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看浴缸有没有头发丝、地巾有没有铺整齐,半晌才想起今天不是自己值班,也不用提心吊胆。不由哀叹自己已经脑子糊涂了。可是身体愈疲劳,却往往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想着那位廖小姐会不会又要大发雷霆地要求换床单。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梦中总是徘徊那个身影,近在咫尺,却天各一方。直到猛然惊醒,指节用力抓着洁白的床单,整洁的商务房间毫无意识地映入眼帘,脑中却是爷爷虚弱地倚在病床上,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腕。
她猛然睁开眼睛,厚实的三层窗帘将房间遮掩得漆黑一片,不漏进一丝光线,翻身去摸搁在床头的手表——生物钟很准,还比平常早了半个小时,于是起床,用冷水冲了脸,梳洗了便去退房。
君莫在大厅顿住了脚步,那个笔挺的身影正坐在会客沙发上,手里举着一份早报专注地读着,而早班的服务员们正不断互相眼神示意彼此。韩自扬似有感应一般放下报纸,双目依然炯炯,明亮而灼目,君莫想起昨晚他也和自己一般地晚睡,不由揉了揉微肿的双眼。
“李经理,一起吃早饭吧?”他站起身来,语气轻松,仿佛是碰巧一般,然而这话说出来,却让君莫不能拒绝。她只能尽量自然地一笑,陪他去自助餐厅。
“韩总每天都早起吗?精神真好。”君莫随便取了些炒面,又拿了一杯豆浆,坐在韩自扬对面。他吃的却甚是西化,三明治和橙汁。他扬眉笑道:“你不喝咖啡吗?”君莫一愣:“很困的时候才想喝。”她抬头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咖啡?”
韩自扬饮了口果汁不答,沉稳的眉宇之间带着笑意,却只说:“昨晚的发布会很好,我们的董事也很满意。”
毕竟这是对自己工作的肯定,又竭力不能表现出得意的样子,君莫一脸谦虚地夸奖马初景。
韩自扬便放下手中的果汁,大笑:“我还不了解他吗?据我所知,这是仅有的一次他没和合作方翻脸。”
“哦?是吗?可惜我们徐总没这个意识啊,不然该给我加薪了。”君莫也很是惋惜。
君莫虽说是闲聊,可毕竟一身工作制服,难免不叫餐厅的服务员误会成了来检查工作,况且这样子给人印象也不好,她也并不想久坐。
此时一众食客的目光被正从门外进来的女子吸引了过去,高挑的身材,极小的脸庞上架着一幅墨镜,虽是遮住了大部分的容光,举手投足间依然充满款款风情。君莫抬头看了一眼,迅速地将最后一口炒面夹进嘴里,脸上浮起一丝模糊不清的微笑,似是调侃又似了然于心的通透。
韩自扬瞥了她一眼,嘴角有些强硬地抿起。他一直柔和的目光此时微冷,看她举起手腕看表,自如地站起身说:“我的上班时间到了,韩总慢用。”
时机真是恰到好处,廖倾雅走到了桌前。君莫笑着问候她:“廖小姐,早上好。”随即招手示意服务员清理桌子,她转身去找领班,交待了些事,还没走到门口,却讶然见到韩自扬大步走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以极正经的语气说:“李经理,这次合作很成功,我对你们的服务很满意。”
君莫一时没反应过来:“韩总,你说过了。”
“是,但是你没有给我电话。”他说,目光直接地望进她的眼睛,仔细地捕捉她的表情。
他完全不必这样子,以他的身份,需要和自己直接联系?
君莫觉得自己的声音一片清冷,迅速地报了一串号码,随即用标准的工作式微笑说:“这是我工作用的号码。韩总有公事找我,随时打来就好。”她有意强调了“公事”目光便带了几分挑衅,不再是往常那样优雅和沉静的模样,有了几分活泼泼的生机。
他幽深的眼底掺杂了一抹笑意,似乎不以为意:“好”她转身就走,几根发丝散落下来,随微风带起飘在脑后。韩自扬心中一动,自然察觉到她的不悦,他强抑住追上去解释的冲动,略微愣了几秒,看着君莫的背影走开。
君莫走出门外的时候,在门口停了停,她想,这种感觉大约叫做“不爽”——韩自扬对待她的态度有些异常,她不是没有察觉出来,但是觉得他并非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心中本来也存了几分好感。只是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真是叫人怀疑上次去自己家吃饭的动机了——难道自己看上去是那种巴巴地攀附上来的女人,还是被人当做一个随时服务的员工?
