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真的吗?”薛白轻哂一声,拉过一条胡凳,在李林甫对面坐下来,道:“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
“你死了,休想连累本相。”
“李俨、李伸、李俅、李备都没死,我为何会死?”薛白道,“这次我面对的危险,不同于任何一次。以前我若输了,我会死。而这次我能继续瞒住最好,瞒不住最坏的结果,我恢复皇孙的身份。”
“你居心叵测,圣人必杀你!”
“不,我会成为制衡李亨最好的工具,代替你,成为太子的下一个对手。”
李林甫此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不由愕然了一下。
薛白笑了,道:“当圣人知道我是李倩,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被赐死。但我可以哭,可以满地打滚地求饶,我还年轻,羽翼未丰,对圣人没有威胁,他留着我,比杀了我更有用。”
“不,你有威胁。”李林甫道:“你太聪明了,你总是能出人意料,圣人永远猜不对你能做到哪一步,他绝不敢用你。”
“大不了就幽禁我,你想想,若你有我这样一个孙子,真会杀了吗?”
李林甫不答。
薛白道:“可圣人能幽禁我多久?没有人对付安禄山,等圣人驾崩,安禄山必起兵阻止李亨登基,宫变一起……你知道我背后有多少支持者吗?你知道十三年来谁庇护我并教了我这一身本事吗?”
“谁?”
“你看不到,但他们无比强大,他们是大唐的忠臣义士。”
这些问题,李林甫很在意,因此以前追查了很久,此时才终于得到了薛白的回答。
“右相。”薛白加重了语气,道:“一直以来你是圣人制衡东宫的工具,可你有自己的主张吗?你想拥立谁继位?”
“用不着你管。”
“那你百年之后,儿女何以为继?”
“你说什么?”
“我说,不如发疯赌一把吧?”
“你说什么?”李林甫道:“端午御宴马上要开始了,你还不扶本相入宫?!”
薛白道:“右相看我是谁?”
李林甫伸手便要打,薛白反应快,避开了,退了两步。
“不孝子,去让苍璧备马。”
他似乎又发病了,不记得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薛白今日来与他聊到现在,全成了白费工夫。
此时再指望于说服李林甫来帮忙对付吴怀实已来不及了,薛白遂执礼告辞。
“好,这就去备马。”
李林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色逐渐深沉起来。
吴怀实所言不错,薛白是不是皇孙,一诈就知,眼下果然是诈出来了。
但真诈出来了,他反而觉得难以置信。
~~
薛白回头看了一眼右相府,登上钿车。
杜妗犹在等着,问道:“如何?”
“该是稳住他了。”薛白道:“不论如何,朝堂这边我们暂时不管了,只管宫中。”
“准备与李琩御前对质?”
“不。”
薛白摇头道:“想到对质都累了,李隆基亦是烦了……直接找高力士,此番他是最关键的人物。”
“我派人查了,他还在御前。”
“他宅院改建之事呢?”
“明日方设宴。”
两人所说之事是,高力士把他在翊善坊的宅院捐出去当寺庙,名为保寿寺,为圣人祈福。这也是如今宦官积德行善的常有之事,如今保寿寺已改建好了,昨日刚把铸好的寺钟挂上。
薛白本期望着高力士今日在保寿寺设个宴,好有个说服他的机会,终究是时机不恰巧。
他想了想,问道:“郭千里在何处?”
杜妗还在整理各个伙计送来的消息,在一堆纸头里找了找,道:“就在保寿寺,寺庙落成,要处置的事多,他带人过去看守。”
“去保寿寺。”
马车才进翊善坊,远远就听到了钟声。
那钟声就没有断过,每响一下,就有欢呼声配合着响起。
薛白让刁丙去打听了,原来高力士这钟不是轻易能敲的,谁敲一下,就得当场施舍一千钱,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在不停地敲,希望施舍得多了,能得到一个明日赴宴的机会。
其实,高力士设的宴,摆的都是素菜,没什么好吃的。
薛白目光逡巡,只见一排排禁卫正在维持秩序,避免因为施舍财产而产生哄抢。
等进了寺庙,他才找到了郭千里。
郭千里官阶起起落落,如今已任龙武军中郎将,此时正披甲站在寺钟旁乐呵呵地看人敲钟,像是在监督记账。
“郭将军。”
“哈哈,薛郎也来敲钟了,来,你先……你们几个,退到后面去。”
“要敲钟也得排队啊,抱这么多钱,我手都酸了。”
薛白上前道:“我不敲钟,有事与郭将军说。”
“那你们敲吧,你们几个看好了,敲一下一千钱,莫让他们多敲了……”
“咚!咚!”
钟声中,薛白与郭千里走过这新改建好的寺庙,莫名有些荒诞感。
“郭将军如今就做这些事?”
