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纳根补充说,“我必须得知道我们能摆脱干系——就是现在。”
“这意味着不找警察、不上报纸,和今晚扯不上任何关系——事发时你们俩根本就不在这里。”
“你刚才说这条件开得很高。别人欠你的情有多高?”
“你们俩根本就不在这里。”伯恩慢慢地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睛盯着身旁桌上的瓦楞玻璃烟灰缸,那里头装着沾有口红的烟蒂。他把目光又转到将军的副官身上,“你们没碰过那间屋里的任何东西;没有任何物证能把你们和这起自杀联系起来……你们真的做好离开的准备了吗?可能过几个小时就得走。”
“给我们三十分钟就行,三角洲先生。”瑞切尔答道。
“我的天,你可是一直在这儿生活,你们俩都是——”
“除了我们自己的东西,这儿的生活我们什么都不想要。”弗拉纳根说得很坚决。
“这儿的房产是你的,斯韦恩夫人——”
“见鬼,才不是呢。房产会移交给什么基金会,你问律师就知道了。不管我能得到什么——如果能得到的话——律师都会转交给我。我只想离开——我们俩想离开。”
伯恩来回打量着这对奇怪的男女,这两个被奇妙的际遇吸引到一起的情侣,“那你们就没有任何障碍了。”
“我们怎么能确定呢?”弗拉纳根向前迈了一步,追问道。
“从你们那方面讲得有点信任。不过,相信我,这事我能办成。另一方面,你们可以想想其他的选择。比如说你们留在这儿。不管你们怎么摆弄他,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他都不可能再到阿灵顿Arlington,美国弗吉尼亚州城镇,靠近华盛顿特区,为五角大楼所在地。现身。迟早会有人过来找他。会有一大堆问题、搜索和调查;老天爷可是创造了一大堆专揭丑闻的小鲍比·伍德沃德,媒体肯定会带着各种各样的猜测突然来访。用不了多久,你们的‘打算’就会被发现——见鬼,连那两个看守都在说这事——报纸、杂志和电视可全都要大做文章了……你们希望这样吗?或者说,这一切会不会招来你刚才提到的运尸袋?”
军士长和他的女人面面相觑。“他说得对,埃迪,”女人说道,“跟着他我们还有机会,要不然我们就完了。”
“你说得倒简单。”弗拉纳根说着朝门口望去,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一切?”
“那是我的事,”伯恩答道,“把电话号码给我,所有的号码;你只打一个电话就行了——纽约的那个。如果我是你,这个电话我就会从太平洋上的某个小岛打。”
“你疯了!这事只要一捅出去,我就会被梅杜莎抓起来——瑞切尔也跑不掉!他们肯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跟他们实话实说,最起码也得避重就轻地说一部分。我觉得你们说不定还能领到赏呢。”
“该死的,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
“我在越南可没有反复无常,军士。在香港也没有,现在当然更不会……你和瑞切尔回到家里,看到了发生的事,收拾好东西就走了——因为你们不想被人盘问,而死人既不会开口,也不会把自己绕进去。把你那些文件上的日期提前一天,寄走,其他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我不知道——”
“你没得选择,军士!”伯恩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从椅子上站起身,“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你们要是想让我走,我就走——你们自己想办法去吧。”伯恩怒气冲冲地朝门口走去。
“别,埃迪,快拦住他!我们必须照他的法子办,必须冒这个险!要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你知道的。”
“好吧,好吧!……消消气,三角洲。我们照你说的办。”
伯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切都得照我说的办,军士,一个字都不能差。”
“没问题。”
“首先,咱们俩到你的屋里去,瑞切尔上楼收拾东西。你得把知道的所有情况告诉我——电话号码、车牌号,还有你能记起的每一个名字;不管我要了解什么,你只要知道就得告诉我。怎么样?”
