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闪过笑容,驰聘于骤然形成的滑水道上。
天空上的巨龙,仿佛在高处注视着老人的身影。伸展其长大且发光的身体,直向老人袭来。
看起来是如此。
在极短的时间内,闪过两道光芒。巨大的那一条往下,比较小的那一条则往上。因受到冲击而踉踉跄跄地遮往双眼的同时,续看见老人朝上的掌心,迸出了光芒。
在雷鸣余音尚未远离之际,续一直站在山丘上。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站着。在豪雨中环视周围的续,突然觉得脚上增加了某种力量。
续战怵地把视线往下方移动。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脚,从手沿着看下去,到肘部。又到肩膀,最后是脸部。那张干瘪却出奇地有光泽的脸,盯着续看。
“镰仓御前”船津忠严老人,竟然还没死!
“老夫不会这么轻易就死”
抬头看着续僵硬的表情,老人笑了。一张开口,被雷击炸裂的牙齿碎片,零零散散地落下来。粉红色的牙龈滑滑亮亮的,令人感觉极为不快。
续大大地吞了口气,迸出了声音。
“总之,你也不是普通人罗?”
“我想要龙种的血,那种起绝的力量。那种泉源所在的生命力!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不借付出一切代价!”
沾满了泥和血水的笑容。
“老夫在龙泉乡杀了一名女子,吸了她的血。后来因发高烧、痛苦呻吟,而被逐出龙泉乡。但是,这种惩罚只得到不值得一提的效果。所以所以,看到了吧?”
老人挺起上半身,续确实看见了。老人的衣服破烂不堪,而且被烧焦,裸露在外的胸腹上,微微闪烁着珍珠色的鳞片,吸引着续的视线。
“老夫在二战后,不知让恐怖组织盯过几次。如果是常人,早就被杀了。老夫之所以能逃过劫数,全都仰仗这副刀枪不入的身体!”
被鳞片弹落的雨滴,滴落在续的裤子下摆,在豪雨之中,这些微量的水,在续看来,有如毒液一般。
“南海红龙王,把你的血给老夫!如果能够得到它,你的年轻和美貌,都将是老夫的!老夫的责任和使命都很重大,时间和健康,对老夫都是必要的!”
“请你放开我”
“怎么可能,这可关系着老夫和日本的未来!”
续的背后,冷汗集成了小瀑布一样。在外表看来,他是无所畏惧的年轻人。但是在此刻,却饱受压倒性的恐惧和生理上厌恶感的双重冲击,连声带都无法自由控制。事实上,老人那只抓着脚踝的手,有一股异常的力量。
续想用另一只脚踢,却失去了平衡,膝部栽在泥水中。牙齿掉光的老人,那张奇怪的脸逐渐逼近。
刹时有种模糊的声音。老人的后脑勺,被某种东西命中。
老人松开了手。续一转他那优美高大的身体,逃离到老人够不着的位置上。比弟弟迟一步登上山丘的始,朝老人投掷自卫队员的自动步枪。
“大哥,欠着了。”
“别忘了结利息啊!”始对弟弟笑了笑,然后神情一变转向老人。,
“活到九十岁,其中有五十年以上尽情坐拥权力与富贵,玩弄他人的生命和命运,任凭你为所欲为。你的日子也该到了尽头,何不向那些曾经为你被牺牲的人道歉,老头?”
在某种程度上,始大致能了解船津老人干涉他们兄弟的动机。不就是为了让龙血的效力更长久吗?可能是因为近年来,其效力有急速减退的倾向,才开始干涉以往放任不管的竜堂兄弟吧!
“呼呼,你可说到了重点;但是,我曾经考虑到,龙的血早晚会失去效力。”
老人以双手撑在泥水里,看似要慢慢地挺起身体
“老夫在这五十年来,以冷冻保存了龙种的血,预防最后丧失效力的情况发生。”
“你喝了?”
“打针,刚才打了。如此,我还可多活二十年。但是,这样还不能使我满足啊!”事出突然,老人像弹簧人一般地跳起,连始都来不及作准备。
老人冷不防地一拳击中始的下巴,登时将始打飞到后方。
续发出惊讶的叫声,这是生平第一次看见哥哥被殴打飞出去的光景。始一下子就被扔在地上,说是满溢的泥水中,比较贴切。为了躲避第二击,在泥泞中一转再转,跳了起来。
听说,东德以前在训练奥运选手的时候,为了强化选手的肉体和活力,遇以抽取选手本身的血液、冷冻保存,到比赛前再注入本人的体内作为手段。据说这样可以引发超过本来力量的潜在爆发力。
与其酷似的状况,似乎发生在老人的身上了。
在倾泄如注的豪雨中,船津老人笔直地站着。续看见老人张开的口中,开始又生着白色的新牙。背脊立时有股凉飕飕的感觉。
在两名年轻人和一个老人的周围,浊水和狂风形成了漩涡。
此时,龙的身影从空中消失。受到老人掌心放出的电击,亮光急速消失。虽然没有想像中那般巨大的电击量,或许也命中要害了吧?
