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在开封城内永福观里的客人显得十分忙碌。
今晚终于要离开人界,黑龙王呼唤六仙。
“各位准备好了吗?现在就要出门了。”
这时六仙礼貌地排成一列向黑龙王垂头行礼,它们泪眼汪汪,一个轮一个致词。
“小的一行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小的一行没有资格要求追随龙王大人到天界,因此今晚与龙王大人们道别,请龙王大人们永保平安。”
“往后只要见着月儿便会想起几位龙王大人。”
“小的一行与诸位龙王大人不同,寿命是有限的,即使时间短暂,能够服侍龙王大人左右实属万幸。”
黑龙王大吃一惊,因为他现在已经跟六仙相处得十分融洽,理所当然想带它们一起回天界。
“各位,你们稍待片刻,先别急着离开。”
留下这句话,黑龙王赶去询问长兄。
“六仙该怎么办?要把它们留在这里吗?”
被黑龙王这么一问,青龙王顿时无法作答。中断与红龙王和太真王夫人的商议,青龙王带着略显深思的表情望向黑龙王。
“你想带六仙回天界吗?”
“是的。”
“它们是低等地仙,即使带回天界也不可能不老不死,数年后便会生老病死。季卿,你有办法看着它们死去吗?”
这次轮到黑龙王无法立即回答。
天仙是长生不老,享受着永恒的生命与年轻外貌,冷眼旁观历史的变化。然而六仙这种低等地仙就不一样了,即便天界的环境与技术能够或多或少延长它们的寿命,但毕竟是有极限的。黑龙王并未顾虑到这一点,被点醒之后的黑龙王当场沉默下来。
“怎么了?季卿。”
青龙王的语气分不清是体贴还是严厉,他顾及黑龙王的心情是体贴,另一方面不允许逃避,正视现实,要求黑龙王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是严厉。青龙王希望黑龙王想清楚自己是否做好了死别的心理准备。
黑龙王终于开口说话,他正眼凝视长兄答道:
“请带六仙回天界,我会照顾它们,等到它们死去,我也会替它们扫墓。”
“说得好。”
青龙王露出微笑,严厉消失了,只留下体贴。
“叔卿也会很高兴吧,那六仙就交给你了,我接着还有事情要忙,必须先去向这里的马先生道别才行。”
马先生是主持这座永福观的老道长,太真王夫人向黑龙王详加说明。
“那位道长本名叫做马希振,从来不向外人透露自己的真正身份,据说他是楚国的王族。”
“哦,王族啊。”
楚国是在二十八年前遭到灭亡的南方国家,以产茶闻名,并外销其它国家,有“茶叶王国”的美称。马希振是国王的长子,德高望重,不喜权力斗争,转而成为道士,不料登基为王的王弟反过来觊觎他的性命,不得已只有远离故国出外流浪。
离开故国已经过了四十九年,马希振年近八十岁,由于长年的修行,外表看起来只有六十岁左右。当初他毅然放弃皇位,将继承权禅让给弟弟,自己选择成为道士,代表他生性旷达淡泊,老人仙风道骨的体格,给人一种如同白鹤一般清雅的印象。
青龙王将手边所有的银子搜集起来,总共有三百两以上,今天离开人界之后就用不着了,所以全部留给永福观作为布施,青龙王以布包好银子,前往老道长的房室。
“马先生,在下特地前来道别。”
“啊啊,各位准备离开了吗?”
“将近一个月以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哪儿的话,热闹一点比较好,而且老夫还相当羡慕你们。”
“咦?”“你们兄弟之间感情实在很好。”
“不敢当。”
青龙王胸中有着轻微的刺痛。依照“生逢其时”的说法,他眼前的这位老道长理当成为楚国二十余州的国王。虽然他主动将王位让给弟弟,岂知心胸狭隘的弟弟忌惮兄长的人望,打算派遣军队加以杀害。千钧一发之际,接获热心人士密报的马希振得以逃过一劫,不得已抛弃手足与故国的马希振内心不知作何想法。
“范先生,请到这边来。”
老道长马希振推开门招呼一个年轻男子入内,对方似乎是个南抵达开封的旅行者,身上的旅行装备都还来不及放下。
“这位施主初到此地,姓范,华原人,为了学习绘画前来京城。”
“在下范中正,字仲立,还请多多关照。”
为人看来温顺善良。
“我会安排他使用你们住过的房室,没关系吧。”
“请不必客气,还有这些银两希望留给道观以备不时之需。”
在一阵推让后,老道长边道谢边接过银两,于是青龙王也返回自己的房室,准备立即出门,这时太真王夫人探出头来。
“需要我帮忙吗?伯卿大人。”
“不用了,已经打理得差不多了,对了,太真王夫人,你在人界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吗?”
