上还写了元小娘子,你当阿娘好欺?”她觑他一眼,突然问,“阿娘问你,韶和公主叫什么名?”
这怎么又扯上韶和公主了?他一面亲手给宣氏斟茶,一面答:“儿怎会记得。”
“早些时候的岑三娘呢?”
陆时卿一脸“岑家还有三娘吗”的表情。
“那柳七娘,叶四娘,白六娘,沈九娘呢?”见儿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都是打哪来的”,她愈发笃定道,“记不得吧?谅你也记不得这些个向你抛过枝条的小娘子!”
陆时卿点点头。他不单记不得,甚至怀疑这些都是阿娘眼下信口编的。
宣氏铺垫完了,终于扯着正题:“既然如此,你怎就记得了元家小娘子叫什么?”
陆时卿一噎。
他哪里知道自己是怎么记得的。先前在马车里一时情急,不知怎得就脱口而出了。他记性又好,过了嘴的名儿,想忘也忘不了。
想到这里,他蹙蹙眉,暗道不好。
见他答不上,宣氏冷哼一声:“阿娘可都差人打听清楚了。如今整个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都晓得有个谪仙神女般的人儿驾了匹金灿灿的宝马亲送你回府。你还敢瞒阿娘酸梅汤的事?”说罢不等他解释,便击了击掌。
一名丫鬟从敞开的房门进来了,手中端了个玉盘,上边赫然便是元赐娴送来的酸梅汤,只是换盛在了陆时卿惯用的白瓷碗里。
陆时卿满眼错愕。
“汗血宝马多稀罕,阿娘还是清楚的,放眼长安,也就韶和公主有一匹枣红的,元家有一匹淡金的。送这酸梅汤的,不是元小娘子是谁?”宣氏说完叹口气,“当年阿娘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你阿爹时,也是如此做小伏低,雪里送炭柴,暑中熬凉汤……哦,早些年的藏冰不如眼下好得,阿娘因此颇费一番心机……”
她说着,拿巾帕揩了揩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你既已收下,又何至于转手他人,辜负人家元小娘子的一片心意!若换作阿娘,如此遭遇,必要伤心不止,流泪三千……!”说罢,她凤眼一眯,纤手一扬,“这汤阿娘给你验过了,没毒,喝!”
“……”
陆时卿垂目瞧着那碗酸梅汤,良久,皱了皱鼻子。
有时,他也跟陆霜妤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从桥洞底下捡来的。因为他的阿娘可能不记得了,他不吃酸食。
……
很可能伤心不止,流泪三千的元小娘子还真遭遇了挫折。
宣政殿三日一朝,而陆时卿呢,隔日便要当差随侍徽宁帝,顺带教十三皇子读书习文。她掐指一算,往后这半月,他至多只四天可能整日不出府门。如此看来,她逮人的机会该数不胜数才是。
但偏偏接连几日,她都没能摸着他的踪迹。
大概是陆时卿换了路子躲她。倒还挺能耐的,这个坊钻到那个坊,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她百无聊赖坐在园中乘凉,随手摘了几朵花,将花瓣一瓣瓣择了丢进池子里去。
姜璧柔在一旁陪她,哭笑不得道:“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怜香惜玉点,莫要折腾这些花了。”
她叹口气:“我怜香惜玉了这些花,谁怜香惜玉我呀?”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