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来的丝绸床单、一床鹅绒被和一对枕头。浴室的面积跟卧室差不多,里面有个大理石浴缸以及一个巨大的洗涤池。当然了,自来水是没有的,要用桶取水倒进去。水是吉里安诺亲自用桶从城堡旁边潺潺流动的小溪里拎来的。他还在浴室里放了一些尤斯蒂娜从来没见过的卫生用品和香水。
赤身裸体的她一开始还有些羞怯,把双手放在两腿之间。她肌肤金黄,身材苗条,乳房像成熟女人那样丰满。他亲吻她的时候,她把头微微偏向一边,他的唇只触到她的嘴角。他很有耐心,这并不是因为他有情人的技巧,而是他有一种战术意识,这种意识在他的游击战中发挥了很大作用。她又黑又长的秀发松散着披下来,遮住了她丰满的双乳,他抚摸着她的秀发,谈起他在巴勒莫第一次看见她变成成熟的女人的情形,他说那一天是命中注定的。她当时真是漂亮极了。他背诵起赞誉她的诗歌来。这些都是他独自在山上时,因思慕她的美貌而写的。她觉得放松多了,把鹅绒被盖在身上。吉里安诺躺在被子上,可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尤斯蒂娜告诉他,她替哥哥给他送了一封信,那一天她就暗恋他了。可是当时他并没有认出她,不知道她就是几年前他给了她一次钱的那个小姑娘,当时她难受极了。她告诉他说,从十一岁开始,她每天晚上都要为他祈祷,而且从那时起,她就爱上他了。
她的这番话说得图里·吉里安诺心花怒放。她很爱他,他独自在山里,而她却在思念他。他不断抚摸她的秀发,而她则用温暖干燥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我让你父亲转达我的求婚,你感到吃惊吗?”他问她。
她诡秘而得意地笑了笑。“那次你在巴勒莫那样盯着我看,我一点都不吃惊。”她说,“从那一天起,我就准备做你的人了。”
他俯身亲吻她那红葡萄酒色的嘴唇,这一次她没有把脸转开。他惊讶地感受到她满口的香甜,连呼吸也那么香甜,也感受到自己肉体上的反应。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熔化,他感到飘飘欲仙。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尤斯蒂娜掀开鹅绒被让他到被子里和她睡在一起。她把身子侧过来,用双臂搂着他,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滚动。他觉得她的身体不同于他以前接触过的其他女人。她闭上了双眼。
图里·吉里安诺亲吻她的嘴、她那闭着的眼睛,接着亲吻她的乳房。她的皮肤娇嫩无比,她的胴体几乎热得烫嘴。她的体香使他惊讶,它是那么的甜美,没有受到生活苦难的影响,离死亡还有十万八千里。他的手慢慢向下移至她的大腿,她那柔润的肌肤引起他指尖一阵快感,随之从手指发散到他的腹股沟,继而传至他的头顶,几乎使他感到痛苦。这种感觉使他吃惊,他大声笑起来。这时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两腿之间,她的动作之轻柔简直使他失去了知觉。他随即与她做ài,既有激情又很温柔。她慢慢地、有点不知所措地对他的爱抚作出反应,稍过一阵之后,她也迸发出同样的激情。剩下的时间里,他俩一直如胶似漆,除了发出短促的呻吟,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及至天已破晓,精疲力竭的尤斯蒂娜才慢慢睡着。
她睡到将近中午醒来的时候,发现巨大的大理石浴缸里已经注满了凉水,洗涤池边的桶里也是满满的水。到处看不见图里。一时之下她因孤单而感到害怕;接着她就跨进浴缸洗起澡来。走出浴缸后,她用一条棕色粗毛大浴巾把身上擦干,抹了放在洗涤池上的一种香水。梳洗过后,她穿上行路的衣服:一件白纽扣的毛衣和一件棕色外套。她明智地穿了一双轻便鞋。
户外,西西里五月的阳光像往常一样灼热,不过徐徐的山风把空气吹得很凉爽。在折叠桌旁点着一堆篝火,吉里安诺为她准备好了早餐——烤粗面包片、冷火腿和一些水果。还有几大杯牛奶,是从用树叶包裹的金属容器里倒出来的。
见四周没有人,尤斯蒂娜扑向图里的怀抱,深情地吻起他来。接着她感谢他做了这顿早餐,但埋怨他没把她叫醒,让她来做这顿早餐。在西西里,男人做这样的事也算是奇闻了。
