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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昭熙现在毕竟才八岁, 外形看起来完全是个小男孩的样子, 甚至身高不比还坐着的许颜华高多少。
但是他的言谈间, 就是透着一股奇异的热诚感, 这般毫无矫饰的赤子之心, 让许颜华不由得心里有些感动,又觉得他竟是比周氏都还要更可靠些。
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 许颜华不顾周氏的眼风和许宜华幽怨的眼泪, 对刘昭熙笑的灿烂。
“六皇子天生古道热肠, 侠肝义胆, 真让人敬佩。您太客气了,我一个深宅内院的小娘子, 哪敢有什么委屈呢,孝顺父母, 听从长辈的意见, 本就是人伦大孝。便是我们太太坚持不肯处置那个宜姐姐身边对我不敬的丫鬟司琴, 我也是不敢有什么怨言的。”
许颜华这话客气的很, 特意卖了个巧宗儿, 看似是没说什么,但是实际上又把什么都说尽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那个丫鬟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对颜姐姐不敬, 便是她的主子, 在颜姐姐身边也得矮三分!舅母, 你为何不处置那个丫鬟?”
刘昭熙从许颜华嘴里听到司琴的名字, 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转头对着周氏厉声问道。
刘昭熙之所以情绪这么激动,无他,是听到许颜华的话后,一下子触发了他上辈子的记忆,隐约间他是对司琴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阿宝之所以没有当上皇后,就是因为这个叫司琴的丫鬟在陷害许庶妃的时候被当场抓住,随后据说是不堪受刑,把一切全部交代了,说自己其实是王妃派到许庶妃身边的人。
不仅是王妃授意她害的许庶妃小产失子,之前王府里出的那些事,另有两个侍妾失子的事,还有些人命官司,也都是王妃指使人做的。
此事已经爆出,朝臣哗然,怪不得王妃嫁过来的六年间,王爷只有她生的这么一个儿子。
这般善妒又狠毒的女人,竟是容不下王爷宠爱其他女人生下庶子,无德无品,不够贤良又失了人心,哪能堪称为后?
于是朝臣们也便默认了王爷登基后,没有立原王妃为后这样百年内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情发生,就连拥立储君有功的勇毅侯,也没有脸替女儿求情。
在许宜华的身边,有天大的胆子敢对阿宝不敬,如此看来,莫不就是上辈子最终害了阿宝的那个贱人?
刘昭熙想到此处就气的浑身发抖,宁可错杀其他,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却是清楚的,那个叫司琴的婢女完全就是被许宜华和刘池瑞推出来陷害阿宝的,他们的这些招数,就和当先刘池瑞陷害他是一样的。
而许宜华那个女人根本就怀不了孕,所谓的小产不过就是骗人的招数。
刘池瑞摆明了要替许颜华管这件事,周氏被他这么直接问在脸上,心里顿时气苦。
她出身世家,本身又是再体面不过的侯夫人,如今竟要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拿住,心里不禁暗骂六皇子多事。
又气许颜华不知轻重,那可真是个闹起来不嫌事大的,净把家丑外扬不说,如今不过得了六皇子的一时错看,就要借着六皇子的势横生事端。
“舅母可别怪我多管闲事。往日里我同四哥一向交好,故而看待勇毅侯府也和我的外家是一样的。侯府在整个京师里也是体面人家,为何放任这等对正经主子都不敬的丫鬟来抹黑?到时候传了出去,别人会嘲笑舅母你管家无术,连个丫鬟都处置不了。照我说,就该直接打出去灌雅发卖了就是,这样的贱人哪配继续伺候主子!”
