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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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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的大门被脚踹开,花梨木的门板先撞上墙壁,而后剧烈的来回晃动了几下。

    薛翎万般无奈的暗自压下一声叹息。不用猜,胆敢用这么大声势闯进她办公室里的,全世界就只有这么一号人物。

    她自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抬头,对着来人抛了一个责备的眼神。“拜托!这已经是第三个门了,再怎么耐操的门也禁不起你每回佛山无影脚的折磨。”

    只见来人嘻皮笑脸的说:“没办法,我双手都没空啊。”裴敏肩上背着单眼子nikon相机,两手捧着一大堆的试片。兜头就往桌上一放。

    “这是什么?”裴敏挑起一边细细的月眉。

    “工作的半成品啊对了,你今早急call我有什么事?”

    薛翎给了她一个白眼“你总算记起了,在”她抬起手看着腕表“两个小时又四十三分钟后。”

    “唉,我公务烦忙啊,不过总编大人召唤我哪敢不回?”一脚勾来椅子,她大小姐毫不客气的往柔软的垫子一坐,两脚大刺刺往办公桌上一放。

    “好歹给点面子,教其他人看见了成何体统?”望着她脚上那双可以丢进垃圾桶的休闲鞋,薛翎光瑕无痕的额际轻轻打了个皱纹。

    “安啦,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办公室空荡荡的连个鬼影也没有,全世界就只剩下你这个驱奴者还在这儿没日没夜的工作。”她依然回以一笑。

    呸!堡作得像一只狗有什么用?老板知道了也不可能加薪,顶多口头上的鼓舞和赞美。

    偏偏薛翎耳根子软就吃这一套,几次别家杂志社以高薪聘请挖角,都被上头的人情给压了下来,几番欲走还留,到头来还是继续被奴役着。

    头头们就是吃定了她的高度责任感,和重感情的个性。

    精神上的鼓舞和成就感有什么用?精神满足的层面自我满足就好,不必别人来成就,这年头还是口袋里麦克麦克比较实在。

    裴敏和薛翎饶是有十年的死党支情,在这方面的观念仍是南辕北辙。

    “有一个新的任务要交给你。”看,三句话不离工作。

    “有什么好康,是要派我去欧洲取景呢?还是去北海道?”裴敏的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

    “都不是。我要你去一个派对取些素材回来。”

    斐敏闻言,五官全皱缩在一块。“嘎,派对?我不去!”她摇头如搏浪鼓。

    说不定一去又撞见什么见鬼的配对派对?上回奉旨去采访,结果回来只差没长针眼,配对?简直就是杂交嘛。这些有钱人搅在一起就喜欢作怪。

    去年经济不景气,连带的波及了出版业“云想衣”也不例外,读者群萎缩了将近十个百分点,销售量委实下降了许多。

    为了挽回颓势吸引读者的回流,即使像有理想性的“云想衣”也开始祭出一些洒狗血的手段,譬如内页报导所谓的名流社交或穿着的垃圾版面增加了许多。

    偏偏名人的宴会光彩炫目,他们身上穿的、手上提的无不成为流行的指标,经报导之后就会在普通大众之间造成一股盲目的跟风。

    “这一次不同,每年第一季社交界最大的盛事就是独孤或所发函邀请的派对,看在他的面子上,各业界的龙头大老都会拨冗参加。”

    “你要我一网打尽?”

    薛翎摇摇头“独孤或的宴会一向不欢迎记者,这回你混进去可得暗着来,主要目标是宴会的主人独孤或,最好能拗到一篇独家专访,要不就拍几张独孤或的特写交差。”

    “老大!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她何德何脑粕蒙这位社交界性子最古怪的独孤或青睐。

    “据可靠消息来源,这回他会参加自己主办的宴会。”希望这次的内幕消息够可靠。

    据说?

    据说、据说,多少暴力以汝之名行之。“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啊?”

    “不知道。”总之是宁可信其有。

    “他可能、也许、应该不会出席吧?”裴敏说得小心翼冀。

    “即使只有百份之一的机会,你也绝对、肯定、务必要去。”驱奴狂丝毫没有一点人性。

    裴敏眼睛贼不溜丢的转了几转,心中道:好样的薛翎!竟然这么不给自己的同学好友一个方便。

    好吧,你有你的张良计,我也有我的过墙梯!

