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走着,她的腿瘦瘦的,线条可说优美好看,像小鸟的脚爪一样;老人眼含笑意,颔首望着。他看她渐渐远去,一直到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见她那衣裙像一个小小的蓝点。随后,他又陷入孤独之中,这种被遗弃的孤独之感正因为她来过(当然她的到来这件事本身是这般审慎而深有用心),更加显得深广无边,令人张皇失措。
她那件连衫裙刚才在照满阳光的平台上显得非常蓝。昂代斯玛先生闭上眼睛,它那色调依然清晰可见,可是在此之前,从这里走过的那条狗,它那橙黄色的毛色却已经淡忘,难以分辨了。
他猛然后悔让她走了。他叫喊,要她回来。
“你父亲究竟是在干什么呀?”他问。
到此为止,她对于年迈力衰的人尽管敬畏,但总觉得厌恶,现在她变得很有些肆无忌惮。于是从树林里传出一声气势汹汹的刺耳的叫声:
“他在跳舞。”
昂代斯玛先生的等待又重新开始。
等待,说起来显得矛盾,这等待现在倒是心平气和的,不像刚才那么叫人难熬。
他望着那光芒耀眼的深谷。大海从这个高度看去几乎是一片蓝色,他发现,海和天空是同样的蓝色。他站起来,两腿舒展一下,更好地看一看大海。
他站起来,往深谷那边走上三步,深谷里的光线已经开始呈现黄色的色调,正像他预料的那样,村里广场树阴里一排绿色长椅附近,瓦莱丽的黑色汽车就停放在那里。
接着他又转回身,走到椅子跟前,又坐下去,再一次估量着自己这庞大躯体,穿着深色服装,沉陷到椅子里去。坐好以后,他就准备等待米歇尔阿尔克,不但是等他,还要等那个小女孩,等她回来,是预计要等她的。这时候,就在这一段空白时间内,昂代斯玛先生将要看到死亡的恐怖。
他神智清醒循规蹈矩重新坐到椅上,准备等米歇尔阿尔克,他将要迟到,他准备承受下来,他对他礼貌不周,他也情愿以完全宽容的态度处之,因为在这一刻他想到瓦莱丽毕竟是近在咫尺——她的那部黑色汽车不就在那边吗?不就停在村里白闪闪的矩形广场上吗?——可是,就在这一刻,昂代斯玛先生看到了那可怕的死亡。
这是不是因为看见那个小女孩走在路上,步履不稳娇弱地走在满地松针之上?是不是因为想象她一个人在树林下踽踽独行?她心惊胆怯地朝着水塘急行?是不是因为想到她父亲叫她来通知老人,这个见了就叫她厌恶的老人,这虽说是苦役,可是她还是得顺从照办,哪怕顺从最后也还是让傲慢给摧毁无遗?
昂代斯玛先生觉得自己被一种欲念所吞没,去爱另一个孩子,他感受到这样的欲念,他的感情只能顺应这种欲念,此外他是无能为力的。
他有时也许会讲起在他漫无止境的风烛残年曾经发生过这样一次意外事件,他总是坚持说:自从这个小女孩向着荒凉的山顶走了以后,而且她走路的身姿那么袅娜娇弱,是往水塘方向走去,他知道,瓦莱丽决然不会一个人单独去水塘那里的,从这个时刻起,就是在那一天,他觉得,那强烈的欲念就在他心里盘踞滋长。就是在那一天,而且是最后一次,他想改变他的感情,倾心于那个小女孩的欲念在他心里滋生出来了;可是那个小女孩,却以某种粗犷甚至凛然不可犯的力量竟自往水塘那边走去,他说,从前他曾经以同样的力量对一个女人也发生过同样强烈的欲念——真是致命的情欲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