廖倾雅嘴角噙着笑,自然看见了这一幕——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讲些什么。不语良久,才喝下一口温水,慢慢道:“你起得真早。”
韩自扬亦是淡淡应道:“还有工作。”此时他略有些心不在焉,轻轻拨弄手中的手机,清晨金色的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在这个男人的五官和身上,镇定若山若海,像是一个年轻的君主,对手中掌控的一切成竹在胸。
早晨的例会徐总大加赞扬了和瑞明配合的团队工作,君莫大觉脸上有光,忍不住向恩平抛了几个得意的眼色,随即注意到了许优异样的眼神,她收敛了表情,规规矩矩地坐着直到散会。会后,她追着总务部的费经理要求调休,理由是前一阵过度疲劳预支了精力。费经理无奈地摇摇头,给了两天的休息,好在最近忙完了瑞明的工作,本就没什么大事了——君莫心下大爽,连连道谢,一下子觉得工作起来干劲十足。
瑞明的高级员工餐厅,短短的午餐时间马初景依然不肯放过韩自扬,几乎喋喋不休地唠叨身为总裁也不该擅自更改计划。
韩自扬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董事会都对这次活动很满意?”
“说了两遍了——可是,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是个完美主义的追求者?”马初景理直气壮地顶回去。
韩自扬再度陷入沉默。
“以后还有没有和南岱的合作?”马初景有些期待地问“一下子没人挤兑我,还真是不适应。”
韩自扬似乎有了些兴致,抬眼看了玻璃窗外,极高而透明的空间中人似乎也能漂浮起来,起起落落——最近自己的心绪竟然也如此一般。阳光跳跃着闪烁,让他想起那双琉璃般流转华韵的眼睛——于是淡笑问道:“谁敢挤兑你?”
“李君莫啊。这个小姑娘挺特别的。”马初景是营销总监,消费者心理滚瓜烂熟,看人心事方面亦是一流好手“老大,你知道是哪个吧?我阅人无数,嘿嘿,她肯定心理有障碍。”随即站起身来“算了,你也不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我先走了。”
“初景,那天我说了要请大家一起吃个饭。你去安排一下吧。”他喊住马初景,略有所思。
“行,我把南岱的人都叫上。”马初景爱热闹,一口答应下来“要不要叫上你学妹?”
韩自扬淡淡一笑:“不用。”含义很明确,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马初景应了一声,立刻嬉皮笑脸:“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女孩子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难得韩自扬没有否认,只是皱了皱眉:“你话太多了。”
“哦。明白——我尽量把能叫上的都叫上,老大,不让你失望。”
距离上一次这么舒服的自然醒大约足足有一个世纪之遥了吧。君莫依旧懒散地靠在厚实绵密的枕头上,一掬长发绸子般散落得乱七八糟,直到肚子实在有些饿得狠了,才不情愿地起床。她其实是个节奏很慢的人,至于为什么在学习、工作上效率那么高,她总是没好气地说:“都是些我不爱做的事情,当然要快些做完啊!拖着还不是心里发慌?”
所以她有正当的理由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cafeshop,心安理得地看着晚霞悄悄地从城市的一边渲染开来,浓墨重彩的绸缎竟似能将那冬日里的寒意驱散一般,君莫忽然低低地说“看,又是黑夜了。”
凌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君莫,你是不是有心理疾病?”
君莫漫不经心地顺着话茬:“从来没有——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男人那是数不过来啊,您别费心,我年轻貌美却不谈恋爱只不过看不上一般人而已。”
这番话说得顺溜无比,叫凌姐止不住地好笑。她努努下巴指着窗外,正开过一辆白色跑车:“你的至尊宝至少得开这种车,才入得了你的眼对不对?”
君莫哧地一笑:“我有那么浅薄吗?我的那位,得学富五车、深沉渊博,最好还清贫高尚,因为我向来不是势利眼”
她的话没说完,电话催命。片刻后,她支吾了几声,不情愿地挂上电话,犹然恋恋地看了一眼温暖的咖啡小屋:“饭局,推不掉。”
凌姐叹口气:“什么人的饭局?这么有面子,连你这种懒人都请得动?”
“真聪明,有权有势的人,我从来不敢得罪的。”君莫皱了皱眉,语气中几分萧索。
赶到南岱餐厅中最大的一个包厢,抬腕看看时间,已经半小时开外了。一推开门,三大桌的男男女女,扑面而来的喧哗差点没让她背过气去。真是一色的帅哥美女——南岱向来以美人闻名,瑞明的年轻男子也个个长相好、气质佳——气氛又岂会不融洽?
