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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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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斯和安吉从怀里推开。“唉,”她说,嗓音颤栗着“我们在哭些什么呀?我们还会互相见面的。也许,你们的父亲会同意你们不时回来看望一下的。”

    她心里明白,这些话不是真的,但是如果这个谎话能有助于他们大伙度过下面几分钟的离别难关,还是值得的。

    韦斯站起来,挺起肩膀,将哭泣不止的安吉抱起来贴在他胸口上。没敢再看莎拉一眼,他小声说了一声揪人心肺的再见,走出门口。

    莎拉不由自主地跟在韦斯后面走出门口。康妮、罗布和杰夫看见了她,他们一个接一个爬出汽车,朝她跑去,泪水流到他们的脸上。

    啊,上帝,啊,上帝。

    莎拉猛力将他们一把揽过来,搂住他们,紧紧抱住他们,亲吻他们。一阵抑制不住的哽咽冲上她的喉咙,冲破了她的感情闸门,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她伤心的泪水,使孩子们哭得更加伤心了。

    “你们会将你们的情况写信告诉我的,会吧?”

    三个孩子全都抽噎着点头:“会的,我们一定会写的。”

    “好了,走吧,”她勉强自己说“你们的父亲在等着你们呢。要懂事听话,关照你们的爸爸。”

    “我们会这么做的,莎拉。”

    摩根站在汽车旁边,脸如冰冷的石块,沉默着一言不发。见双胞胎和杰夫那样依依不舍地从莎拉的怀抱里离开,他的眼睛里涌动着泪水。他知道,他们太伤心了。见鬼,对他来说,这也不是一顿轻松愉快的野餐。可是,他能有什么选择呢?

    不能仅仅因为孩子们觉得轻松些,就留在这儿,与莎拉一起生活。他的孩子们需要一个永久的家,一个由他们的亲生父亲提供的家。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这一点的。也许会。

    他们全家人终于全部坐进汽车后,摩根发动汽车,低头驾驶车子上路了。

    除了安吉外,其它孩子全都默不作声。安吉还在抽动鼻子,倒抽气儿。一会儿后,她突然大哭大叫起来:“要是飞人鳖又回来了,那怎么办呢?他不能找见我的!”

    摩根从后视镜里,看见杰夫用一只手臂搂着安吉:“上个星期,我把我那只鳖--t先生放走了,飞人鳖可能会找到他的。也许,他俩现在正在一块儿玩耍呢。”

    “你你是是这样想的?”

    “没错,”康妮说“它俩眼下可能正在一块玩得开心呢。”

    一会儿后,安吉又尖叫起来。摩根猛然一脚踩刹车,汽车在布满车辙印的泥土路上滑向一边,差点滑进路侧的壕沟里,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汽车。

    “铃铛!我忘了铃铛了!我们要回去拿铃铛!”

    摩根扑通一声跌回坐椅里。铃铛。那只耳朵上挂着铃铛的玩具熊。

    安吉放开嗓门又叫又哭又闹。摩根的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紧得使他的指关节都快要从皮肤里蹦跳出来。

    “我们最好还是回去,爸爸,”韦斯劝说道。

    摩根看了他的长子一眼:“你真的想回去,向莎拉再道别一次?”

    韦斯将视线调开,望着别人。一会儿后,他转过身去,将安吉抱到前面来,坐到他的大腿上。“唉呀,安吉,”韦斯柔声说,他那低沉平静的话音与安吉的尖声乱叫形成鲜明对照。“我想,你是有意把铃铛留在那儿的。”

    “我不不是有意留下的!我要铃铛嘛!”

    “嘘--别作声,现在听我说,”安吉突然不可思议地安静下来,说“我想,你们留下铃铛,这样莎拉就有人说话啦,这样,她就不会因为没有我们在身边,孤孤独独一个人了。”

    “可是,那个铃铛玩具熊害怕黑暗的呀,”安吉又抽起鼻子来。

    “莎拉知道这点的。她会好好照看它的。也许,她会叫它给你送来的。”

    “怎么送来呢?”

