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日子想舒坦,跟着老二老四过,都是舒坦日子。可不能啊,清辉跟着奶奶过日子,那是理直气壮,可跟着奶奶,奶奶又靠着叔伯,他其实还是靠着叔伯过日子的。老二老四不会说话,英子和桐也都厚道。可这对孩子将来并不好,平白受了人家的恩惠,等长大了他对叔伯有半点做的不到的地方,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死。
这么想着,她摸了摸孙子的脑袋,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个人过,带着孙子。给老三把孩子给看顾大了。
李仙儿不高兴,先抱着清丰脚下生风,气冲冲的出去了。
马小婷看了清辉一眼,也一样不高兴。住在一个院子里,她不是很喜欢孩子闹腾,也拉着脸出去了。
金大婶跟看不见似的,催老大和老五:“老大,天晚了,你媳妇带着孩子乌漆嘛黑的咋走,你也走吧。”又说老五,“你媳妇烧炕去了,她那眼睛,不怕摔一跤……”
老五先老大一声,赶紧跑出去了,嘴里还喊着:“婷儿……放着,我来,你去炕上暖和着去……”
何小婉默默的摸了摸婆婆的炕,早凉了。她微微叹了一声,起身出去了,给婆婆烧炕去。
屋里就剩下老二两口子跟四爷和桐。
金老二才把礼金收回来的一千块钱塞给老娘:“妈,拿着吧。留着傍身。”
一千块钱,婆孙俩花用,很是能撑几年。
林雨桐也拿了一千递过去:“别舍不得吃用,我们不在跟前,您留着备用。”
金大婶从老二的钱里抽了五百,没要林雨桐给的钱,“你们在省城,花销大。在家里的日子好过,到地里捡一把柴火就能把饭做熟,随便找到野菜就能对付一顿。就是过不下去了,邻里给一把米也饿不死人。你们在省城不一样,抬脚动步都是钱。清宁要上学,清远要吃奶粉……要孝顺不急在一时,你们好好的就行了……我在住着,还能饿死?”
坚决不肯要。
“有这五百就够我们婆孙生活五六年的了。”金大婶起身把钱收起来锁了。
转眼过年了,春节到了。
春节家家户户都该贴对联的。但对于金家来说,已经连着好些年没贴了。
家里的丧事一个接着一个,先是老太太,再是老爷子,一个不到三年,另一个就又接上了。
不到三年,不脱了孝,家里是不能贴红对子的。
贴黄对子行,但都觉得没有了那份喜庆劲,干脆就不贴了。
别人家都有心情过年,金家这祸事一件接着一件,哪里有什么心情。
家里都没怎么收拾,大人也都没添置新衣裳,过的有点没滋没味的。
像是清平和清宁对死亡是什么,还没多少概念。等人没了很多天了,突然发现再也找不见那个人了时候,才慢慢的反应过来,原来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小老太说,清宁偷偷的问她说:“您会死吗?”不等回答,又对着手指说:“那我不想叫你死……”说着又想起爷爷了,“你看你要是死了就跟爷爷一样,就见不到我了……见不到我你想我该怎么办……”
逮着空了,林雨桐就跟她说:“爷爷能看见你的。爷爷想你的时候,就能看见你。他再天上看着你呢……”
“那爷爷是去了太空了吗?”跟着她爸听国外的广播,半年下来,简单的对话能听懂的。国内很少有这种太空之类的读物给孩子,但四爷听了会翻译给孩子听,她对这个东西是有一个简单的概念的。
清平心里,天上是个非常浪漫的地方。那里有王母娘娘,有嫦娥仙子,有七仙女,这得益于跟着奶奶听来的神话故事。
但清宁对天上的理解更具象,那就是个还等着人类需要继续探索的未知区域。
清平说爷爷成了神仙了,清宁说不是,是去了太空了。
还小声的问林雨桐说:“……要是我将来能去太空,是不是能见到爷爷……”
孩子的赤子之心总是叫人动容,她点点头,“是啊!等你能去太空的时候,爷爷会高兴的……”
那么大点的孩子,或许根本不明白悲伤是什么,但她们会想念,会记挂。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
过了年,收拾心情,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在走之前,得先跑老三的案子。移交检察院,然后再是法院,这次流程走的很快。判了足足八年。
肯定都是有法可依的,可每个罪过都是按照上线判的。
要说法院一点情绪都没带,这也不可能。
这件案子法院没少吃挂落。
这个结果下来,金家人都是手脚冰凉。这个判决,比想象中的重的多。
不等金家的人见,人跟快就移交给监狱了。