“老夫现在有击倒你们全部的力量。只要把二十年份的能量,浓缩成五天左右,就能够办到。老夫可借着气的波动,操纵你们所没有的控制能力”
老人忽然陷入沉默,变化急剧。老人的身体变得僵硬,倾倒在泥水之中。
充满自信与活力的老人,眼看着皮甫转成土色,并溅在泥水申。鳞片剥落、指甲变成黑色。仿佛如连续电影时的急烈变化。
“妖怪老头!”
始的嘴里迸出毫无敬老精神的言词。
在他而言,老人那令人目不暇及的变化,很容易就能理解原因何在。冷冻保存将近半世纪的“龙种”血液,必然产生变质。因此,接受输血的老人,失去了抵抗该血液的防御能力。再者,饮血和直接注入血管的方式,或许仍有些差异吧!
仍然在浊水中挣扎不停的老人;抬起了头。表情痛苦地吐出口中的水,以那闪耀着恐怖和固执的双眼,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老夫不会死的!老夫绝非只是日本一国的支配者而已!”
“老头,你还胸怀大志嘛!”
在这种情况下,仍说出如此狠毒的风凉话的,正是竜堂家的长男。
“可是啊,对于八十岁以下的老人,有点累赘啊!我拜托你早些上西天,除了你以外,我想每个人都希望如此的。”
“老夫是日本的支柱!老夫就是日本!”
从老人的口中吐出紫黑色的舌头。
“在还没有完全从精神上。军事上重建日本,降服美苏两国之前,老夫不会死!”
“日本就算成了世界强国,也不会有任何国家高兴的。”
总算惊魂甫定的续,接着咒骂一顿。老人正要开口说话,取而代之的,是掉出才刚长出的白牙。
“画虎不成反类犬,效龙不成倒成蛇。老头啊,这就是你的写照。在你寿终正寝之日,正是以龙蛇尾收场。”
老人伸出一只手朝始的方向。这只手好像丧失生气的人体标本一般,五只手指只开开一次,随即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堕落在泥泞中,始蹲在老人的身旁,对老人说话。
“你只告诉我事实或真实的一部分而已。此时,你能不能再说的详细些,然后再走!”
老人露出只看得见牙龈的嘴。和他的双眼同时变成吐出充满毒素的癌气洞穴。
“我不会告诉你的,死都不会告诉你。让你们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挣扎一辈子吧!”
“我早就知道了”
始站起来,以冷冰冰的态度抛下老人。
“这样最好,我们可没有像你所想像的那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秘密,而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样我们也安全了。”
老人没有反应了,他是没办法反应了,一半浸在水中,动也不动的身体,已经失去了人类的体温。
“余,喂,余,振作一点!”
终从淹死的自卫队员身上取下制服,裹住弟弟一丝不挂的身体。他频频摇晃、叫喊,但是弟弟没有任何反应。在余身上的珍珠色亮光完全褪去之时,有人拍了终的肩膀。站在那边的是丝毫不逊于弟弟们、被泥水弄脏的哥哥们。
“他只是在睡觉而已。再说,刚才也消耗了那么多能量。别担心。”
续说完,随即从终的手里,接过幺弟失去意识的身体。
厚实的云层尚未散去,雨也不断下着。但是,雨势已由瀑布转变成普通的小雨,雷声亦远扬而去。狂乱的天候渐趋平息。
“别因为是老幺就宠着他。胡闹成这种局面,必须要他负责的。”
“怎么负责?”
“过些时候再慢慢考虑。现在我只想大口喝一杯热呼呼的东西。”
终说的话并不会太离谱。他们发现一辆浸在水里的无人吉普车,车内的急救箱和救生工具箱浮在水而上,茉理正好可以加以利用。
终从靠在吉普车上茫然仰望天空的姑丈手中,抢过自救生工具箱上取下的杜松子酒小瓶,往自己嘴里灌。酒性实在强烈,于是喘了一口气。
“嗯——有酒的味道真好,我”
靖一郎姑父对着始挺起身子。不知道是杜松子酒的效果,或是太脏了,精神出奇地好转。
“始,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吧?”
“嗯?”
“你要辞去讲师的事,还说可以照我的喜好去经营学院!”
“是的”
“好,这个月之前提出辞呈。我会给你退职金,以免除往后的纠纷。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可以动的车。哈,事情圆满地结束,真是太好了!”
茉理靠近目瞪口呆地目送姑丈背影的始,她才刚刚把母亲安稳地靠在吉普车后座,喂了些阿斯匹灵。
“始,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先谢谢你们救了我们一家人。”
“茉理,把你们拖下水,真是抱歉!”
