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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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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裕进紧握祖母双手。

    “别难过,别抱怨,也别望报酬。”

    “是,祖母。”

    “应当感激印子丰富了你的生命,彼此都有真挚的付出。”祖母说。裕进鼻梁像是中了一拳,痛得双目通红。

    这时,祖父扬声说:“外头已经阴凉,还不进来?”

    祖母对裕进说:“来,扶我一下。”

    她一时站不起来。裕进吃惊,整个暑假浸淫在个人私欲里,竟没发觉祖父母体力又退了一步。他轻轻扶起祖母,祖母抬头看着高大英俊的长孙,十分欢欣骄傲,轻轻靠着他肩膀慢步走回屋内。

    裕进挺一挺胸膛,仿佛又坚强起来。

    第二天,父亲给他一个电话。

    “你也该回来了。”

    裕进忽然垂头“是,我明白。”

    “甚么?”陈先生从未见过儿子那样乖顺。

    “我这就去办飞机票。”

    “有本事的话请老人家一起来,度假也好,长住也好,一家团聚。”

    “我试一试。”

    “还有一个消息:你姐姐裕逵昨日带男朋友回来吃饭。”

    “啊。”裕进吃一惊。

    “是呀。”陈先生欷歔“她对那小子关怀备至,我吃醋了。”

    小姐姐竟有男伴了,自幼以弟弟为重,凡事先让弟弟,着弟弟到处走,被弟弟欺压只是忍耐的裕逵如今别有钟爱对象了。裕进像是失去一条手臂般仿徨。

    以后,谁做他枪手替他写报告?

    “那小子真好福气,今时今日,像裕逵那般贤淑的女孩实属少有。”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普普通通,黑黑实实,很会享福。”

    案子都视他为假想敌。

    “读书还是做生意?”

    “取到学位后在父亲店里帮手。”

    “养鸡还是养猪?”

    “做极偏门的行业。”

    “那又是甚么?”

    “养殖兰花,据说得过无数奖状。”

    “是吗,裕逵怎样认识他?”

    “在一次晚会上由友人介绍。”

    裕进一时忘却私人痛楚“家里有多少兄弟,父母生活可正常?”

    双重标准来了,他对自己的朋友甚么都不计较,只要喜欢就行,可是姐姐的对象却要百分之百合卫生标准。

    “你自己回家来审问她吧。”挂断电话。

    祖母在一旁轻轻说:“南美女作家阿扬提说:生活便是失去,婴儿长大了,我们失去那软绵绵的一团粉,青年老去,又失去最好岁月,子女结婚,成为别人配偶,父母又怅然若失,若不能忍受失去的痛苦,一个人简直不会成长。”

    裕进知道祖母藉词在安慰他。

    “祖母,一起往旧金山度假如何?”裕进问。

    “明年春天我们两老乘邮轮环游世界,途经旧金山,一定来看你们。”那即是婉拒一家团聚的建议。

    “裕进,记住,相处易,同住难,一间屋子只能有一个女主人。”

    “祖母,思想如你这样灵通,做人一定愉快。”

    “这不叫灵通,这叫识相。”

    第二天,他把回家的决定告诉袁松茂。

    小袁感喟地说:“你真好,放完假,回去了,这里一切,死活与你无干。”裕进笑笑。

    “你知道洪钜坤已经包起刘印子?”裕进不出声。

    “还有见伊人吗?”裕进摇头。

    “听说他打她,视她为禁脔,但却不吝啬金钱,要多少给多少。”裕进仍然沉默。

    “你也算是见识过了。”

    “嗯嗯。”“明年暑假,还会回来吗?”

    “明年去印度南部。”

    “裕进你真会开玩笑,今晚我同你在玫瑰人生酒吧饯行,多多美女,你不会失望。”

    “谢谢你松茂。”

    那一日阳光很好,裕进找到伊蝶庇亚芙的唱片玫瑰人生,在书房轻轻播放。

    电话响了。

    喂地一声就认得是印子的声音,但,那真仿佛是前生的情谊了。

    “裕进”

    是裕进替她解围“伤势好了没有?”