监狱离县城并不远,是在市区的一个镇子上。从县城过去,坐车也不过一个来小时而已。
刚移送过去,四爷和林雨桐就开车就看了一次。
金老三心态很好:“放心就是了!我知道轻重。八年而已……八年而已……一晃眼就过去了……”
四爷比划了一个‘四’,“好好的!我说的话算数。”
这事按时自己最多服刑四年的意思吧。
老三看着两口子离开,才被狱警带回去。走到半路上,朝监狱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慢慢的闭上眼睛,然后笑了。
牢房的门就在眼前了,狱警推了他一把,“快点,别磨蹭。”
他的眼神一闪,到了牢房偷偷的摸了摸被狱警推的地方,正好是衣服上的口袋。摸进去,不用往出拿就知道,是钱。还都是大面额的钱。
隔着牢房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狱警伸手把大檐帽往下拉了拉,然后转身离开了。
原来老四说的并不是虚话,他竟是手脚麻利的做到了这一步。
也许在里面的日子不会那么难熬才对。
出来后,四爷叹了一声,“这次是欠了明光的大人情了……”
明光是军转政干部,恰好监狱那边的监狱长,是他的老部下了。这是安排起来对人家来说也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
这也是四爷肯把上面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人家的一种回报吧。
可这么来来往往的,牵绊必然是会越来越深。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那都是以后的事。有的是时间从容处理。
比起来自然还是当下的事情要紧。
当下有什么事情呢?
当下除了清远会叫人了以外,就是开学了,四爷又得跟着他的导师到处跑了。
而林雨桐呢?
林雨桐看着不停的把他的眼镜往上的扶的导师,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导师问说:“想好毕业以后要干什么了吗?”
林雨桐该怎么回答呢?
“我是带薪上学的。”她这么说。
带薪上学,那毕业之后,就得回原单位效力。
要不然单位培养你干什么呢?
导师好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当官比做研究适合你。”
听不出褒贬。
林雨桐试探道:“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安排?”
“要是有出国的机会,你去不去?”导师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不去了!
拖家带口的,当然不去了。
再说了,小老太当时说的那么慷慨激昂的,自己怎么可能现在就出国呢。
对自己来说,出国真没什么吸引力。
她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真不能去的,老师。”
原以为导师会责怪,没想到他倒是笑了,“还算是懂事,不是那心口合一的。”
没明白是啥意思,出来之后碰到周扬,她低声问了,“老师今儿是咋了?”
“李怀要出国了。”周扬叹了一声,“这事是他瞒着老师申请的。”
啊!?
导师秦国对学生出国并不怎么支持。他十几岁就出国了,在国外呆了接近十年。是总理亲自写信从国外请回来的人。因为总理的关系,在那个年月,并没有受多少罪。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治学和研究。好容易带研究生了,结果学生里出现了跟他理念完全不同的叛徒。
两人正说话呢,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老师自言自语的声音:“怎么会想着去了就能学人家的东西,不想着靠自己,总奢望别人能施舍,这都什么毛病?耻辱!”
周扬低声道:“研究经费有限的很,老师这样的人都得到处找人,求爷爷告奶奶的求研究经费,更何况是其他人……说真的,在国内,单纯的想做研究,如今的环境并不算好……”
原来还是没钱闹的。
带着一肚子心事回家,就见小老太的状态不对。
给清远蒸鸡蛋羹呢,一个鸡蛋竟然给碗里把水给兑满了。
“奶——”林雨桐抱着清远,叫他的小脚踩在她的腿上,出声提醒了一声小老太,“您这是做鸡蛋汤呢?”
“哦!”小老太愣了一下,赶紧把水瓢给扔了,对着碗啧啧不停,“可惜了的!”