他们在室外的阳光下用餐。四周是古堡的断壁残垣,身居其中,他们感到陶醉。古堡城墙上还有残存的诺曼塔楼,塔尖上是五彩石子镶嵌的图案。城堡的入口是漂亮的诺曼式大门,从断壁残垣的缺口,可以看见小教堂祭坛的拱门。
他们从古堡城墙的缺口走出去,穿过一片只有稀稀落落几棵野生柠檬树的橄榄园,步入鲜花盛开的小花园。这些花在西西里生长得非常繁茂,其中有希腊诗人描述的日光兰、有粉红的银莲、紫红的风信子、血红的侧金盏——传说它是由维纳斯情人的鲜血染红的。图里·吉里安诺的一只手臂搂着尤斯蒂娜;她的头发和身体都浸透在鲜花散发的香气之中。来到橄榄园的深处时,尤斯蒂娜大胆地把拉着图里倒在五颜六色鲜花点缀的天然大地毯上。他们再次做ài。一群黄黑花纹的蝴蝶在他们上方盘旋飞舞,随后翩翩飞向广阔的蓝天。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他们听见远处的山里传来枪声。尤斯蒂娜有些吃惊,不过吉里安诺告诉她不要害怕。这三天他始终特别注意,从来不做让她产生恐惧的事。他身上没有带武器,眼前也看不到武器;他
的枪藏在小教堂里。他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并命令他的人待在他们的视线之外。枪声过后不久,阿斯帕努·皮肖塔出现了。他从肩上取下一串血淋淋的兔子,把它们扔到尤斯蒂娜的脚下说:“把它们烧给你丈夫吃吧,这是他最爱吃的。要是你烧砸了,我们还有二十只。”他对她微微一笑。等她忙着把兔子剥皮、清洗的时候,他朝吉里安诺打了个手势。两人走到城墙一处倒塌的拱门边坐下。
“呃,图里呀,”皮肖塔说着咧开嘴笑着说,“我们为她去冒生命危险值吗?”
吉里安诺平静地说:“我是个幸运的人。现在跟我说说你打的那二十只兔子。”
“是卢卡的一支巡逻队,人数不少,”皮肖塔说,“我们把他们阻于环形防线之外。来了两辆装甲车。有一辆驶进雷区,被炸后起了火,焦得就像你的新娘要烤的兔子。另一辆对着岩石胡乱射击了一阵,就溜回蒙特莱普雷的老窝去了。当然,他们明天早晨还会来,来找他们的同伴。来的人不会少。我建议你们今天晚上就离开这里。”
“尤斯蒂娜的父亲明天拂晓来接她,”吉里安诺说,“你安排会面了吗?”
“安排了。”皮肖塔说。
“我妻子离开后……”吉里安诺说到“妻子”的时候有些口吃,皮肖塔哈哈笑起来。吉里安诺笑了笑,接着说,“把那些人带到小教堂里去,我们要把这件事来个了断。”稍事停顿之后他继续说,“我把吉里斯特拉惨案的真相告诉你的时候,你感到吃惊吗?”
“没有。”皮肖塔说。
“留下一起吃晚饭好吗?”吉里安诺问道。
“在你们蜜月的最后一个晚上?”皮肖塔摇了摇头,“这个谚语你想必知道:‘当心新娘子的烹饪。”当然了,这个古谚指的是参与犯罪的新伙伴可能有潜在的背叛行为。皮肖塔其实是在重申吉里安诺不应该结婚。
吉里安诺微微一笑:“现在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我们必须准备过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明天,在我们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毕之前,一定要守住那道防线。”
皮肖塔点点头。他朝正在篝火边做饭的尤斯蒂娜看了一眼。“她真是漂亮,”他说,“不可思议的是,她在我们的鼻子尖底下长大,可是我们却从来没有注意到她。但是要当心。她父亲说她有脾气。不能让她摆弄你的枪。”
这也是狡猾的西西里农民的粗话,但吉里安诺似乎没有听见。皮肖塔翻越花园围墙,消失在橄榄园里。
尤斯蒂娜把采集的鲜花放进她从城堡里找到的一只旧花瓶里。这些鲜花使桌上增色不少。她把做好的番茄蒜泥兔肉和用木碗盛的橄榄油红酒醋色拉端到桌上。图里觉得她好像有些紧张,还有些伤感。也许是枪声的缘故,也许是脸色阴沉、腰挎黑色手枪的阿斯帕努·皮肖塔来到他们伊甸园的缘故。
他们面对面坐下,开始慢慢地用餐。吉里安诺心想,她的厨艺真不错。她的动作麻利,不断把面包、肉放进他的盘子里,还往他的杯子里续酒。她母亲把她调教得很好。看到她的胃口很好,不是那种病歪歪的样子,他心里很高兴。她抬起头,看见他正注视着她,就笑嘻嘻地对他说:“有没有你母亲做得好吃?”
