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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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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间听见任天生派人送食物来,珊瑚与他说了几句。

    饼片刻,又听见马星南来找。

    珊瑚告诉他:"都休息了。"

    "刘太太呢?"

    "也睡了。"

    清流耳朵醒着,只觉得滑稽,她牵了牵嘴角,落下泪来。

    半夜醒来,发觉珊瑚在看电视。

    她问:"你不累?"

    "跟太太那么多年,练了出来,并不是特别疲倦。"

    "你真忠心。"

    "这是缘份。"

    电视正播新闻片,地球不知哪个角落天灾人祸,新闻报告员的声音却不温不火,十分冷静。

    清流用手揉一揉脸,"旅程结束了。"

    珊瑚讶异地抬起头来,"是吗,你认为如此?"

    "一到岸,我们就各散东西,如果你不嫌弃,珊瑚,我希望与你做一个朋友,保持联络。"

    "唐小姐,你有一颗好心。"

    清流微笑,"一听这非份要求,即时与我生疏。"

    珊瑚说:"真没想到任天生是船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据船长说,他是船主之子,他家族买下这条船,派他上船视察,做详尽报告,以图改良或维持服务水准。"

    清流静默。

    "不可思议。"

    清流轻轻接上去"“然后,是苦工或海浪使他发昏,他异想天开,他竟向一名穷家女求婚。"

    "出生富裕也不是他的错。"

    清流一听,笑出眼泪来。

    从来没有人那样为富家子辩护过。

    她摆摆手,回房去休息。

    半夜,像是听到有人哭泣,跳起来,侧着头听半晌,船舱内静寂无声,她才知道是幻觉。

    一下子没法再睡,看着天花板,天渐渐亮起来。

    清晨,她到甲板去散步,迎面而来的人客向她问候,不忘加一句:"刘太太好吗","刘太太起来没有"。

    清流取出刘太太的墨镜,架在脸上,顿时拒人千里,人家不好意思搭讪打搅。

    任天生过来陪她站在栏杆旁。

    清流笑笑,"你好。"

    "发生许多事。"

    清流答:"是。"

    "很佩服你的镇定。"

    "连自己都纳罕,居然不慌不忙,涎着脸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要向你道歉。"

    "你做了什么坏事?"

    "我没告诉你我真正身份。"

    "微服出行,当然不便宣扬。"

    任天生大喜过望,"你了解?"

    "不,"清流看着他,"我一点也不明白,这事,也同我没有什么关系。"

    任天生知道她还是生气了。

    清流说:"原来整条船属于你家,那多好,浮岛似,将来,可以借它来举行豪华婚礼,把人客全部请到船上,吃喝玩乐三日三夜,多美妙,主人宾客永志难忘。"

    半晌任天生才答:"我们家一向低调。"

    清流说:"对不起,我竟怀着暴发户意识。"

    任天生知道一时间她下不了气,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情绪异常,值得体谅,他不去勉强她。

    任天生身边传呼机响,清流温和地说:"咖啡厅叫你去侍应,还有,酒吧需要人调酒,说不定,厨房找帮手。"

    任天生尴尬地说:"对不起,失陪。"

    船慢慢靠岸。

    旅客兴奋得不得了,纷纷聚集甲板,等待上岸。

    清流与珊瑚维持缄默。

    珊瑚说:"任君从头到尾亲自处理这件事,是托你的鸿福。"

    "他不过照规矩办事。"

    有人敲门。

    珊瑚一看,堵住门,不肯放他进来。

    "我特地来探访刘太太。"

    "刘太太休息。"

    清流站起来一看,发觉是马红梅。

    "刘太太不舒服,不愿见客。"

    "我有话说,我进来等她。"

    清流帮着珊瑚把她拦在门外,谁知马红梅伸手一格,把她们二人推开,自顾自进来坐下。

    老练的珊瑚马上拿起电话叫服务员。

    马红梅恼怒地说:"你们两个刁仆太过无礼。"

    任天生已经赶到,客气地说:"马小姐,请你即刻离开。"

    "为什么?"