    她想着想着随即摆出一个谄媚的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对自己的老同窗这样,你于心何忍?”她一双无辜的眼瞧着好友“唉,别这样嘛,给你看看这些可爱的照片这是我今天拍的儿童装照片喔,特别加洗了一组孝敬您老人家的。”

    果然那厢闻言,所有一板一服全都抛到脑后。“卡哇伊!”薛翎接过照片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缝。

    忘了提醒一句,这位无坚不摧万能无敌的上司唯一能打败她的就是小孩子,她的恋童癖简直是病入膏盲。

    每回有失踪儿童消息,裴敏总会怀疑是这位薛翎小姐终于犯痒下手。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为何不自己去生一个?”她瘫在椅子里,饶起二郎腿,抖着一双又脏又旧的鞋子。

    “开什么玩笑?我干嘛笨到和自己过不去!一个婴儿足以教你的人生万劫不复。”她头也不抬的继续对着一堆儿童照流口水“最好是别人的小孩,开心时逗逗他,腻了就丢回给人家父母,一点麻烦也没有,多好啊。”

    所以说薛翎这女人真是冰雪聪明,不过她的笑容很教人看不顺眼。

    “小姐,麻烦你可否收敛一点,你笑得眉毛像两条毛毛虫在蠕动,口水都要淹没了一桌子。”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去你的!”薛翎终于抬头射来一记淬毒的寒光“眉毛像两条毛虫?那不是腊笔小新才有?!”亏她想像力丰富,竟然想得出这种不伦不类的形容词。

    就算自己眼睛小了一点又怎样!现在流行复古风,东方美人可吃香哩。

    薛翎顺手收了收照片打算重拾旧话,方要开口,一阵风突然扫进办公室,两个女人同时抬头眯起阴眼盯着不速之客。

    来人身高六尺,姿态婀娜。那妖媚狐眼的模样若生在古代必是亡商的妲己,灭周的褒拟.只可惜“太好了,你们两人都在,我正愁找不到伴一起吃饭呢。”他一屁股就坐在桌上。

    一开口就泄漏了男儿声。

    是了,这位比女性娇媚的家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男儿郎。

    程嘉轩,她们的好姐妹!

    “瞧瞧我今天特制的生莱沙拉,热量绝对不超过五百大卡,大家放心吃吧。”他细心的为两人布莱。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低下头看了看那堆花花绿绿:红萝卜、西洋芹、莴苣、黄瓜、花椰菜。

    “吃这堆鸟食?你不要饿死我!”裴敏首先发难。

    “我说阿轩哪,要请人吃饭这些也未免太寒酸了吧?”薛翎也看不过去了。

    程嘉轩慢条斯理的将口中的青莱嚼了足足三十三下,再吞下。之后拿起餐巾纸拭唇,他抿子诏作之淑女,连两个女人都自叹弗如。

    “喂,可别小看这些食物,它们可是减肥圣品呢,我可是靠这些食物维持我美丽的身材,连续三年保持我首席模特儿的地位!”他得意洋洋的说完,还刻意挺了一下胸。

    “美丽?我看是骨瘦如材才对!每年的饥饿三十活动该拿你当难民展示。”裴敏看不过去了。“瞧你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模样,也只有模特儿这变态的行业才会容许你这病态的人种。”

    身处在流行时尚圈的边缘,裴敏看多了圈内男男女女为了争得一席地位无所不用其极的减肥方式,一个个饿到前胸贴后背,还沾沾自喜,这样的观念不是变态是啥?

    “拜托,这叫做流行好吗?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没脑筋只会迷恋肌肉男啊?少老土了!”他又塞进一口红萝卜。

    裴敏两眼喷火,写着挑衅“肌肉男又怎样?”她的品味不同,一向偏好肌肉男。

    裴敏家中是三代传家的武术馆,打小就看着阳光下一具具威猛的男体在庭中练武,耳濡目染的结果,审美观自然有迷恋肌肉男的倾向。

    本来就是嘛!一个男人若抱起来松垮垮的或是弱不禁风,哪能带给女人安全感?