“比她做得好,”他说道,“但是你可千万别跟她说。”
她依然像调皮的小猫似的看着他。“有拉韦内拉做得好吗?”
图里·吉里安诺从来没有和年轻姑娘有过风流韵事。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把他问住了,不过他的战术思维头脑迅速对问题作出分析。接下来她肯定要问跟拉韦内拉做ài的事了。这样的问题他既不想听,也不想回答。他对那个中年女人的爱从来没有像他现在对这个年轻姑娘这样深;但他对拉韦内拉依然怀有温情和敬重。她是个经历悲惨、深受苦难的女人,眼前这个小姑娘虽然漂亮迷人,但对那些悲惨遭遇和痛苦却一无所知。
他神情严肃地对尤斯蒂娜笑了笑。她站起身来收拾桌子,不过仍然在等待他的回答。吉里安诺说:“拉韦内拉的厨艺很高,用她来衡量你是不公平的。”
一只盘子从他头上飞了过去,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之所以这样笑,是因为他对自己在这样的家庭场景中所扮演的角色感到很得意,同时也因为这个年轻姑娘第一次撕下了温柔的面纱。可是,当她开始哭泣的时候,他立刻把她搂到了怀里。
他们站在那儿,站在西西里黄昏时分那转瞬即逝的银色微光中。他对着从她的黑色秀发中露出的涨红了的耳朵说:“我是在开玩笑。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厨师。”他把脸伏在她的脖子上,这样她就看不见他在笑了。
在蜜月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在一起主要是谈心而不是做ài。尤斯蒂娜问起拉韦内拉,他说那是过去的事了,要把它忘掉。她问他将来怎么跟他见面。他解释说他正在安排人送她去美国,将来他到那里去找她。这一点她父亲早就告诉过她了;她只是想知道,她去美国之前他俩如何见面。吉里安诺发现,她根本没想到他也许走不成;她太年轻了,无法想象悲剧的结局。
天刚蒙蒙亮,她父亲就来了。尤斯蒂娜离别前给了图里·吉里安诺最后一个拥抱。
吉里安诺走进古城堡废墟中的小教堂,等阿斯帕努·皮肖塔把其他头领带过来。他还取出了藏在小教堂里的几支枪,把自己武装起来。
就在婚礼前一天,在与曼弗雷迪院长交谈的时候,吉里安诺对老人说,他怀疑斯特凡·安多里尼和帕萨藤珀,因为在吉里斯特拉山口大屠杀的前两天,他们去见过唐·克罗切。他告诉院长说保证不会伤害他儿子,但对他来说弄清事实真相非常重要。院长把整个事情的过程向他和盘托出。果然不出图里所料,他儿子已经向他做过忏悔。
唐·克罗切要斯特凡·安多里尼把帕萨藤珀秘密带到维拉巴与他见面。克罗切与帕萨藤珀在房间里秘密交谈,让安多里尼在外面等候。这是在大屠杀前两天。“五一惨案”发生后,斯特凡·安多里尼碰到了帕萨藤珀。帕萨藤珀承认唐·克罗切给了他一笔数量可观的酬金,要他违抗吉里安诺的命令,用机枪对着人群扫射。帕萨藤珀威胁说,如果安多里尼把这件事告诉吉里安诺,他就一口咬定他在和唐·克罗做成这笔交易的时候,安多里尼也在房间里。安多里尼非常害怕,他只告诉了他父亲曼弗雷迪院长一个人,再没有告诉过其他人。曼弗雷迪要他守口如瓶。大屠杀后的那个星期,吉里安诺悲愤交加,决心要处决这两个人。
吉里安诺再次告诉院长,保证不伤害他儿子。他告诉皮肖塔他准备干什么,不过要等过了蜜月,等尤斯蒂娜回蒙特莱普雷之后再来处理这件事。他不愿先当屠夫然后再当新郎官。
吉里安诺在诺曼城堡废墟的这座小教堂里等候。教堂的屋顶就是地中海蓝色的天空。阿斯帕努·皮肖塔把头领们带进来后,吉里安诺就靠在残存的祭坛上和他们见面。下士根据皮肖塔的安排,站在可以用枪控制帕萨藤珀和斯特凡·安多里尼的地方。这两人被带到祭坛前,直接面对吉里安诺。到现在还蒙在鼓里的泰拉诺瓦坐在教堂的石凳上。在漫长的夜晚,他一直负责那道环形防线,现在已经疲惫不堪。吉里安诺没有把要处理帕萨藤珀的事告诉其他任何人。