“差不多办妥了。”
太真王夫人的笑容宛如含苞待放的桂花。
“我这次下凡,是娘吩咐我多方协助在人界的龙王大人们。”
“啊”青龙王不噤轻喊出声,为自己的愚昧面红耳赤。
“我在此为西王母传话:龙王大人们无论身处天界或人界,只要诸位循正道前进,昆仑永远接纳龙王大人们。”
“惶恐之至,不知如何聊表感激之情。”
就在青龙王郑重其事地表示惭愧之际,早先跑到市街的白龙王四处打击杀人祭鬼信徒,并一路朝目的地开宝寺前进。
对于白龙王而言,以精锐的禁军为对手还说得过去,收拾这群残暴有余、训练不足的杀人祭鬼信徒实在不过瘾。
“让你们受点皮肉伤就该偷笑了。”
白龙王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大放阙词,接着只见刀剑棍棒呼啸袭来,白龙王如同飞燕般纵身跃起闪过攻击,接着在半空翻了一圈,从空中踢中一名男子的胸口,男子飞出五步以外的距离,撞倒了另外两名同伙一同摔跌在地。
这时白龙王单手撑地,以此为支点旋转身子,伸长了脚一口气砍扫五个人。
就算被活捉,杀人祭鬼信徒也不见得会多感激,一旦判定有罪,绝对是死刑无疑。杀害多名婴儿作为献给邪神当祭品的人,不会笨到误认为自己可以侥幸躲过一死,即便是皇后之弟王继勋最后也是论刑处死。
2
现身于地面的摩驼身高长达五丈左右,远比三层豪华酒楼来得更高。月光将它的头角映照得闪闪发亮,它甩动着六只巨臂,嘴角淌着毒血,迈开大步往皇道走去。皇道是两侧种植了优美的行道树与水路发达的开封主要大道,现在树木被扫倒,挂有灯笼的摊贩被踏平,景象一片残破。
从地面以至城墙上方所有的箭头均集中在摩驼身上,眨眼之间数百支箭命中摩驼却逐一被反弹回来,全部射向地面。如此一来在地面窜逃的人们很可能遭到流矢攻击。因此曹彬命令士兵暂缓使用弓箭。
“它似乎朝着北方的作坊前进。”
作坊(译注:北宋政府在东京开封设立了“广备攻城作”为生产军用物资的大型兵工厂,分为十一作。)是开封城内的国立兵器工厂,南北各一处,专制剑、弓箭、弩、炮(投石器)、甲胄、枪、矛、鞍等等所有军事用品。光是北方的作坊里就有大约四千二百名工匠(技术人员),一年仅仅弓箭的产量就有一千六百五十万支。
这还算好,最糟糕的是作坊生产还兼保管火药。大多是用于祭祀时的烟火。军事用途比较少见,不过危险性一样高。倘若摩驼闯进作坊引燃火药,开封将整个陷入火海。
“噢噢,呼延赞将军的铁骑队已经摆开阵式阻挡邪神的去路了。”
秦翰指向皇道。
呼延赞所率领的铁骑队曾经在高梁河战场上与辽军的精锐部队交锋,战斗实力坚强,然而这里是开封城内,并非渺无人烟的旷野,中秋夜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骑马奔驰势必造成重大混乱。
因此呼延赞命令铁骑队整齐排列在路边,高声朗诵玉伞圣咒,在摩驼的去处筑起一道墙。
“我实在是很不喜欢这种咬文嚼字的咒文,既然是枢密使的命令那就只在硬着头皮去做不过,喂,怎么一点效果也没有,是不是应该小声念才对呀?”
“对不起,有些字不会念。”
“不用功的懒虫,拿来我看看!唔嗯、这个糟糕,我也不会念。”
虽然发生这种令人冷汗直流的场面,所幸最后还是克服了所有问题,成功阻断摩驼的去路。
这时玉伞圣咒的念诵声已经化为肉眼看不见的铜墙铁壁团团围住摩驼,奇妙的是,这道墙是会移动的。
摩驼一往东走,东边念诵玉伞圣咒的声音便跟着提高,念咒的声音打在摩驼身上,摩驼受不了这种不适感受,于是改向西行,接着轮到西边提高念诵玉伞圣咒的声音,让摩驼痛苦不堪,被迫改变方向。
上万名士兵配合着摩驼的移动在街道穿梭,挡在摩驼前方念头诵玉伞圣咒,他们是如何采取如此迅速确实的行动呢?
