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所及,方彻顿时睚眦欲裂。
左光烈和他的九个兄弟,整整齐齐的躺在这里。
昏迷不醒。
方彻骤然退后三步,眼神中,全是不可置信。
但是在他心里,却已经明白了一切。
自己最担心的那一天,最恐惧最害怕的时刻,终于在今日,此时,此地,到来!
他心里一片颤抖。
自己从很早之前,在刚刚加入镇守大殿的时候,就非常努力的与所有人划清界限,尤其是左光烈。
在与左光烈合作那两次之后,自己就一直拼命冷淡他。
不管左光烈他们如何的往上贴,自己一直冰冷。
就怕他们会因为自己遭殃。
方彻发自内心的希望着,就让印神宫认为自己是一个独行者,没什么亲近的人,这样,就不会做出什么事情。
但是却万万想不到,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倒霉的,居然还是他们。
方彻一颗心都凉了。
印神宫侧头看着方彻的脸,眼神莫名,口气淡淡道:“你,认得他们吗?”
“认得。”
方彻脸色煞白,艰难道:“这十个人,都是我镇守大殿的手下。”
印神宫点点头,道:“只是十个小虾米,实力低微,不值一哂。”
“是的,实力很低,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方彻咳嗽一声,试探道:“师父是想要让我带他们……回去?”
他努力的露出来讨好的笑容。
印神宫脸上露出来一丝笑容,转头看着方彻,眼神森寒:“你……想要带他们回去?”
“我……”
方彻还没开口,印神宫已经扬手一巴掌。
啪!
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方彻脸上,将他的身子打的离地而起,飞出三丈。
这一巴掌如此之重!
方彻只感觉头脑一阵轰鸣,身子摔出去,撞在洞壁上,又弹回来,摔在地上,嘴角鼻孔汨汨流出鲜血。
耳朵发痒,也有鲜血从里面流出。
身后,木林远三人一声惊呼,急忙上前:“教主!这是在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怎地突然动手?”
钱三江也在焦急:“教主,夜魔还年轻,没什么历练,年轻人感情充沛,这……可以理解啊,怎么就突然……动手了啊?”
印神宫不理木林远两人,他背负双手,眼神森寒的看着方彻:“起来!”
“夜魔!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果然没有猜错,伱果然是对他们这些镇守大殿的人,产生了感情和羁绊!”
他负手上前一步,将刚刚爬起来的方彻一脚再次踢飞,一张原本有些儒雅的脸,在烛光跳跃中,阴影密布,如同恶鬼一般狰狞可怖。
“你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你来做什么的?”
印神宫声音并不高,甚至有些低沉轻柔,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眼睛里倒映着烛光跳跃,看着方彻,一字字道;“你……心疼?”
方彻爬起来,单膝跪地:“是,师父,弟子错了。”
“你还知道你错了?”
印神宫淡淡道:“你错在哪了?”
“弟子不该对镇守大殿的人动感情,论兄弟。”
方彻低着头,头发被印神宫打的披散下来,遮住了脸。
“原来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取死之道?”印神宫森然问道。
“是。”
方彻低着头。
“知道错了就好。”
印神宫冷冷一哼:“起来吧。”
“是。”
方彻站直了身子,只感觉心中一片冰寒,脑子里也是一片冰寒。
这几天里,印神宫有说有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暖慈祥。
真正是把自己当徒弟看待的。
方彻感觉的出来。
他有怀疑,但他还是成全了自己,为自己找了媳妇,还主持了婚礼,还送了礼物。
那么温暖,温馨。
让自己从此有了家,有了牵挂。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方彻依然感觉,很温暖,很心安。这是前世今生都没有的幸福感受。
他还在庆幸,他以为印神宫这次来就为了考察分舵的,顺便见了夜梦给自己找媳妇,也是临时起意。
但这两件事完毕印神宫就应该走了,那么自己白云洲这一关,应该是过了。
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就出现了这一幕。
一段碎心戮魂之路,在这里等着自己。
印神宫,果然还是那个血灵屠!
还是那个肆虐天下毫无人性的大魔头。
他的口鼻耳朵都被印神宫这一巴掌打的出血,但却毫无感觉,因为头脑中的震荡,远远比这个要强烈得多。
……
眼前一片白影闪过。
印神宫扔过来一块雪白的手巾,淡淡道;“擦擦。”
方彻接过手巾,无意识的在自己脸上摩擦,触目所及,一片鲜红。
那边印神宫一挥手,灵力如丝,拂过左光烈等人。
解开了他们被封印的经脉。
瞬间,左光烈猛然睁开眼睛,喊出来昏迷前最想喊的一句话:“兄弟们快走!”