立刻有人打招呼:“李经理来了?”
马初景拽着她的手臂,不满地问到:“美女,迟到了——找你还真困难啊?”
君莫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我休息。”
马初景将她拉到自己这一桌,不由分说倒了杯酒,笑道:“不喝说不过去。”
只能接过来,一口喝完——今天来的人不少,好几个是南岱出了名的美女,君莫松口气,马初景果然又找别人去了,至少暂时放开了自己。
她百无聊赖地望着满桌山珍海味,这一眼却看到对面的男子——她知道是他请客,本来电话里马初景这么说,不过以为他买个单而已——原来是真的来了。
韩自扬穿着白色的衬衣,从她进门那一刻,目光便未离开,荡漾出难以言说的情绪,对上她的目光,展眉一笑——君莫心跳猛地失去节律,表情僵硬起来,似乎忘了怎么微笑,只能掩饰着低头吃了一口凉菜。
身边恩平忍不住哼了一声:“你看许优。”这样也好,她转开注意力,环顾四周。
许优自然在这种场合八面玲珑,正在对一个年轻男子劝酒,君莫一眼看去,那人似乎又不谙酒道,连连被灌了好几杯酒,对着许优脸已微红——不知是酒精上头还是为了别的。南岱多的是美女,瑞明亦多青年精英,想必这一顿饭能促成不少好事。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浑然没有注意到原来身边的位子早已乱了次序,人人交叉往来的互相敬酒说笑,这一桌上,似乎只有两个人岿然不动,各怀心事。
马初景挤到了君莫身边:“来,李经理,再干一杯。”
她微笑地饮下一杯,不动声色地轻声说:“我去下洗手间。”起身的时候倒是瞥到恩平略带情绪地一杯杯喝着酒,眼神飘忽。
站在门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想回去。凉爽的空气一下子带去了脸上发烫的温热感,又躲开对面的视线,总是觉得无限自由。
等到再回去的时候,自己和马初景的位子已被人占据,她眯起眼睛打量周围,懊恼地发现唯一空出的位子就在韩自扬旁边。
真想一走了之——可是他的目光明明已经扫到了自己,带着一抹兴味地挑起了眉梢——只能慢慢走过去,尽量自然地坐下。她想,那一日自己带了脾气对他说话他是知道的,这下真是难以开口了。也罢,那就直直地坐着。于是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对面的年轻男子。刚才并没有注意到的,可是灯光打在他的侧面,像极了记忆深处的一个侧影。于是忍不住抬眼偷偷去看那个陌生的男子——他的身上,有自己很熟悉的气质,或许就是书卷气——她许久未见的、贪恋如斯的感觉——只是过了片刻,还是回神,其实是两个完全不搭界的人罢了。
又觉得奇怪,周围明明那么热闹,可是为什么似乎这里只有两个人沉默而寂静的空间,谁都无意去打破。君莫挨不下去了,只能对他笑笑,试图找话说:“韩总怎么吃这么少?”
韩自扬略带诧异,似乎在微微忍着笑:“我吃得少?你进来到现在吃了几口?”
“是吗?”她也只能笑笑,重归寂寞。
“李经理,我想对那天早上的行为做出解释。”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着,迫得君莫对上他的双眸,而韩自扬亦像是准备充足,缓缓而道:“那一日早上我的处境尴尬,你知道,廖小姐和我”他想了一想:“不适合独处,所以,我追上你说了几句话。”
他说得含蓄“不适合独处”——所以拿她当做挡箭牌,倒也可以理解,君莫微微一笑。
她在小心掩饰,韩自扬还是看出了一丝的不以为然——她当然不以为然,她无意去追究他的风流韵事。而事实上,那样光彩夺目的两个人的纠葛,她也全然无意纠缠其中。
他却还是温煦地笑:“我的态度急躁了些,只是和心情有关。如果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你别介意。”——这是很明白地告诉她,只是因为那时她在而已,不是因为她是李君莫。
君莫松下一口气,很是谢谢他的解释——真心实意地笑了笑:“不会啊。工作上的事情,韩总随时来找我。怎么会不当?”
韩自扬听她说得语气轻松,终于放心。从进来至此,她的神态始终是带着警惕的。他自问并没有骗她,可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却实在是迫不得已。李君莫,似乎只在一切事情与己无关时,最容易放松开心情——而她这样子将自己保护起来,似乎也在逼他,不得不这样子重新处理两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