“该道歉的是我啊,请原谅我爸爸,他以前还不至于如此的。强人一死,他就变成那样。”
“的确,真是个尝到苦头也不会悔改的人呀!”
“始,你不能连讲师也辞掉,本来也没有辞去理事的必要啊!”“不,算了!”
始无力地挥挥手。
“我似乎比不上姑丈的欲望和生命力。在这里,我必须遵守先前说过的话。”
“可是,始——”
“想想看,才刚从大学毕业的菜鸟,就因为是建校人的孙子而当上理事,也实在很奇怪。不管这档事了,茉理,今天所发生的事”
茉理用力地点点头。
“我知道,谁也不会讲的,就连我的父母也一样。反正,就算他们看见了,大概也莫名其妙吧!”
“谢谢。”
“但是,我可要收保密费!一杯法国咖啡和一盘起司派,最好在这个月之内给我哦!”茉理为了照顾余而离开始的身边,续对哥哥耸耸肩。
“果然,终他们的玩笑要成真了。连讲师都辞掉,将来要吃什么过活。”
“总会有办法的,又不是一文不值。而且”
始作了一个邪恶的笑容。
“我认为靖一郎姑丈的天下也持续不了多久的。只要他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来求我,我一定会狠狠地敲他一笔很昂贵的咨询费。”
“真不愧是我们竜堂家的长兄!”
“因为我们是被水户黄门追讨的海盗子孙啊!”一片乌云席卷而散,视野顿时扩大,变成一面泥海的演习场,也逐渐露出全貌。到处都看得见在泥泞中挣扎打滚的泥人。
“幸存下来的人也不少嘛!”
“我们就不用说了,连鸟羽家的人也没事,当然自卫队员也不该会全军覆没啊!喏,这副德行比流浪汉群更凄惨。”
“先别管这件事,大哥,从现在起我们该怎么办?”
“唉!谁知道该怎么办呢!”
当务之急,是逃离演习场,返回东京。把现金寄放在小田原车站里的投币式寄物抵,是正确的行为。如果带着走,恐怕会被浊流冲得一干二净。
“既然船津老人已经死了,短时间之内,不会有追兵来抓我们吧!对那个老头而言,独占秘密也是他的统治手段呢!”古田和高林也早已无法出面作证;也不可能公开老人死亡的真相。可以想像的是,具体的危险已远离了。
姑且不论这是否为暂时性的平静,现在是处在近似于平静的状态。
“就算政府知道我们的存在,也不可能因为翻云覆雨的罪名来逮捕我们吧;但是,报道于报上的姑丈一家灭门惨案,该怎么解决呢?”
对于续的问题,始用沉默代替回答。指着身前的茉理。她不知和终在说些什么,一边把余的身体靠在吉普车后座的母亲身边。再过去一点,只见姑丈在泥泞中到处乱窜。
“对呀!姑丈一家人还活得好好的,只要一起回到东京,就不会被逮捕了。要对社会公众说一番理由、解释通顺,可能要费一点工夫吧!”
“说不定某个警署长官,要对虚报负责任,引咎辞职吧!至于新闻媒体,大概会在报纸上的一角,刊登一则小得别人不会注意到的更正启事,说我们不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吧——这样就没事啦!而且我敢打赌,新闻媒体绝不用负任何责任的。”
对于许多自卫官目击到“龙”这一点,在正式记录上会以“集体幻想”做个了结,或是保持沉默吧!若说真有龙此物,实在违反科学常识,荒谬绝伦。唯一雀跃的,大概只有搞超自然杂志的人吧!
此时,始很感激日本政府对既成科学的信仰和消极主义。和许多目击ufo的事件相同,目击到龙这一说,也不会被公认的。
“龙啊”始凝视着大雨后仍一片晦暗的天空,不由得苦笑一下。像余那样了不起的本事,其他的兄弟也会吧?始根本就不想试试看,也不希望将来会有这种机会。
被茉理一叫,始趋前赶到吉普车上。罩上尺寸太大的自卫队制服的余,睡眼惺松地揉着双眼。
“余,你醒啦!”
“喂,哥哥,发生了什么事!终哥哥只说我喝醉酒,什么也记不得了”
“就是啊,下次喝酒要节制啊!余。要是像终那样成了酒精中毒的少年,人生就没前途了!”
“抗议;我才不是酒精中毒,只是喜欢喝酒而已”
终言不由衷地抗议。
“可是大哥,终和余上学的事,该怎么办!”
“唉,就算今天明天都请假,期中考也快到了。这几天又没好好地读过书,回到东京以后要改变心情,好好地用功。”
“哼,这个世界愈来愈不好混了!”
终发着牢骚,从在旁窃笑的续手中抢过杜松子酒瓶拿来一看却是空的,只好死心地把它扔向泥海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