刘昭熙缓解了一下口气,直接把处理结果都说明白了,看样子再是认真不过了,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让刘池瑞也无奈起来。
他虽然年纪不大,说话却是有条不紊的,加上身份尊贵,真的闹将起来,到时候谁都脸上不好看。
说到底,他虽然是哥哥,但是两人心里都知道,在父皇面前他根本连刘昭熙一根头发都抵不上。
因为心里没有底气,刘池瑞自然面对弟弟没有兄长的架子和威势,也全然摆不起来。
每每遇到同当前差不多的境况时,都因为要考虑和顾忌太多,而不敢轻易出言得罪刘昭熙,以致他越发觉得在刘昭熙面前没有脸面。
故而刘池瑞总是多少感到脸皮烧得**辣,只能摆出一张越发和煦的笑脸来维持着尊严。
如此时间一长,刘昭熙就真的变成了刘池瑞的一个不能忽视又尽量回避的心结。
而且刘昭熙年少冲动,又被许颜华三言两语一激,更是把自己当做行侠仗义的英雄般要强行出头,他也犯不着和他一个没头没脑,一时热血气盛的孩子一般计较。
不过一个丫鬟罢了,处置了就处置了,值当什么呢。
刘池瑞便纵容的对刘昭熙望了一眼,随后笑着对周氏道,“他小孩子家听风就是雨的,一时关心起来就得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颜表妹说那丫鬟不是个好的,对她不敬,那舅母就处置了吧,也安安表妹的心,颜表妹初来侯府,心里难免总是要多想的。”
刘池瑞现在就想眼前的事快点过去,几人赶紧吃完饭,他好带着刘昭熙回宫,以免横生更多枝节。
他也最害怕被人发现自己根本在刘昭熙面前只是个无足轻重,甚至还要反而讨好他的兄长,所以越要把真正的态度遮掩起来,把自己wěi zhuāng成一个宠爱弟弟的好哥哥。
这一点上,刘池瑞能做出来,却完全是承受不住别人看不起他,成为别人口中,他攀附弟弟,连句强硬一点的话都不敢对刘昭熙说这样的形象。
除了拿刘池瑞没有办法,又要逢迎他的羞耻和无力感,刘池瑞更是在心里狠狠记了许颜华一笔,因而话里便多少带出了那么点意味儿来。
随后刘池瑞又歉意的看向了许宜华,这个表妹不是嫡亲却胜似嫡亲,处置了她的丫鬟,想必宜姐儿是心里不好受,脸上也是无光。
他其实也不想看着她受了委屈伤心难过,只是身份使然,现在他不好明面上替她说话,只能对不住她了,但是他会把今天的事记在心里,日后若有机会,总是要补偿回来的。
“四皇子都这般说了,自然要如此的,我便让人把这丫头带出府。”
周氏心里到底有点可惜司琴那丫头,平日里也是对宜姐儿很是尽心的,只是若不是她惹了颜姐儿那个讨债的,又怎么能闹起事来,所以稍微想了一下,就一口答应下来。
“你这丫头,也安稳点吧。”
被一个小辈逼着处置了司琴,明知道许颜华故意言语偏颇,引导六皇子为她出头,也没有办法当面和她争将起来,没的不够丢脸的。
所以周氏看着许颜华心气哪里能顺,偏又不敢多说,盖因怕她没完没了起来,便只是稍微点了许颜华一句。
这丫头眼下自作聪明,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殊不知她这样自曝其短,闹了一场,反而是第一次见到四皇子就给他留下了恶劣的印象。
人的形象很容易受到思维定势的控制,这第一印象好不起来,日后许颜华便是表现的再好,也扭转不过来。
她只以为自己是偏心宜姐儿,目前还不知道,四皇子对她意味着什么,就盼着她以后知道了,能够不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许颜华低头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嚼着,心里不以为意,她哪里不安稳了?她不是安稳的正坐在案前吃的欢吗?
许颜华知道,有个人是真的不安稳了。
随意的瞥了许宜华一眼,看着她哭的梨花带雨充满了脆弱和美感,许颜华心里也是纳闷,她连哭起来都这么优雅好看,难道还是特意练的不成?