“行。”
“咱们走。斯韦恩夫人,我知道你恐怕有一大堆小玩意儿想带走,但是——”
“得了吧,三角洲先生。我什么纪念物都没有。我真正想要的那些东西,很早以前就从这鬼地方运走了。它们都在一万公里以外的地方存着呢。”
“哦,你准备得还真充分啊,是吧?”
“这可用不着你告诉我。你瞧,这一天总会来的,无论是以什么方式。你知道我的意思吧?”瑞切尔快步从两个男人旁边走过,进了大厅;她又停了下来,回到弗拉纳根军士长身旁,伸出手贴在他脸上;她唇边挂着微笑,两眼闪闪发亮。“嗨,埃迪,”她轻声说,“真的要成了。我们要开始生活了,埃迪。明白我的意思吧?”
“对,宝贝,我明白。”
两人出了房子,在黑暗中朝小木屋走去。伯恩开口了:“刚才我说不想再浪费时间,可是当真的。你开始讲吧。关于斯韦恩的这个地方,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你有准备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当然有准备。”可是他并没有。听到弗拉纳根这番话,他突然在草地上停住了。
“首先,这是个坟场。”
亚历山大·康克林向后靠在桌旁的椅子上,手里举着电话;他目瞪口呆,眉头紧蹙,无法对杰森·伯恩那令人震惊的情报作出理性的反应。他只说出了一句话:“我不信!”
“哪个部分不信?”
“我不知道。全都不信,我觉得……从坟场起的所有内容。但我必须得相信,对吗?”
“查出伦敦和布鲁塞尔那两个人时你也不愿相信,还有第六舰队的指挥官,还有兰利拿着秘密钥匙的那个家伙。我只是在往你的单子上添加项目……关键是,一旦你查出他们的身份,我们就能行动了。”
“你得从头开始再跟我说一遍;我的脑袋都给搅晕了。纽约的那个电话号码,车牌号——”
“还有一具尸体,亚历山大!弗拉纳根和将军的老婆!他俩已经走了;我们达成了交易,你可得盯好了。”
“就这么简单?斯韦恩自杀了,而他那地方能回答问题的两个人,咱们说声拜拜就让他们出国去了?比起你刚才说的那些情况,这简直更疯狂!”
“我们没时间玩讨价还价的游戏——另外,你再问他也答不出来了。他们不在一个层次上。”
“哦,我的天,这还真清楚啊。”
“你就这么办吧。让他们走。这两个人以后我们也许都能用到。”
康克林叹了口气,显然很犹豫,“你能肯定吗?这可是非常复杂。”
“去办吧!老天,亚历山大,我他妈的才不在乎什么复杂、什么违规,我才不管你要琢磨出多少巧妙的手段来。我要的是卡洛斯!我们在编织一张网,而且我们能把他抓住——我能把他抓住!”
“好吧,好吧。福尔斯彻奇Falls Church,美国弗吉尼亚州东北部城市,紧邻华盛顿特区。有个医生,以前我们在特别行动中用过他。我来找他,他知道该怎么办。”
“好的,”伯恩的脑子转得飞快,“现在你给我录音。我把弗拉纳根说的情况全部告诉你。快点,我还有好多事要做。”
“开始录音了,三角洲一号。”
伯恩照着刚才在弗拉纳根小木屋里写下的名单念了起来,他读得虽快,吐字却清清楚楚,这样录音带上就不会含混不清。他报出的七个名字,是经常参加将军餐会的显要人物。名字准确与否、拼写得对不对都没有保证,只是个粗略的描述;接下来是车牌号码,全是在每月两次开会的时候抄来的,这些会要正式得多。倒数第二项列出的电话号码则是斯韦恩的律师、宅院中所有的守卫、养狗场,还有五角大楼负责派车的分机号;最后就是那个未在黄页上列出的纽约号码。它没有登记姓名,只是一部记录留言的答录机。“这个号一定得优先去查,亚历山大。”
“我们会破获它的,”康克林在录音带上留下了自己的声音,“我来给养狗场打电话,还要扯扯五角大楼的官腔——就说将军被飞机送到一个严格保密的地点去了;我们得出双倍的价钱,让养狗场一大早就把狗弄走。顺便再打开大门……文件没有问题,我会让卡塞特用计算机搜索他俩的名字,得背着德索。”
“斯韦恩怎么办?自杀的消息我们得隐瞒一段时间。”
“瞒多久?”