一翻身就要冲上来。
显然是想要自己拼命为兄弟们换一条生路。
但是左光烈一翻身就发现了方彻,接着就看到了方彻脸上的鲜血流淌,随即转头就又看到了印神宫,忍不住大吃一惊,一跃而起,到了方彻面前,焦急到了撕心裂肺,道:“方总,您怎么来了?你快走,这边没你的事。”
其他九人也已经醒来,看到眼前情况,都是充满诧异。
但是还是本能的站起来,与左光烈站在一起,护卫在方彻身边。
虽然他们明知道对面就是一心教的教主,震撼天下的大魔头,血灵屠印神宫。
面对这样可怕的敌人,他们这样做根本无用。
但还是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左光烈焦急到了极点,压低声音急促道:“方总,开始战斗你就走,哪怕没有希望也走……今天兄弟们,是连累你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内疚与焦灼。
方彻脸上冷沉沉的,僵硬着,没有什么表情。
连他的瞳孔,也是一片死寂。
印神宫负手而立,抬头淡淡笑了笑,道:“看来方总在这段时间里,威望不低。”
左光烈猛然抬头,看着印神宫,道:“印教主,今天落到你的手里,我们也没什么话可说。你到底要怎样,划下道儿来。”
印神宫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山洞中回荡,轰隆不绝。
左光烈咬着牙,转头对方彻低声痛苦道:“方总,我们已经完了,您实在是不该来救我们的!您素来冷静,怎么会犯这等错误!”
方彻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只感觉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疼痛。
一颗心剧烈颤抖起来。
印神宫冷冷道:“十来个蝼蚁,也想要让本教主划下道儿来?可笑!”
左光烈破口大骂:“老魔头,你恶贯满盈,早晚定死无葬身之地!”
“恶贯满盈?死无葬身之地?呵呵呵……”
印神宫负手淡淡道:“夜魔,有人在骂你师父,你怎么说?”
……
“夜魔?!在哪里?”
左光烈大吃一惊,立即转身四处张望,其他九人也是相同反应。
夜魔这个名字,众人早就如雷贯耳,唯我正教年轻一辈第一人,乃是未来守护者的强仇大敌!难道夜魔也在这里?
众人四面都张望了,却唯独没看方彻。
显然在他们心里,无论如何,方彻都不可能是夜魔的。
方彻抿着嘴,僵硬的站着,目光一片死寂。
印神宫当着左光烈等人的面,叫破了自己的身份。
这让方彻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消失干净。
印神宫叫出来夜魔这两个字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了左光烈他们今日没有了任何生还的希望。
方彻只感觉五脏六腑,如同燃烧一般剧痛起来。
那种痛,似乎有人钻到了肚子里,用一把小刀,在一寸一寸的割着自己的内脏。
印神宫目光阴冷的看着方彻,阴阴沉沉道:“夜魔,我在叫你!”
方彻终于挪动脚步,跨前一步,低头躬身:“师父。”
……
“师父?”
这一声师父,让左光烈十个人纷纷大惊。
十个人同时震撼的退开三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方彻。
他们的方总!
“夜魔?!”
左光烈死命的瞪着眼睛,眼角竟然有鲜血流出,他死死的看着方彻,眼神中全是一片荒谬到了极点的不可置信:“方总?夜魔?你……你是夜魔?!”
方彻深吸一口气,感觉着口中鲜血的腥味,站直身体,转过头来,看着左光烈的眼睛,目光中一片死寂。
他定定的说道:“左兄,我是夜魔。”
左光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良久,良久。
眼神缓缓的从不可置信,化作了一片失望,一片歇斯底里的疯狂与愤怒。
他指着方彻鼻子,道:“你是夜魔?你是夜魔?!哈哈哈哈……你竟然是夜魔!你竟然是夜魔!”
他的声音痛楚而绝望,充满了失望愤怒。
甚至是心灰意冷。
“夜魔?你夜魔化身方彻,来到我镇守大殿,居然成了我们的上司?”
左光烈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真是荒谬,真是……讽刺。我左光烈这么多年,最佩服的一个年轻人,就是你,但你居然是夜魔!?”
他疯狂的笑着,心酸心绝的说道:“你知道么,我左光烈这一生,从未绝望过,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失去过信心,但是今天,我绝望了。”
“你居然是夜魔!你方总居然是夜魔?那镇守大殿还有什么意义?你还天天抓魔教妖人?哈哈哈……笑死老子了……荒谬!荒谬绝伦!”
“若是有下辈子,老子若是还能想起这件事,恐怕都会立即笑死过去。我的在镇守大殿的顶头上司,我最佩服的人,居然是一心教的超级大魔头夜魔!”
左光烈悲怆的笑着,他笑出了眼泪,也笑出了鲜血。
方彻低声道:“左兄,众位兄弟,对不住了,我……的确是夜魔。”
“住口!”
左光烈厉声大喝,眼神中充满了愤怒,那炽烈的怒火,如同要将这肮脏人间焚烧干净。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们兄弟!?你这个杀千刀的刽子手!你这个丧心病狂,丧尽天良的魔头!有什么资格对老子说对不起?!”
方彻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左光烈,现在形势,你也看清楚了。你以为,你和你的兄弟们,还能活着走出去?”