    “她可以邮寄嘛,”罗布说。

    “这样,她就得把它放进一个盒子里,”安吉不高兴地说,她那小小的拳头擦了擦眼眶。“盒子里非常黑暗,安吉怕黑暗的。”

    摩根将车倒回路上,继续往前开。

    “莎拉会想办法的,安吉,别担心,”韦斯对她说。

    莎拉木然站立在陡然的静寂中,凝望着路上汽车掀起的阵阵尘埃,她竭尽全力才克制住,没有像狗那样拚命追跑在汽车后面。她站在原地,一直望到望不见汽车的踪影为止。

    她勉强挪步,走回屋里。她见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弃留在楼梯半道上的铃铛玩具能,安吉的宝贝熊。她感到她像那只玩具熊一样,遭人遗弃了。滚滚泪水糊住了她的双眼,她跌跌撞撞爬上了楼梯,伸手将玩具熊抓起来紧贴在她胸口上,号啕恸哭起来--这就是她的一切了呀。

    一个小时后,丽塔发现她躺在楼梯上。

    除了与摩根的孩子们一起生活过外,莎拉生活过的家都不大,但也从未孤独地一个人生活过,在这幢古老的农舍里,她至少跟另外一个人生活在一起。

    一直有人跟她一起过日子,直到刚才为止。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要不是有那些家禽家畜作伴,她会狂乱得发疯的。但是,现在不会比从前更多地去关照家禽家畜了,也不会有更多的活儿好干了。这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干活儿,另外天气又热又干燥。

    由于酷热难当,母鸡肯定停止产蛋了,每年这个时候这是很正常的事。不平常的事是,鸡的饮水太热了,即使是在阴凉的地方水也热得烫手,因此必须每天给鸡换三次饮水。可怜的鸡们找到什么阴凉的地方,就往那里钻,伏在那儿张开口呼呼吐热气。再没有什么事比看见鸡们热得呼呼喘气更让人觉得可怜的了。

    在如此暑热的高温中,奶牛要找到足够的阴凉地方,那就难了。清凉新鲜的饮水也不够。奶牛一连几天站在齐肚深的水塘里,水塘里的水在日渐减少,奶牛只好将湿泥浆糊得满身都是。莎拉每次挤奶前,必须先把奶牛全身洗得干干净净,以免泥浆掉进奶桶里。

    酷热不仅只是煎熬着家禽家畜,而且同样煎熬着莎拉,将莎拉的精力一分一毫地熬干。她去到户外呆上十分钟,便感到四肢疲软,有如坠上了千斤重物一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挨过去,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

    晚上更难熬。这幢巨大的房子,阒然无声,令人感到凄孤幽幽。她听不到孩子们欢乐的笑声,也听不到孩子的哭骂吵闹声。

    愿上帝扶助她,她失去了摩根。在他俩快活非凡地在一起度过了短暂的几天之后,她就失去了他。在她饱含希望憧憬未来时,她失去了他。

    现在,阴森森的未来向她通过来,有如巨大的黑黝黝空洞,一旦她放下武器,便立即将她吞噬掉。她不会放下武器的。不管怎样,她会熬过去的,她决不会举手投降的。

    孩子们走了,摩根走了。这些,是她无可奈何的客观事实。她甚至不知道,他们去到了哪儿。也许他们回到华盛顿特区,这是她唯一能猜想到的地方了。在俄克拉荷马,摩根没有任何熟人关系,因此他不可能仍然留在这个州里。

    因而,她只能听从丽塔的劝告,放宽心来,振奋起来,尽量找些有趣味的事做。

    漫长的黑暗之夜似无止境地抖开,笼罩一切,无边无际,没有尽头。早上,接着而来的却又是火热的太阳炙烤大地,烤得一切都枯萎了。

    菜园开始枯萎了。为了避免烫坏农作物,她只能在晚上浇水。凌晨还凉爽时,也是湿气最重时,她从仓库里搬出一箱复合肥料,把肥料堆在每一棵作物的根部,这样既可以保持水份,又可以降低土壤的温度。

    周围城镇已经实行配水供应了。莎拉知道,她也要不得不小心节约用水了。

    她的那些宝贵的水,当然不会浪费在诸如洗车和游泳池之类的无价值的事情上。院子里的那些花圃也只得遭点罪了,莎拉不会把水浪费在装饰点缀上的。她的唯一水源就是她那口井,要是井水干了,便什么水也没有了。她不可能给城市打电话诉苦求援,也不可能给她所在选区的议员写信--她的用水问题,是无法从政治上得到解决的。水是来自大地的恩赐,来自大自然母亲的乳汁。莎拉决不会滥用水的,决不会用个精光的。