    “用厚粉遮掩,镜头相就,不甚碍眼。”

    “那就好。”

    “听说你要回旧金山?”

    “消息传得真快。”

    “你走了以后,我再也找不到你,只好人头狗身,四处流浪,最后死在阴沟里。”

    “再预言下去,当心一切会成真。”

    印子饮泣。

    “你想得到的一切,都已得到,为何哭泣?”

    “那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可是,除出你真正想要的,其它一切都已得到,还有甚么好抱怨的呢。”

    “裕进,你说得对。”

    “听听这首怨曲,听歌手唱得何等沧桑、无奈,却对生命仍然充满热情。”

    拌播完了,裕进听到嗒地一声,电话挂断。

    他用枕头蒙住头,在床上赖上半天。

    晚上,裕进憔悴地找到玫瑰人生去。

    一屋是漂亮而妖冶的年轻女子,袁松茂看见他迎上来介绍:“丽珊、丽瑜、丽琼、丽碧,轮到丽字辈抬头了。”

    裕进坐下来喝闷酒。

    人愈来愈多,都听说是小袁请客,蜂拥而至。

    半夜,裕进已有七分酒意,也觉得人生除却贫同病,也没有其它大碍,正想与其中一名艳女攀谈,忽然之间,众人眼睛齐齐一亮,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门口出现一个红衣女郎,隆胸、细腰、长腿,这是谁?

    呀,看真了,是刘印子。

    她剪短了头发,化浓妆,嘴唇上胭脂像滴出血来,大眼睛更显得鬼影幢幢。

    裕进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裕进,跳舞,别说话。”

    “真是你吗?抑或,我疑心生了暗魅,醒来一看,原来是另外一个女子。”

    “的确是我。”裕进不信,大声叫松茂。

    小袁过来,他问他:“真是印子吗?”

    “是她,我通知她来。”裕进颔首。

    他无论如何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只听得印子轻轻说:“真男人不哭泣。”

    这个时候谁要做真男人。

    “你明天走?我来送你。”

    “你忙,走不开,我会了解。”

    “要走,一定走得开。”印子微微笑。

    裕进答:“我会记住这句话。”

    这时,不远之处,有人轻轻举起照相机,按下快门,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因为没用闪灯,无人注意。

    袁松茂眼尖,觉得有人形迹可疑,走过去“喂,你。”

    可是那人已经混在人群里失踪。

    小袁自己忙得要命,左右两边都是女伴,双手抱着酒杯酒瓶,当然再也无暇去研究那人到底是谁。

    有人问:“红衣女是甚么人?”

    “刘印子。”

    “怪不得,也只有她配穿红。”

    “上帝造人也真偏心,标致起来,可以好看到这种地步。”

    舞罢,裕进与印子坐下来。

    她叫了冰水给他喝“好些没有?”裕进不出声。

    “这次回去,升学还是做事?”

    裕进有点负气:“买一座葡萄园学酿酒,天天卧在醉乡里。”

    印子笑了,她耳后,用印度墨写着小小一个好字,亦即是女子。

    那一挞皮肤极少机会见到阳光,白腻似羊脂,裕进凝视。

    本来是一个仙子般清丽的女子,因这一点点不羁的记号泄露了消息,带起遐思。

    这时,一个男人醉醺醺走过来,脚步都不稳了,可是嘴里却称赞印子:“美人,美人。”

    印子不但没生气,反而客气地道谢:“过奖了。”

    醉汉说:“我有个朋友,他也想见见美女,可否带他过来?”