左光烈哈哈大笑:“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夜魔,难道你想看我们对你跪地求饶么?”
他厉声道:“我左光烈这一生,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没对别人弯过腰!夜魔,你算什么东西?”
九个执事一起大笑,豪迈潇洒,道:“左老大说的对,你算什么东西!”
十个人一起狂笑,激昂澎湃。
方彻低沉道:“左光烈,你和你的兄弟们,有什么未了之事?看在曾经共事一场,你说,我替你们办。或者,你们还想留下什么话,我也会给你们带到。”
左光烈哈哈狂笑,道:“我们的未了之事?哈哈哈哈……我们的未了之事,便是彻底铲除唯我正教!你替我们办?哈哈哈哈……”
方彻定定的看着左光烈,他没有说话。
但他的目光中,却是一片凛然血色闪过。
左光烈狂笑不绝,血红的眼睛瞪着方彻,全是彻骨仇恨,从牙缝里崩出来声音道:“你居然要替我们办未了之事?哈哈……你算什么东西?!左某今日身死,未了之事自然有无数同袍给我们办!我们特么用得着你夜魔?哈哈哈……若是经了你的手,老子岂不是死了都要蒙羞?!”
十个人一起痛骂。
唾沫星子飞溅到方彻脸上。
似乎化作了一根根尖针,扎入了他的心房。
他的心在颤抖,脸上却不能表露。
他现在最大的奢望是,能找个机会和左光烈他们单独说话。向他们表明自己的身份,让老左能走得安心些。
甚至走的让他们自己感觉光荣些。
他相信老左能理解,能撑得住,绝不会出卖自己。
但是,印神宫等人就在身边,他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连一个眼神的机会,都没有。
他一颗心,缓缓沉下去。
沉到谷底。
……
一侧,印神宫淡淡道:“夜魔,杀了他们!”
他淡淡道:“师父这一次前来,便是要亲眼看着你杀了他们!”
方彻木然转头,看着印神宫,嘴唇干涩,道:“师父……”
他的脸上一片惨淡。
木林远三人都转过头去,不忍心看他的脸。
印神宫看着徒弟一片木然的目光,轻轻叹口气,道:“夜魔,为师今日教你一句话,做卧底,是不能有感情的!”
方彻眼中失去了亮光,垂下了头。
一只手,按上了剑柄。
左光烈哈哈狂笑,道:“夜魔,别假惺惺,来吧,你杀了这么多人,还在乎我们哥十个?你可别说跟我们有啥感情,你不配!老子死了都感觉恶心!”
“来吧,能死在这样空前绝后的卧底剑下,老子死的也算值了。”
“哈哈哈……我们在地下等你!夜魔!你可要早点下来,要记清楚,是谁杀了你,谁帮我们出的这口气!”
印神宫在一边冷冷看着。
背负双手。
如同看戏。
方彻手腕颤抖,缓缓按上剑柄。
“夜魔!”
左光烈一声嘶吼,目光凛冽:“来啊!别误了老子的时辰!”
一边,印神宫冷森森道:“夜魔,你在犹豫什么?!”
木林远在后面,着急的嘶吼:“夜魔,你等什么!?”
锵!
幽暗的山洞里,一道光华闪亮。
“老左!”
方彻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今日兄弟!送你上路了!”
他将‘兄弟’这两字咬的格外重。这是他唯一能给出的暗示。但此时此刻,自己听着这两个字,都是那么讽刺。
但左光烈等人只是冷笑着看着方彻,眼神凛然轻蔑。
“来吧!”
一声锐啸。
方彻长剑出鞘,剑气纵横,逼得所有烛火一起后仰。
血灵七剑,全力出手。
剑光闪闪,瞬间归鞘。
方彻脸色如铁!
左光烈十个人挺身站着,咽喉间出现一个红点。
他凛然的目光逐渐失去了神采。
魁梧的身子缓缓摔倒。
噗!
兄弟十个人的身体整齐倒下,头靠头,肩并肩。
失去了一切生命气息。
方彻深吸一口气,看着十个人的尸体,默然不语。
眼中有泪,他迅速运功蒸发。
灵气在身体里汹涌奔腾。
但他却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化作灰烬。
……
“剑法不错。”
印神宫开口夸奖了一句,淡淡道:“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这血灵七剑,已经是很有火候了。”
他负手走过来,凝目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灵气瞬间扫过,检查伤痕。
满意地点点头。
夜魔没有留手,这十个人已经是死的透了。
丹田脑海,都被粉碎。
然后他直起身子,看着方彻,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心疼,冷漠的道:“怎么,很难受吗?”
方彻深吸一口气,承认道:“是,师父,我很难受。”
“难受就对了。”
印神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不要怪师父心狠。而是你自己,必然要过这一关。”
“是,我也明白,师父,可是我还是难受。”
“忍着,过两天就好了。”
印神宫道:“你这孩子,重情义,对于自己人是好事,但是…长期在镇守大殿待着,却不是好事。因为,是人就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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