林雨桐看她:“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不应该啊。
小老太的作息一直规律的很。
她盯着小老太,等着回答。结果人家跟没听见她问话似的,改做鸡蛋汤去了。
清宁趴在一边的桌子上正在写啊喔呃,见妈妈问老太呢,嘴里就‘嘬嘬’有声,跟叫狗似的发出那种声音来。
林雨桐看过去,心说闺女这是叫自己了吗?不知道的还当是叫黑子呢。
清宁伸出小手半遮着嘴:“今儿家里来人了……找老太了……”
“谁啊?”她没出声也用嘴型问了。
清宁摇摇头,然后放下笔凑过来,嫌弃的把清远的伸过去要揪她小辫子的手扒拉开,才道:“……有人给小老太送钱了……可多的钱……”
谁能给小老太送钱呢?
林雨桐心里有了猜测,那位在美国的故人只怕也是不好了吧。
她扒拉了闺女的头发,“赶紧写作业去。”
清宁鼻子皱了皱,对这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态度有些不满,撅着嘴嘟囔:“写完了……”
“写完了?”林雨桐瞥了一眼满拼音本的aoe,好吧,是真完了。“你的大字写完了?”
小丫头耷拉着脑袋,踢踢踏踏的去书房了。
等小老太把饭做好了,小丫头拿着作业出来了,“写完了。”
清宁的毛笔字写的已经有些骨架了,上面写是他爸给布置的功课,“会背吗?”
“……刘伶败了名,只为酒不忍;陈灵灭了国,只为色不忍;石崇破了家,只为财不忍;项羽送了命,只为气不忍;如今犯罪人,都是不知忍;古来创业人,谁个不是忍。……仁者忍人所难忍,智者忍人所不忍。思前想后忍之方,装聋作哑忍之准;忍字可以走天下,忍字可以结邻近;忍得淡泊可养神,忍得饥寒可立品;忍得勤苦有余积,忍得荒淫无疾病;忍得骨肉存人伦,忍得口腹全物命……”
这丫头的记性极好,有时候林雨桐真怀疑这孩子的是人家说的双脑子。大部分情况下,只要听过两遍的,差不多就能复述个大概来。
不说过目不忘吧,感觉也差不了多少。
林雨桐又问她谁是刘伶?谁是陈灵?叫她说那些生平事迹,四爷在教给她认这些字的时候,肯定是说过的。
“刘伶字伯伦,沛国人,魏晋时期名士,与阮籍、嵇康、山涛、向秀、王戎和阮咸并称为‘竹林七贤’ 。刘伶嗜酒不羁,被称为apot醉侯apot ,好老庄之学,追求自由逍遥、无为而治。曾在建威将军王戎幕府下任参军,因无所作为而罢官。泰始二年……”说着,就掰扯指头算,“应该是公元二二六年……朝廷征召刘伶再次入朝为官,被刘伶拒绝,后卒……”
林雨桐看着当算筹的小肉手,眉头微微一挑,这计算能力自己好像都有些不及。
这孩子四爷教导的时候比较多,林雨桐照顾清远根本顾不上,也是知道四爷亲自教导根本就不用担心,她都不太清楚四爷都教给他闺女啥了。
好像拿着拼音本学什么啊喔呃是有些不搭。怪不得每次一叫写作业,她就各种的不高兴。
她的眼神在这丫头的高额头上多看了两眼,才问她:“你爸为什么叫你拿百忍歌练字?”
小丫头脑袋耷拉上了:“我顶撞老师了!”
“嗯?”林雨桐的眼神严厉起来了,“顶撞老师了?”
清宁肩膀缩了缩,“就那几个字母,唠唠叨叨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谁受得了?”
你学会了不等于别人也学会了。
那些自命不凡的学生老师不爱同学也未必喜欢。
连聆听老师说话的耐心都没有,难怪他爸叫她每天写这个呢。
林雨桐指着她写的这页纸:“你记住了这句话……古来创业人,谁个不是忍……给我牢牢的记住……”
当年你爹把‘戒急用忍’走哪挂哪,数十年的数着佛珠磨炼心性,你这才哪到哪。
清宁低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不敢说话了。好半天才道:“我都跟老师道歉了……”
林雨桐将手搭在闺女的脑袋上,轻轻的拍了拍,光智商高还不行啊,这人要想过的滋润,事事都能通达,这情商比智商要紧的多。
所以啊,丫头,你且有的跟你爸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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