    那厮还没察觉到裴敏的不善,只是故作高姿态的说:“不怎么样,只不过大而无当罢了!”

    裴敏鼻息喷气,阴森森的冷笑。“大而不当也总胜过你们这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妖。”

    “哇!我不来了啦,翎翎你评评理,她做人身攻击!”他拉着薛翎的臂膀象女孩似的撒娇。

    薛翎揉了揉眉心“唉,你们别闹了好吗?嫌工作太清闲是吧.我这还有几份差事等着两位尊驾上工!”而且这是人身攻击吗?她怀疑的看着程嘉轩扭臀跺脚的模样,私下不得不承认裴敏所言有七分真实。

    话一出口,原本还针锋相对的两人马上噤口不敢作声。

    “这还差不多。”薛翎满意的看着两人。“裴敏,刚刚交代的事”

    “大总编,其他的事好说,这专访只有四个字:没、得、商、量。”裴敏二话不说一口回绝。她一手支着下巴,嘴里叼着一根西洋芹没劲的嚼着。

    “发生了什么事?”忘了刚刚的口舌之战,这回程嘉轩又兴致勃勃的想一探究竟。

    “咱们薛大总编突然得了失心疯,非要我去挖独孤或的独家。”

    “独孤或?好耶!”程嘉轩忙不迭击掌。“这家伙可以说是票房的保证。若是挖到了独家,这期云想衣铁定卖翻了天,最重要的是听说他好帅喔”一见到裴敏警告的眼神,他连忙缩口。

    “瞧,连阿轩都承认这点子很好,你大小姐有什么理由不接?”薛翎趁势追击。

    “有,因为当狗仔队的不是你们。”裴敏不为所动。

    薛翎见她一副铁了心的模样,改探迂回攻势。“别这样嘛,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云想衣要想突破前几期的低迷非得靠你的帮忙了,我知道你有个敏锐的新闻鼻,要搞定独孤或就非靠你不行。”

    “你就不怕我被那家伙反噬吃干抹净。”裴敏反问。

    “哈!谁要有本事吃你也得小心被刺梗到喉咙”程嘉轩在裴敏凌厉的目光中又一次委屈的缩口了。“唉,处在你们两个女人之中真是教我左右为难。”

    “左右为难是低能、懦弱、三心二意、不负责任的借口。”裴敏一副哥儿们般的搭上他右边的肩膀。

    “也是乡愿、怕事、逃避现实的代号。”薛翎则是蜇到他的左边给他一个致命的眼神。

    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的程嘉轩非常哀怨的左右来回看着她们。

    “所以你快快给我下决定!”最后两个女人同时在他耳边大声咆哮。

    “哇!不玩了啦,你们两个联合欺负我!”他又是跺脚又是抿嘴的,好不媚态横生。

    裴敏惊讶的瞧着他的“花容失色”虽然说认识阿轩多年,有时还是不太习惯他比女人还女人的抚媚。

    她看着他,突然福至心灵,脑袋精光一闪。

    “你你你你干嘛那样看我?”刚刚他那模样若是花容失色,现在则是惊恐交加。

    “我怎样看你?”裴敏笑得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猫,而程嘉轩就是那任她蹂躏的可怜老鼠。

    她不理他,转对薛翎咬耳朵。“翎翎,你想说不定独孤或喜欢的会是这种调调”

    她在薛翎的耳边叽叽咕咕的出馊主意,活像古代的佞臣,完全是典型的“宁可死道友,不可死贪道”也不管是否陷人于不义,最要紧的是自己能脱离苦海。

    “嗯”薛翎以食指轻叩桌面,显然在思考这个可能性。“不成!独孤或的报导中向来是左拥右抱着美女。”

    “也许那些花边只是烟幕弹啊,为的是要掩饰他敏感易碎的心灵。”她夸张的表情故作西子捧心状。

    程嘉轩在一旁雾煞煞的不知道她俩在打什么哑谜。

    良久,薛翎终于下了结论。“裴敏,你说的狗屁话我虽然一句也不赞成,但是我誓死维护你发言的权利。”

    “哇!死薛翎,你真是太不上道了。”裴敏气得直跳脚。想到被薛翎收进抽屉中的那一叠进贡照片,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敏,你去是不去?”谁都知道当薛翎唤她单名时就是风云变色的前兆。

    “本姑娘说不去就不去!”