莫不是古代贵女还有这个训练,要不要这么变态。
司琴的去留问题算是尘埃落定了,许宜华只觉得自己像是从前院子里堆起的雪人般,一点点的在日头出来时被晒的面目全非,整颗心都是透心凉的。
仿佛之前全部的努力都付诸东流,脸皮也一层层的被许颜华剥下来,变得再也不像原来的自己了,甚至自己都要陌生。
许宜华哽咽着努力控制自己不再落泪,有时候哭泣是女子示弱的法宝,但是哭多了就让人心烦了。
眼下这样,不论是周氏还是四皇子都不能对六皇子怎么样的,她再哭下去也就变得不合适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今天的一切都是她惹出来的,许颜华究竟要看着自己被打落到什么地步,才肯满意呢?
再不复方才提出行酒令的兴致盎然,许宜华凄苦的望了一眼刘池瑞,眼泪还盈在睫上,尽力克制住自己不继续哭下去,又对周氏绽开一个勉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都是我的错,怪我之前没教好司琴,她冲撞了mèi mèi,太太也只是念着司琴总也是伺候了我一场,有那么点好处,这才萴èi mèi梦蠡崃恕=憬阌薅郏羰侵婪讲舖èi mèi一直闹别扭是为了司琴,早就该把她交给mèi mèi处置,还望mèi mèi别生我的气才好,也别和太太为了个不值当的丫鬟,失了和气。”
她连自己都护不好,更遑论身边的司琴了,只能当她无能,等宴席散后,给司琴送些钱财傍身。
身世已是定局,还被六皇子打上了一个“低贱”的标签,今天这一来,许宜华彻底的明白了。
什么侯府养女,都只是一层遮羞布,实际上她在有心人的眼里,无论多么出色,永远只是个商户女。
勇毅侯会那么干脆的放弃疼爱了多年的她,六皇子会突然地对自己发难,都是因为她这改变不了的出身。
今后自己哪怕再比许颜华懂规矩知礼节腹有诗书,也还是比不上许颜华天生的侯府血脉,依然是出身论英雄,要任人羞辱。
许宜华清晰的感觉自己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已经破碎了,永远的失去了。
她知道,自己之前哪怕脑子里衡量的再清楚,表现的再柔顺,她也以为自己是低下头了,其实根本也还是没有对许颜华真正的低头服软,还是会和许颜华别着一较高下的心,想着压过他。
过去她实在太过骄傲了,侯府的嫡女做的太久,让她已经都忘记了自己是谁,这份骄傲根本不是现在的她能配得上的。
是六皇子用轻鄙打醒了她,她并不是珠玉,她才是真正的瓦砾。
想要站的越高,头就要放的越低。
现在她该做的,根本就不是处处表现的要比许颜华好,而是要彻底的放弃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去讨好许颜华,表现的处处不如许颜华,这样才能减轻她的敌意。
她以后所能依靠的,不过就是四皇子和周氏那点轻薄的随时都能消散的怜惜了。唯有今后她有一天站在世间的最高处,才能够真正的直起身子,俯视那些因为出身和血脉就鄙弃自己的人。
许宜华是真正的通透了,主动道歉把之前许颜华的别扭和司琴的事都翻了篇,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再去纠结此事。
她的识大体顾大局也让刘池瑞心间满意,有了她的衬托,更显得许颜华性格睚眦必较,小心眼又不懂事。
刘池瑞对许颜华越发的不满意起来,这样无才无德的女子,今后怎么堪为他的妻子。
同时,刘昭熙也不满意周氏方才的说法,阿宝怎么不安稳了?是不是柿子总要捏软的呢,周氏不能对自己怎么样,就又欺负阿宝?
“听舅母这意思,只有四哥说的才是对的,才能够照办,而我方才说的,就都是废话做不得真咯?枉我待侯夫人如此亲近,却只是我多此一举高攀了,侯夫人根本没有把我看在眼里!这里我待不下去了,我要回宫!”
刘昭熙继续在周氏的话里找茬,他之前看着周氏的脸,一时之间觉得和阿宝好像,心里先软了三分。
加上周氏又是阿宝的生母,上辈子也算为阿宝尽过一点心,想着以后自己总要喊一声“岳母”的,所以他才肯对她和气些,没想到现在的周氏可不如以后的周氏,竟然如此不着调。
她凭什么敢不喜欢阿宝?