“见鬼,我哪知道?”伯恩恼怒地回答说,“等到我们查出这些人是谁,我怎么才能找到他们——或者由你去找——我们就可以共同掀起恐慌的浪潮了。那也是我们给卡洛斯下饵的时候。”
“你就会说,”康克林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你说的这些事要花好几天,也许得一周,甚至更久。”
“那我说的就是这么长时间。”
“那我们他妈的最好让彼得·霍兰也加入——”
“不行,现在还不行。我们不知道他会干什么,我可不能让他有机会碍我的事。”
“除了我之外你也得信任信任其他人,杰森。那个医生我可以蒙上二十四或四十八小时——也许可以——但时间再长恐怕就蒙不住了。他会要求得到更高级别的授权。为了德索的事,卡塞特还总是盯着我不放——”
“给我两天,帮我争取两天!”
“我一边要追查这么多情况,一边要跟卡塞特拖时间,一边还得红口白牙地跟彼得扯谎,说我们在五月花酒店追踪‘胡狼’信使的工作正在向前推进——我们觉得是在推进……当然,追踪的事我们根本就没干,因为我们已经深深地陷进了一起离奇古怪、有二十年历史的西贡阴谋之中。它究竟牵扯着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们要是知道就该倒霉了——只知道相关人物的来头大得吓人。我们还没进入情况呢,现在又被告知这帮人拥有自己的私家坟场,就设在五角大楼负责采办的那位将军的庄园里,结果此人碰巧开枪轰掉了自己的脑袋,不过这个小小的事件我们得先搁一段时间……天哪,三角洲,退两步吧你!导弹都撞到一块儿去了!”
虽然伯恩站在斯韦恩的桌前,将军的尸体就仰在旁边的椅子上,他脸上还是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我们指望的就是这个,对不对?这个事态简直就跟咱们敬爱的圣人亚历山大自己编出来的一样。”
“我只是在跟着你走,方向不归我控制——”
“那个医生呢?”伯恩打断了他,“你都快五年没搞行动了。你怎么知道他还在干这个?”
“我时不时会碰到他,我们俩都是博物馆专家。几个月前他在科克伦艺术馆冲我发牢骚,说近来他们没交给他多少事。”
“今天晚上就给他来个变化。”
“我试试看。你打算怎么办?”
“以微妙的动作,拆开这屋里的每一样东西。”
“戴手套?”
“当然是外科用的那种。”
“别碰尸体。”
“只摸口袋——以非常微妙的动作……斯韦恩的老婆从楼梯上下来了。等他们走了我再打给你。快去找那个医生!”