    “真不去?”当年的凯撒大帝就是太臭屁才会遭人暗算给毙了。

    “说不去就不去。”

    薛翎指头在桌上敲着,沉吟道:“嗯,我想一想,这次有个到东京赏楼的取景,该找谁去呢?大宝还是小b”

    “哇!我啦我啦。”露出亮晶晶的谄媚乞求状。啧!太没骨气了,正是裴敏的拿手把戏。

    “想去是吗?”薛翎冷眼见她如哈巴狗猛点头,猛不及防的劈头给她一记爆栗“那就先把独孤或的独家给我弄到手!”

    “我回来了!”迎接裴敏的是一室的宁静。

    尼采和笛卡儿是她最不尽忠职守的室友。然而话又说回来,对于一只半聋的猫和一只半盲的狗,你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

    但两家伙的鼻子可灵得很,通常可以千里闻香而来,今天竟如此反常,这两家伙八成又不知道煞到哪家的猫狗了。

    “好吧,我好歹已经尽了主人告知的义务,你们没福分就算了。”

    她打开盒盖,顾不得形象大坑阡颐了起来,不一会儿盒内已见底,她尽兴的打了个饱嗝,只留着一桌残渣剩汤的垃圾。

    这时老狗尼采突然自左后方一个窜出,老猫笛卡儿则是跟进跳上矮几,一大一小先是把关东煮盒子咬个稀巴烂还不尽兴,尼采见盒里没搞头,就一个回旋踢将盒子踹到角落处以示不爽。

    笛卡儿则是盘据在桌上,那睥睨的眼神像是不满的说:老大,有好吃的东西也不call我一下,太不够意思了吧?

    “喂,两位也太不知好歹了吧,是你们自己不遵守家规,错过吃饭时间可怨不得我。”

    “汪!”

    “妙!”

    一猫一狗齐声抗议,并用哀怨的眼神控诉她的暴行。

    对峙了半晌,她双手高举竖白旗。“算我怕了你们。”

    “汪!”

    “瞄!”

    这回的声音有得逞的味道。

    裴敏摇摇头,摸摸口袋里的铜板。“乖乖在家里等我。”说完,她一手拎起了钥匙出门。

    距离巷口的便利商店不过才几分钟的时问,很快就用不到百元的关东煮打发了一猫一狗。

    夜里她躺在床上,怔怔地听着屋里一猫一狗起伏有致的呼噜声,等着睡神降临。

    四周一切归于宁寂,任何声音分外清晰。尤其是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比新式建筑,鸡犬相闻说得可不假。

    房子外邻巷的摩托车轰隆隆的震天响着,在远一点的地方是两个寒暄哈啦的主妇,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是闷闷的轰隆声。

    快下雨了,裴敏心想。

    能在台北市中心以四千元租到一楼十多坪且有花园的房子,她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只是这违章建筑的墙稍嫌薄了些,周遭呼么喝六的声音常常穿壁而过。

    鸡犬相闻并不打紧,比较“监介”的是半夜里不时把左右户的夫妻淫声浪语全给听了进去。

    虽然这一带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夫妇,然礼之大伦嘛,就算是七老八十的夫妻,偶尔也会想给他“敦”一下。只要他们看得开,不介意多了一个被迫的听众,她也将就听一下啦。

    她又翻了个身,才刚捕捉到一丝睡意,脑中想到明天的采访,就一个头两个大,睡意顿消。

    这时窗台上滴滴答答地,果不其然下起了夜雨。天空的雨下着,雨滴僻哩啪啦如千军万马奔腾落下,又如佛朗明哥澎湃的舞曲,隔绝了整个世界,她被困在这里,仿佛等着某个预感。

    预感,一个很不科学的字眼,像一道闪电碎不及防的直直劈下,晃过脑中,嵌在心上。她定了定神企图捕捉却无以名之,不经意处却又清晰弥漫。

    自从半逼半迫的接下这工作,她一整天都沉浸在这种若有若无的恍惚中,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唉,我拒绝去想了。”拉起被把头一蒙,没一会儿工夫人已见周公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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