处在沸腾的痛苦与狂暴的怒气之中,摩驼注意到这个奇妙的现象。
开封城内最高的开宝寺高塔,在离地三百六十尺的高处可见灯笼的光亮就像夜空中的一颗红星。摩驼一往东,光点就往东,摩驼一向西,光点就向西,就是那个灯笼指挥着地面的士兵,发现此点的摩驼怒声咆吼。摩驼开始朝着玉宝寺高塔笔直前进。
如果摩驼没有剧痛缠身,一定会故意跑来跑去企图混淆视听,然而在涿州为两位龙王所伤之后,摩驼已经无法冷静思考。
喉咙深处的剧痛整个爆开,红黑色的烈焰从头部延烧到颈部,血与脓滴答滴答流出,溢满了整了口腔,这种感觉简直是无法形容的恶心。
以前不知活活撕裂了几千人、几万人,扯断手脚,掏挖内脏,吃人肉喝人血,其中以婴儿与胎儿最可口,牺牲者的恐惧与痛苦是摩驼最大的快乐。
而这个快乐现在化为数万人的痛苦打着摩驼。
附身王继勋的棱腾原本就是断断续续传来联络,但这几天则是完全失去消息,该不会是被人消灭了吧?虽然无暇深思,却有着隐约的不安,使得摩驼的情绪更加混乱。
开宝寺高塔上,提着灯笼的白龙王向青龙王说道:
“我说大哥,把摩驼引过来也就罢了,如果它正面冲过来撞毁高塔怎么办!?”
“唔嗯,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开宝寺高塔的完成费时八年,根据记载,这段期间从未发生过倒塌或重新开工的情形。
“大哥,想不到你会这么粗心大意,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曾经倒塌过,所以才会花了八年时间兴建完成的。”
“如果真是如此,就表示高塔倒塌已成历史上既定的事实,再想下去也无济于事,别管这么多了。”
一遇到紧要关头,大哥居然比我还大胆,白龙王心想,手上握好灯笼,确认一路排山倒海,笔直冲过来的摩驼的位置。
“来了,大哥。”
白龙王的语气激昂,愈是处在危险的情境,白龙王的心情就会愈显亢奋。
“只要把它解决掉,就可以无忧无虑返回天界,玉帝跟天庭也没有理由责备我们干涉人界。”
“把灯笼吹熄吧,要是引发火灾就不好了。”
“好,吹熄了。”
“可不要反被做掉才好,那时收拾一个棱腾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大哥您就甭瞎操心了,咦?摩驼那家伙跑哪儿去了?”
白龙王眨了眨眼,微微探出身子,他感觉摩驼的巨躯似乎突然消失了。
下一瞬间,摩驼来到两位龙王眼前。
摩驼费了不少工夫走近开宝寺高塔,一发现可憎的敌人就站在塔顶,不顾磨人的剧痛,一口气往前跃过半里的距离直接跳上高塔。
“哇!哪有这样的?违规!”
“你跟它说这么多做什么!”
现在的确不是时候。
摩驼四只手臂攫住高塔,另外两只分别抓向青龙王跟白龙王。
不料白龙王这般厉害角色居然出了纰漏,他还来不及闪躲就被摩驼的钩爪揪住衣领,整个人被攫向半空,两脚腾空。
3
泛着青光的洪水宛若数亿颗飞溅而起的青玉。
这道强烈刺眼的青光明显压过满月的光亮,恐怕数百万开封居民当中会有半数的视线由满月转移到开宝寺高塔。
城墙上的禁军将兵们全数望向高塔,甚至连一向沉着稳重、从未心浮气躁的曹彬也不自觉想冲上城墙顶端。其他将兵则争先恐后登上城墙顶端,指向泛着青白光芒的高塔发出惊叫。
守护在曹彬左右的秦翰与曹圯也手持剑柄,快步奔上城墙顶端。
“啊啊、那是”
秦翰的声音被曹圯更大的音量抹消。
“那不是龙吗?”
不需曹圯说明,环绕着开宝寺高塔的异形神兽正是在夜晚也发出耀眼青光的龙。
青龙王硕长的躯体远远超越高塔的高度,头部与前肢位于此高塔更高的位置,仿佛要抱住整座高塔奔向月亮。
包括曹彬在内的将兵们惊骇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定睛眺望着月下的青龙。十万名士兵之中完全忘记了继续念头诵玉伞圣咒,无视长官的命令跪拜在地上的就不知道有几千人。
笼罩着全开封的沉默被一阵接近狂风的咆哮所打破。
曹彬等人再度见识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光景。原本紧抓着高塔的摩驼巨躯开始翘起,全身剧烈挣扎,六只巨臂猛力晃动,发出狼狈的咆吼,很显然这个动作不是它自愿的。
随着摩驼的巨体飘浮而上,青龙王也缓缓爬升高度,动作充满了力感与优美,看得出是来自它自身的意志,不晓得现场有多少人可以辨认出接近青龙头部的地方乘坐着一名少年。
白龙王左手握住青龙的角,右手拔出剑,这把剑并非人界的凡剑,而是具有灵力的天界宝剑七星剑。
“大哥!把摩驼引离开封!”