伊万·贾克斯是耶鲁大学医学院的医学博士,在马萨诸塞州总医院接受外科培训并住院实习,任职于美国外科医师学会,出生在牙买加;多承一位黑人同胞卡克特斯(竟然有人会起名叫“仙人掌”,真受不了)帮忙,他还曾担任中央情报局的“顾问”。他驱车来到弗吉尼亚马纳萨斯,驶进了斯韦恩将军庄园的大门。贾克斯心想,有些时候他宁愿自己从没碰上老卡克特斯,今晚就是这样;但尽管今晚他心里这么想,他却从来没有因为卡克特斯进入他的生活而感到后悔。多亏了这位老人制作的“魔法文件”,贾克斯在曼利指迈克尔·诺曼·曼利(1924—1997),1972年至1980年间任牙买加总理。政府压迫民众的几年间把弟弟妹妹弄出了牙买加,那段时期知名专业人员的移民几乎被完全禁止,想带上个人存款出去更是绝对不行。
然而,卡克特斯却利用精心仿造的政府签证,把两个年轻人都弄出了牙买加,而且他们还带着可以在里斯本银行兑现的转账支票。这位造假老手所需的,只是几张偷来的空白官方文件,包括进口、出口货物的单据;两个人的护照、单人照片,还有政府某几个部门官员的签名——政府控制之下的新闻界发出了数以百计的官僚布告,因此这些签名很好搞。贾克斯的弟弟如今在伦敦,是一位富有的出庭律师;他的妹妹则在剑桥当研究员。
贾克斯医生开着旅游车拐过一个弯,来到屋前。他想,没错,他欠卡克特斯的情。七年前,老头子请他为“兰利的几个朋友”当“顾问”,他也帮了这个忙。好一个顾问啊!不过,贾克斯与情报局秘而不宣的合作关系此后还给他带来了更多额外的好处。他的故乡岛国牙买加推翻了曼利政府,西加上台执政,被“挪用”的财产纷纷物归原主,而最先归还的一批中就有贾克斯家在蒙特哥贝和安东尼奥港的土地。那是亚历山大·康克林促成的。但是如果没有卡克特斯,贾克斯也就不会认识康克林,他交友的圈子里没有康克林这样的人……可亚历山大干吗非要赶在今晚打电话来?今晚是他结婚十二年的纪念日,孩子们已经送到邻居家跟小朋友过夜去了,家里就他和妻子两个人,露台上的牙买加风味肋排烤得正香——这道菜的做法可只有一个人知道,也就是今晚操刀的伊万大厨——上好的欧弗顿黑朗姆酒管够,外加游泳池中裸身嬉水的动情节目。该死的亚历山大!这个狗娘养的老光棍,真是该死之极!听到结婚纪念日这样的大事件,这家伙惟一的反应就是:“有什么关系?这一年你都熬下来了,一天又算个啥?明天再快活去吧,今晚我需要你。”
所以他就骗了妻子——她以前是马萨诸塞州总医院的护士长。他对她说,有个病人要活不成了——本来应该活得下来,但现在情况很糟糕。她回答道,也许她的下一任丈夫会更在意她活得怎么样,不过她透着难过的笑容和善解人意的眼神却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她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赶快去吧,亲爱的!
贾克斯熄掉引擎,抓起医疗包下了车。他刚绕过车头门就开了,一个高个儿男子的身影在门框中映出来,好像穿了一套黑色紧身衣。“我就是你要找的医生,”贾克斯说着走上了台阶,“我们都认识的那位朋友没说你叫什么,不过我觉得我也不该知道。”
“我觉得也是。”伯恩说道。他向走上前来的贾克斯伸出了一只戴着外科手套的手。
“我觉得我们俩说得都对,”贾克斯和陌生人握握手,“你手上戴的东西我可很熟悉。”
“我们都认识的那位朋友,他没告诉我你是个黑人。”
“你有意见吗?”
“我的天,当然没有。我反倒更喜欢咱们的朋友了。他很可能根本就没想到要提这个。”
“我看咱们应该能处得挺好。走吧,无名氏。”
伯恩站在桌子右侧三米开外的地方,贾克斯迅速而又专业地处理着尸体,还不失慈悲地用纱布把尸体的头包了起来。没做任何解释他就剪掉了将军身上的几块衣服,检查布料之下的部位。最后,他小心地把裹着头部的尸体推下椅子,再滚到地板上。“你这儿搞完了吗?”他望着伯恩问道。
“我已经都擦干净了,医生。如果你说的‘搞完’是这个意思的话。”
“通常是这个意思……这间屋子得封起来。我们走了以后谁也不能进,除非咱们都认识的那位朋友发话。”
“这我肯定没法保证。”伯恩说。
“那就让他去想办法。”
“为什么?”
“无名氏,你的这位将军没有自杀。他是被谋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