    水塘里的水可以给家禽家畜喝--它们一向是喝那里面的水的。水塘的水面浮满了水藻,鲜红鲜红的。即使是把水塘的水烧开了,她也无法喝,也不能用这些水煮吃,也不能用这样的水洗澡。

    院子的草木变得一片枯黄,那两只德国牧犬一点也不在乎。它们只管在地上刨坑坑,躲荫凉。它们沿屋子刨来刨去,在每棵树下刨坑坑找凉爽。

    在这样的酷暑中,唯一活得有滋有味的东西是蝗虫、马蝇、牛蛙、番瓜虫和黄蜂。番瓜虫躲在根部的覆盖层下,从番瓜的根茎里吸吮宝贵的乳汁。如果没有这些覆盖层,番瓜会死去的。

    那些个牛蛙,大多数比她的拇指指甲还长,在酷热中生气勃勃,快活惬意。牛蛙没有太多地打搅埃德娜奶牛--它浑身覆盖着泥浆,牛蛙叮咬不到它。可是,那些马儿就不同了。她很不喜欢化学葯品,但这时她不得不给马儿身上喷洒了许多驱虫剂--马儿拚命甩动尾巴,也无法把邪恶的马蝇赶走,不来叮咬它们。

    平时在鸡和鸭控制下的蝗虫,如今兴旺发达起来了。鸡和鸭一心只想躲荫凉,没有精力去啄食它们。莎拉在户外每走一步,便要惊飞起十多个大块头的蝗虫来,其中多数蝗虫飞落在她身上,停歇下来。她用手将蝗虫扫掉,才又继续往前走。

    酷热、绝望和孤独,这一切难道没有尽头吗?

    谤据电视上气象预报员的预报,干旱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

    白色的狗尾云飘过天空,嘲弄焦裂的大地。莎拉一天天越来越嫉妒那些白云,高空气流吹得白云飘飞翻滚,而在下面的地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儿。

    这就是俄克拉荷马气候的一大怪:气温高达华氏一百度时,没有一丝风儿;冬天,狂风劲刮。人们渴望企盼,哪怕是有一丝丝儿微风也好呀。

    冬天,寒暑表降到冰点以下,狂风肆虐,吹个不停,呼啸着吹过烟囱,扫过光秃秃的树梢。

    丽塔提出挨过暑热的办法:天气太热,她俩不能去小山散步了,只能坐在家里,一边啜饮冰冻茶,一边闲聊。莎拉很高兴丽塔的这个主意。这使莎拉振作起了一点精神,但不多,仅是一点儿。

    两个星期后,丽塔朝上举起了双手。“我算服你了,”她说。“看来,你并不想振作起精神来。你一门心思在这个空荡荡的又大又旧的屋子里苦挨时日,闷闷不乐。愤愤不平,想不通,解不开。我想了解的事情是,你究竟在苦苦思念谁--孩子们还是他们的父亲?”

    对最要好的朋友的气恼,莎拉只是眨了眨眼睛。感到忿忿不平?想不通?

    当然,这正是你的感受,你这个傻瓜。

    “哦,”莎拉说。

    “就是啵,哦。你甚至都不想过日子了,你心里知道这一点的。”

    莎拉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说得对。可是,对此我该怎么办呢?”

    “找点事情做做,”丽塔决然说。“去买东西,买件新衣服。见鬼,你有钱买一辆新车。你知道,花钱买开心有着良好的心理治疗作用的。你不敢花钱买有用的东西呀。想想买点琐屑的小东西嘛。”

    莎拉的脸上绽出了一点笑意:“心理治疗作用?”

    “对,这有心理治疗作用。相信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上次巴里和我干了一仗,我一气之下买了一百二十美元的内衣内裤。这使我感到像个百万富翁似地乐了好一阵子。”

    莎拉勉强笑了一半又抑制住了笑。她,莎拉穿新的内衣内裤没有人看。紧跟着,她咬了一下舌头--你又来了,又忿忿不平了。

    “好的,”她决然点了一下头,说:“明天我就去买东西。我们去哪儿买?”

    丽塔心怀歉意地告诉她,她和巴里明天要动身到塔尔萨城去,在她的双亲家里住上一夜。“可是,你别因为这个就不去买东西了。以前,你从不愿一个人去买东西,这次你就不要我作伴一个人去吧。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尽情地买吧,买到你不愿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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