青龙不借语言而以行动回应。
青龙的灵力能够操纵人界的重力,让摩驼的巨躯飞上半空,摩驼在夜空中不断翻滚,毫无抵抗之力。经过满月之下开封上空,笔直运往东方,载着少年的青龙则悠然地紧跟在后,一身龙鳞闪耀着美丽的光辉。
曹彬、曹圯、秦翰仰望头顶,默默地目送龙影离去。
地面的永福观走出三个人与六只动物紧随青龙而去,然而走在地面根本追不上,黑龙王向太真王夫人问道:
“仙鹏怎么不来?”
“晚上不行,它们再怎么样也是鸟。”
“啊、原来如此。”
鸟类在夜晚是完全看不见的,当时乘坐在仙鹏运送的竹篮里前往洛阳之际,也必须等到破晓才能出发。
“现在只有一个方法。”
红龙王态度冷静。
他抬眼望向逃过倒塌一劫的开宝寺高塔一边说道:
“就是从高塔跳下去。”
白龙王眼下有个银色的大圆盘昌莹闪耀。
那是中秋满月,之所以会出现在下方乃是因为月亮映照在一个宽广的水面,是不是来到海上了?不过白龙王想错了。
“大哥,这里是哪里?”
“梁山泊。”
“哦,原来是这里啊!”梁山泊在一百四十年后成为水浒传的舞台,泊指的是深度较浅的湖。梁山泊南山有三百里,东西有百里,面积是日本琵琶湖的六、七倍,是个大得惊人的湖泊。
白昼可见数百艘渔船在湖面捕鱼,现在是夜晚所以看不到半个人或船。湖面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夜空里的明月。
“在这里就可以好好大显身手一番,大哥,把摩驼放下来。”
不知青龙内心做何想法,只见它默不作声接受三弟的颐指气使。如果从千尺以上的高度把摩驼的巨躯直接丢下,恐怕会把浅湖的底部撞出一个洞。所以青龙王往湖面徐徐放下摩驼,直到最后二十尺才解除重力的制御。
摩驼的巨躯落下,溅起一道混合了泥巴的盛大水柱,那是靠近湖岸,是苇草茂盛的沼泽地带,在苇草里熟睡的数百只水鸟纷纷飞起来,并发出惊讶与抗议的鸣叫。
“抱歉抱歉,马上就结束了。”
白龙王踩在青龙的背上,水平举着七星剑。
“大哥,解决摩驼时,它体内的毒液流出来会不会污染湖水啊?”
“哦,想不到你也会注意到这一点?”
“干嘛扯这么远,究竟是怎样啦?”
“使用天界的武器,它的身体届时会化成灰烬,梁山泊有黄河的水流进流出,这些灰很快就会冲走,无须操心。”
“那我就动手啰!”
月光之下白龙王的人影高高跃起。
随着震慑天地的咆吼,摩驼甩动六只巨臂呼啸作响,只要稍微被它的拳头擦过,白龙王的身体可能顿时被压扁,化为血肉模糊的一团。然而白龙王在穿梭中翻了一圈,跳到摩驼左肩。
七星剑同时一闪。
摩驼三只左臂当中最上头的一只喷出毒血飞向半空,瞬间又在半空化为灰烬,如同一道小瀑布倾注水面。
白龙王已经不在摩驼肩上,他往摩驼的肩头一踩,像只没有翅膀的小鸟再度飞回青龙背部。
“你还在玩什么啊?”
一道心灵感应斥责道,并非来自青龙。白龙王回过头,看见月光下,湖面上以优美的姿态迎面飞来的正是红龙王,他变身之后紧追青龙而来。
“啊,六仙也来啦!抓紧哦,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也难怪白龙王会这么提醒六仙,因为它们兴奋地摇着尾巴,差点就重心不稳、失去平衡。
黑龙王喊道:
“三哥,六人也要跟我们一起回天界哦!”白龙王露出一副“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
“这是当然啦,未来再过几年之后,你跟我就替它们办个隆重的葬礼,知道吗?”
这时提到葬礼并不代表不吉利,隆重的葬礼在中国正是最高敬意的表现,甚至有些地方在习俗是在生前就购买豪华的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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