    裕进说:“你醉了。”

    那人摇摇晃晃,朝另一头走去。

    印子看看时间,裕进是聪明人“要回去拍戏了。”

    “煞科戏,最后一场。”

    “恭喜你,终于大功告成。”

    “裕进─”

    这时,那醉汉又出现,这次,带着比他还醉的伙伴,两个男人,齐齐端详印子,一起说:“美得不像真人,可是,把老郑也叫来开开眼界。”他俩彼此扶着又走开。

    裕进说:“我送你。”

    “不用,司机在门口等。”

    “印子,今时不同往日。”

    印子黯然地笑,她掐住自己纤细的脖子“这颗头颅,快要接到狗的身上。”裕进把她拥进怀里。这时,醉汉又来了,一共三个人,笑嘻嘻,对印子说:“漂亮面孔真叫人心旷神怡,是上帝杰作。”

    印子忍不住笑“谢谢,谢谢。”

    “你看,她一点架子都没有。”他们终于十分满意地走开。

    裕进送印子到门口。大块头司机看到她如释重负“刘小姐,这里。”她登上车子走了。袁松茂跟出来,站在裕进身边。

    “算是有足够人情味。”

    “你也是,小袁。”

    “明天我不去飞机场了,你有空回来看我们。”

    “这是我伤心地,我不要再来。”

    “心情欠佳时勿说气话。”

    “送我回去睡觉。”

    “我比你更醉,叫出租车吧。”

    到底年轻,靠床上略眠三两个小时,祖母来叫他,一骨碌起床,梳洗完毕,白布衫牛仔裤,又是一条好汉。祖母依依不舍。

    “我还有事,去一去邓老师处。”

    “速去速回。”

    他买了一大束白色百合花敬老师。

    邓老师满面笑容:“裕进,你是我学生中至特别的一个。”

    “是因为最蠢。”

    “不,最最聪明敏感,不学好中文太可惜,只有中文才能表达你的心意。”

    裕进微笑。

    “你要走了,唉,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回来一定拜访老师。”

    “给我写信,可得用毛笔写了邮寄,不准用电邮。”

    “是,老师。”

    邓老师:“永婷也要回家了,呀,我这中文班门庭可冷落啦。”

    裕进忽然说:“老师,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我是书生,不是武将,你怎么同我说这些切口。”

    裕进殷殷话别。来的时候,是一个纯洁的青年,走的时候,心里伤痕斑斑,裕进感慨万千。祖父亲自驾车送裕进。

    裕进真没想到印子会比他还早到。她一见他们便迎上来,已经洗脱浓妆,同裕进约好似的,同样白棉衫牛仔裤,清纯无比。

    她身边跟着保母及助手。

    印子眼红红,依偎在裕进肩膀上。

    在他们隔壁有一家三口,小女孩只得八九岁大,忽然咦一声:“他们是在接吻吗?”指这一对年轻人。

    那母亲嘘小女孩“爱侣便是这样。”

    “结婚没有?不是说婚后才准接吻吗?”

    印子本来愁肠百结,听到天真无忌的童言,不禁一侧头笑出来。

    裕进说:“有事紧记找我。”

    “你会为我飞回来吗?”

    “一定会。”

    时间到了,裕进终于上了飞机。

    他一直把头靠在窗上,直至到家。

    一闭上眼,便看见印子的大眼睛,再不离开那城市,陈裕进会瘫痪。

    他喝了几杯啤酒,沉沉入睡。

    印子回到旧山顶道的住宅,管家低声说:“洪先生来了。”

    印子看见洪钜坤坐在书房里。

    “去了甚么地方?”

    “送飞机。”

    “很不舍得?”

    印子淡淡地答:“好朋友,当然不舍得。”

    “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我也认为如此。”她好不坦白。

    “与你正好一对。”

    “是吗,可惜他已决定升学。”

    洪钜坤把一张七彩缤纷的报纸娱乐版递到印子面前。

    印子一看,怔住。

    照片有点朦,可是不难看到一个红衣女与她高大的男伴正头碰头在跳舞。

    偷拍!

    标题是“刘印子有秘密情人。”

    她若无其事搁下报纸。

    “是你吗?”

    “的确是我,免费宣传,多好。”

    洪钜坤一时不出声,过一会儿才说:“他那年轻强壮的胸膛,十分可靠及温柔吧。”

    印子不去回答,斟了一杯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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