吉里安诺知道,帕萨藤珀就像一只野兽——可以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可以从别人身上嗅出危险的气息。吉里安诺非常谨慎,对帕萨藤珀的态度还是像平时一样。他和帕萨藤珀之间的距离总要比和其他人的要远一些。实际上,他有意把帕萨藤珀和他那帮人派到比较远的地方,去控制特拉帕尼附近地区,因为他非常讨厌帕萨藤珀的凶残。他利用帕萨藤珀去处决告密者,也利用他去威逼那些顽固的“客人”,要他们交纳赎金。帕萨藤珀的尊容就足以使被绑架来的人胆战心惊,讨价还价的时间也因此而缩短。如果这一招还不行,帕萨藤珀就恐吓他们说,不交纳赎金,就别怪他对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不客气了,还假惺惺地忠告“客人”要争取尽快获释,不要再讨价还价。
吉里安诺用冲锋手枪指着帕萨藤珀说:“我们分手前必须把账算算清楚。你违抗了我的命令,接受唐·克罗切给你的钱,在吉里斯特拉山口制造了一场大屠杀。”
泰拉诺瓦眯起眼看着吉里安诺,为自己的安全担忧,心想吉里安诺是不是要查出真凶,不知自己会不会受到指控。他也许可以采取行动来保护自己,但他看见皮肖塔的手枪也对着帕萨藤珀。
吉里安诺对泰拉诺瓦说:“我知道你和你的手下服从了我的命令。帕萨藤珀没有。他这样做也危害到你的生命安全,因为如果我没有查明事实真相,我就会把你们两个人都处死。现在这笔账我们必须和他算。”
斯特凡·安多里尼纹丝不动。他依然相信命运。他对吉里安诺一片忠心。他与那些信奉上帝的人一样,不相信上帝会有恶意,他犯下的罪过都是为了上帝,他绝对相信自己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帕萨藤珀此刻已经很清楚了。出于内心深处的动物本能,他意识到自己已难逃一死。除了靠他的凶残,任何其他东西都帮不了他,可是有两把枪正对着他。他只能拖延时间,伺机孤注一掷。因此他说:“钱和信都是斯特凡·安多里尼带给我的——要对他进行清算。”他希望安多里尼采取行动来保护自己,如果安多里尼一动,他就能有下手的机会。
吉里安诺对帕萨藤珀说:“安多里尼已经坦白了自己的罪过,而且他的手根本没有碰机关枪。唐·克罗切就像欺骗我一样欺骗了他。”
帕萨藤珀狠声恶气、但十分不解地说:“我杀过上百人,你从来没有抱怨过。山口事件已经过去快两年了。我跟你也有七年了,只有那一次我没有服从你的命令。唐·克罗切讲了他的理由,要我相信你不会因为我干的事感到太难过。你只不过是心太软,自己下不了手罢了。我们杀了那么多人,多死几个或者少死几个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个人对你一向忠心耿耿。”
吉里安诺知道,现在根本不可能让这个人认识自己所犯的滔天大罪。不过,这件事情怎么会让他生这么大的气呢?这些年来难道他自己就没下令实施过类似的残忍行动?他不是处决过理发师、处决过那个假神父、一次次地搞绑架、打死宪兵、无情地处决告密者?如果说帕萨藤珀是天生的暴徒,那自己又是什么呢?是西西里的斗士吗?他觉得自己在处死帕萨藤珀的问题上产生了犹豫。于是他说:“我给你时间,让你向上帝忏悔。跪下祈祷吧。”
其余的人逐渐与帕萨藤珀拉开距离,让他留在他命中注定的那个地方。他先是假装下跪,紧接着那矮胖的身躯就猛然扑向吉里安诺。吉里安诺迎上一步,按下冲锋手枪的扳机。帕萨藤珀跃起的身躯被子弹打中,但他依然向前扑来,倒地的时候擦到了吉里安诺。吉里安诺及时避开了。
那天下午,帕萨藤珀的尸体在一条宪兵经常巡逻的山路上被发现。他的尸体上别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这就是背叛吉里安诺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