“那不就这样吗?我还能再回陇右杀敌去?”郭千里道:“就像老马不能上战场,只能驮东西,若连东西都驮不了,那就离死不远了。”
“我也离死不远了。”薛白道:“此番让吴怀实与寿王构陷了我一桩大罪。”
“什么?!”郭千里先是吃惊,之后竟是点了点头,喃喃道:“若说是薛郎你又招了麻烦,倒也是平常,出了何事?”
“出了何事郭将军自然会知道。”薛白道:“郭将军只须帮我带一句话给高将军,可好?”
“好,你说。”
薛白想与高力士当面说的有很多,如今却只有一句话的机会说服对方,难度便大了许多。
他沉吟着,道:“我是朝臣,只管朝中事,未管过宫中事。近来纷争,皆因我尽了御史的本职而已。”
郭千里听得云山雾绕的,问道:“你这能行吗?要不,我来帮你与高将军说,他问什么,我替你答。”
“不必了。”
薛白猜想,高力士若也起意除掉他,那必是因他手伸得太长、打探了不该打探的宫闱之事,撇清这一点最为关键。
此事,还另牵扯到一个人物,陈玄礼。
“陈将军今日在何处?”
“在龙武军衙门吧,我哪管得了他,只有他管我。”
“好吧。”
薛白问过,一转头已看到一队禁卫向他走过来,他吐了一口气,迎向他们。
“薛白?你这一整天,倒是让人好找。”
“辛苦诸位了,请吧。”
“你们!”郭千里大喝一声,道:“做什么的?!”
“郭将军记得帮我带话就行。”
薛白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
~~
保寿寺外,刁丙匆匆赶到钿车边,小声禀道:“郎君被带走了。”
杜妗问道:“可知要带到何处?”
“刁庚已经跟上去。”
“先回东市。”
杜妗放下车帘,看了眼保寿寺内外那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心说如今还真是盛世。
她却得去做最坏的打算了。
~~
与此同时,薛宅。
李月菟今日又过来与颜嫣说话。
她与李腾空、李季兰有一点很大的不同,即她不像她们总是不经意地提起薛白如何,她真就是喜欢和颜嫣玩。但偏偏她还得了叮嘱,想要探听一些东西。
两人先是看了颜嫣画的葫芦娃的绘本,听她说了故事。
待到最后一页翻过,李月菟有些意犹未尽,故事说完接下来就不再简单了,她想了想指着桌案上没画完的画问道:“那又是什么?”
“那是新的故事,以后再与郡主说。”
“今日不说吗?”
“嗯。”
颜嫣收起她的绘本,略显得有些苦闷。
“这故事如今是不好说的,要让人指责是含沙射影。”
“怎么了?”李月菟试探着问道:“遇到什么事了吗?”
颜嫣神秘地招了招手,小声道:“我夫君又惹麻烦了,说是与城内的杀人案有关。”
“那……可需要我帮忙?”李月菟这般问了一句,心说终于是让颜嫣上钩了。
“郡主好像真的能帮忙。”
“你说,要怎么做?”
“郎君被指罪派人杀了内侍省的宦官,我猜,应该与他与郡主去过掖庭宫有关,宫中也许会再召郡主去问话。”
李月菟道:“我怎么答?”
先是这般问了一句,她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不怕我会害你夫君吗?”
依她的立场,若借机除掉薛白,便可为东宫扫除一个劲敌。
颜嫣倒是被问住了,无奈地呼了一口气,道:“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他惹麻烦,我帮他请托过我朋友了。”
李月菟听了不由一笑,道:“我们是朋友?”
“那当然。”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和政郡主府便有婢女赶过来,禀道:“郡主,宫中来召,请你进宫一趟……”
~~
兴庆宫。
高力士原打算今日出宫回宅,临行前却被唤了回来,在南薰殿外等了一会儿,才见袁思艺出来。
两人同为内侍省的三品内侍监,袁思艺却对高力士非常恭敬,行礼道:“高将军久候了。”
“圣人歇下了?”
“是啊,贵妃不在,圣人近日心绪一直不高,又赶上寿王来禀这样的事。”
李琩禀报的内容也简单,说薛白曾对李琎说过李倩还活着之事,圣人听了很不高兴。
高力士却轻描淡写道:“也许是有误会吧。”
袁思艺笑了笑,道:“圣人心情不佳,懒得处置此事,下了口谕,请高将军全权负责此事。”
“遵旨。”
高力士对着南薰殿俯身行了一礼。
圣人将此事交给他,他并不意外,因为当年误杀皇孙的消息传来,正是他去处置的。
如今旧事重提,倒显得是他差事没办好,或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宫城当值这么多年,这是他最忌讳的事。
因年纪大了,抬头之际他感到有些头晕,脑中回忆的画面闪过,血泊中是张苍白又稚嫩的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