想着周氏给阿宝那么多委屈受了,刘昭熙眼睛里冰冷的像浸了刀子。
尤其是他现在再仔细看看周氏,长得也根本和长大后的阿宝差太远了,于是心里没有了那层爱屋及乌,话里也更加不客气了。
周氏被噎了一下,六皇子的脾气当真就如六月的天般,一时风一时雨的,为了个不算熟的许颜华,说生气就莫名其妙真的生气了。
看着六皇子一脸的气愤,真的要甩袖子走人了,周氏也开始手足无措起来,赶紧眼睛看着四皇子,用目光求助。
六皇子那可是今上疼的和眼珠子一般的宝贝疙瘩,她怎么敢托大真的得罪了他?
若是这般惹六皇子不快,待他生气的回宫和今上说上她一句招待不周,不把他放在眼里,岂不是给勇毅侯惹了祸事?
“六皇子不要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哪里敢不把您放在眼里呢!您可是侯府的贵客,若不是看在四皇子的面上,请都请不来的!您是贵客,自然是您说了算的,方才是我的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勿要介怀。”
周氏一辈子都没有这般低声下气的赔小心,只觉得急的额上都冒了一层汗,只想赶紧把这尊神哄好,这六皇子,她可是再招待不起了的。
刘池瑞看着刘昭熙又开始肆意的耍性子,暗自皱了眉头,突然心间微动,开始回想着自己是不是最近哪里惹他不愉了,这才一定要和自己对着干。
刘池瑞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谁对谁是无缘无故的好,刘昭熙今天的情绪太奇怪了,从他闹着要来侯府时就有些反常。
想来想去,刘池瑞越发觉得,大概六弟这是在跟自己对着干,借许颜华来找茬故意给自己添不痛快。
一时又想,怕是刘昭熙面上捧这个颜姐儿,也不是真的高看了一眼,而只是想和自己故意作对而已。
不得不说,刘池瑞想的多了,就难免要束手束脚,走一步缓三步,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因为眼下他还是要靠着这个六弟在父皇面前表现一二的,目前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六弟针对他,只是也不敢得罪了他,赶紧顺着州市的话哄他。
“六弟不好这样吓舅母,哪里就只听你的话不听我的话了?分明是我听了你的话,才顺着说的。也怪哥哥多嘴一句了,喏,哥哥给你敬酒赔罪了!”
刘池瑞能屈能伸,深谙“所求越多,越要把身子放低”的道理,照样面如春风,一脸耐心的看着四皇子劝解着,看起来对刘昭熙特别的照顾。
刘昭熙撇了撇嘴,上辈子他就是被刘池瑞这副miàn jù骗了,知道这才是个最不好脸的货呢。
他做得出来,又以此为耻,日后只要寻到机会就疯狂地报复,以自欺欺人,把曾经的所作所为一切抹消。
“我哪里会生四哥的气呢,明明我最喜欢四哥了!既然四哥给侯夫人说情,我也就不生气啦,不知道我下次来侯府玩,侯夫人还换不欢迎我?”
眼下刘昭熙觉得还犯不着和刘池瑞撕破脸,这样的一条毒蛇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最保险了,以免他游曳到暗处随时咬你一口,更难以防范。
“欢迎欢迎,六皇子随时都可来侯府,到时候我们必将扫榻相迎。”
周氏苦笑了一下,你可别再来了,伺候了这么半晌,她已经觉得压力老大了。
只是看着六皇子话里软了几分,周氏赶紧言不由衷的立即好客的表示,自己特别欢迎他来。
许颜华看着六皇子不动声色的就把周氏折磨的不轻,在心里拍着桌子猛笑了一阵,看来恶人就得有人来磨啊。
虽然许颜华觉得六皇子是个有点奇怪的小孩子,并不像是真的任性胡闹,并且小小年纪就不得了。
粉团一般的小脸上那双眼睛里,奇异的并不带多少稚气,反而有点小成熟,反差感让许颜华觉得又神秘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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