    "刘太太不想见你。"

    马红梅下不了台,脸上一块青一块白,强横地说:"我与刘太太是世交。"

    忽然之间,马红梅掩到寝室门前,用手一推,想看个究竟。

    清流的心急像是要跳出来似。

    可是马红梅打不开门,门早已锁上,推了几下,只得放弃。

    清流与珊瑚齐齐感激地看向任天生,想必是他周到。

    任天生这时不客气了,"马小姐,请。"

    马红梅悻悻离去。

    珊瑚问:"她来干什么?"

    清流答:"像她那样被宠坏的人,一直以为世界属于她,通行无阻,她没想过有什么地方不该去,总而言之,她想去就去,只有不高兴时才不去。"

    任天生笑了。

    珊瑚说:"任先生,多亏你锁上了门。"

    任天生莫名其妙,"我以为是你们上锁。"

    清流微微变色,过去寝室门边,伸手一旋门把,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三人面面相觑。

    她不想见外人。

    珊瑚落下泪来,这次,她关上门,加锁。

    堡作人员来了。

    任天生说:"你们先到图书馆去等一等。"

    珊瑚说:"我尚未梳洗。"

    清流跟着到珊瑚房中。

    东家已经不在,她恢复旧时打扮,白衬衫蓝布裤,不知多自在。

    珊瑚看着她,"我这才知道,唐清流最好看,原来是作女学生打扮。"

    清流笑了。

    忽然想起来,"太太那十只箱子怎么办?"

    "还都得带回去点清楚,一件不能少,否则欧阳律师会找我们说话。"

    "她没有亲人,东西都给谁呢?"

    "有了财产,当然有亲戚,你没听那马小姐说?她就是世侄。"

    整整十只大箱子,抬上抬落,不胜欷虚。

    清流忽然想到最大的现实问题:"我的薪水"

    "放心,一定会发放。"

    清流松口气,"回到岸上,我得租一间公寓,安顿下来,找份工作。"

    珊瑚看着她,"我以为你会结婚。"

    清流苦笑。

    "不怕,有的是机会。"

    她俩稍后上岸,欧阳比老程早到。

    大家默默无言。

    稍后老程及时赶至,站在最后排,众人都不再流泪。

    仪式非常简单。

    律师与任天生握手,"我代表刘太太向你道谢。"

    任天生欠欠身子。

    "我们就此告别,行李到岸,请通知我们领取。"

    任天生答:"请放心。"

    珊瑚说:"来,清流,我们陪太太回家去。"

    任天生叫住她,"清流"

    没想到老程会开口:"任先生,现在我们都不再有心情,不如改天才见面详谈。"

    清流投过去感激的一眼。

    她轻轻问老程先生,"我该往何处去?"

    "先跟我们回大屋。"

    欧阳律师说:"届时我会宣读遗嘱。"

    他们一行人匆匆回家去。

    房门一打开,清流仿佛还听见刘太太骂人摔东西的声音,不由得怔怔发凯。

    她的寝室最接近主人房,一进房,看见床,便往下倒。

    也不知睡了多久。

    期间知道有人进来过,与她说话,叫她,她也会应,只是醒不来。

    连医生都进来看过她,轻轻就:"没事,年轻人能睡。"

    终于珊瑚来推醒她:"清流,欧阳律师快来宣读遗嘱了。"

    清流答:"不干我事。"

    珊瑚笑,"太太有话说,你总得听。"

    清流挣扎着起来,"是,是。"

    "睡了廿多个小时了。"

    清流吓一跳,原来一日一夜已经过去,她颓然,"真没用。"

    "大家在楼下等你。"

    清流连忙梳洗更衣,换上黑色衫裤。

    大家果然在等她,没想到老程先生如此尊重人。

    清流轻轻坐到后排。

    欧阳律师放下茶杯,"都到齐了?"

    老程应了一声。

    "刘巽仪夫人大部份财产都捐到慈善机关。"

    "其馀小部份财产分赠曾经服务她的员工,正规薪金及遣散费除外,作为奖金。"

    欧阳律师读出名字:"程瑞,我的管家及忠友,在我家工作二十二年,我把近郊落阳路三号小别墅送给他,另外现金"

    老程先生用手帕印眼泪。

    "老程,这话是你说的,你最不会花钱,给多你也无用,如果还有可能的话,速速成家是正经。"

    大家低头会心微笑。

    "洪珊瑚,不嫌其烦,忠心服务十七年,在我房里穿插,从来不会不见一枚针,可是一直想回家与亲人团聚,我赠她"

    珊瑚端坐不动,看得出感怀至深。

    接着是厨子、园丁、女仆、司机,各人都有丰富的礼物。

    忽然,清流听到自己的名宇。

    "唐清流,我们认识不到一个月时间,可是待我赤诚,使我感动,清流似我年轻时,除却青春,一无所有,最担心无家可归,清流,我送一笔证券给你,看看是否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欧阳律师读到这里,耸然动容,像是十分意外。

    清流本身莫名其妙。

    债券,可以当燃眉之急吗?

    读毕遗嘱,珊瑚叫人取出一只水晶碟子,上面放十来件珠宝。

    "太太说,各人挑一件做为纪念,清流,你先拣。"

    "不,"清流连忙谦让,"我最后来,应由老程先生先。"

    老程苦笑,"女性饰物,我要来无用。"

    都是不贪婪的君子人。

    镑人随手挑了一件离开书房。

    碟子上只剩下一只没有宝石的指环,清流顺手套在右手中指上,尺寸刚刚好,半晌,又脱下来细看,见指环里恻刻着字母,分明是姓名缩写,是m与w,这两个人是谁呢?

    随着主人逝世,一切往事都已湮没。

    "唐小姐请留步。"

    清流转过身来。

    欧阳律师上前来谨慎地问:"唐小姐,可需要我帮你打理那笔证券?"

    "需要专人打理吗?"

    "我想需要。"他吸进一口气。

    "那就麻烦你了。"

    "唐小姐,每个月分利息时我通知你。"

    清流问珊瑚:"是些什么证券?"

    "我不知道,从未听说过,你真想知道是怎幺回事,到欧阳处叫他解释好了。"

    镑人已打算收拾行李离去。

    除出清流,他们都有地方可去,接着的一个星期内,老程先走,接着是珊瑚。

    她问清流:"找到居所没有?"

    "在看小鲍寓。"

    "别太挑剔。"

    清流苦笑,"欧阳律师说他可以帮忙。"

    "嗯,他那样热情,可见太太给你那笔证券价值恐怕不少。"

    清流不语。

    "清流,我们走了之后,你多多保重。"

    "我明白。"

    所有的人都走了,女佣、厨子、司机、园丁,大宅只剩下清流一人。

    一开口,空洞的大屋会有回音,家俱都用白布遮着,黄昏、清晨,特别寂寥。

    也只有清流不怕。

    她仍住在二楼的客房内,像在看守这间大屋。

    一日,上午明明阳光普照,下午忽然阴霾密布,满楼的风把落地长窗吹得又开又关。

    泳池的水已经放干,半池落叶,野草长得一地,清流这才发觉,豪宅同美人一样,需要不住维修装扮。

    一旦疏忽,马上憔悴,房子已经决定出售,经纪带好几个客人来看过,迟早成交,到时不想走也得走。

    这一点,欧阳律师已经提醒过她。

    来的时候一无所有,走的时候也毋需带行李。

    骤雨大点大点落下,打在地下,啪啪声,一个个大大椭圆形渍子,很快填满整个红砖地,清流闻到一种燠热的水蒸气味。

    随后,气温突降,大屋内尤其阴凉,一声雷接另一声,电光霍霍,如探照灯般自窗户窃入乱钻,似在四处搜索,怪不得古时有传说:雷神会把罪人搜出来击死。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

    清流不是没听见,而是不相信在这种天气会有人来大宅。

    只有任天生打过电话来,她因不想与他说话,没有复电。

    这下并没有听到有车子驶近声音。

    门钤又响了。

    她不得不下楼去看个究竟。

    才走到大厅,忽然看见高大的黑影挡在她面前,清流这一惊非同小可,是谁,谁闯了进来?

    又一下闪电,照得大厅像白昼似。

    那人穿着黑色西装,肩膀处已经淋湿了,他开口了,低沉的声音,"清流,是我,我自偏厅长窗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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