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大锅,烧滚了水,倒一升茧下去,用根木棍子搅着,锅上架两部小丝车,下面装一根竹管,等把丝头搅了出来,通过竹管,绕小车一匝,再引入地上的大丝车。抽尽了丝,蚕蛹自然出现,如果丝断了再搅,搅出丝头来,抽光了为止。
“缫丝也辛苦。”锦姐又说,“茧子不赶紧缫出丝来,里头的蛹咬破了头,茧子就没有用了。所以缫丝一定是一家大小动手,没日没夜赶完为止。龙爷你想想看,站在滚烫的小锅旁边,不停手地搅,不停手地抽丝,倘或遇着茧子潮软,抽丝不容易,那就越发苦了。还有搅了半天,抽不出头的,那叫‘水茧’,只好捞出来丢掉,白费心血。最关键的是蚕蛹烫死了的那股气味,真正是受罪,你看这些瘦骨伶仃女人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头。”
“我可听顾掌柜说今年的丝绸价格涨了三倍,而且我们这里出多少,他要多少,如果货色能赶得上真正的蜀锦,他愿意出更高的价钱。”
“你说的是真的?”锦姐听龙爷这么一说,似乎也动了心思。
“我怎么可能拿这事来骗锦姐,你瞧瞧周围这些光棍汉瞧这些女人的眼神,恨不得一个个将她们吞进肚子里去似的。寨子的情况锦姐也晓得,这十多年没一个女人愿意嫁进来,我这不是为大家伙着想嘛。”
“我们寨子里的事,还不用你这个外人来操心。”锦姐拿眼扫了周围那些现在还蹲在水里,眼神越来越热的八色青蛙,锦姐在这寨子里的威望似乎很高,那些八色青蛙被他这么一盯,立马别过头去,再也没敢往那些瘦弱女人们身上瞧上一眼。
就在龙爷和锦姐在收留这些女人的问题上陷入僵局时,一旁小翠的姐姐插了一句:“如果你们能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愿意留下来帮你们织绸。”
“今年到处闹饥荒,我们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养活你们。”
“锦姐,您这话似乎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作为一寨之主,我觉得你该听听下面所有人的意见,我说的对不对?”龙爷说最后这句话是加大了音调,几乎所有的八色青蛙都听见了。
“龙爷,丝绸价格真的翻了三倍?”
“那还能有假?大伙想啊,大家手里的茧子继续放在手里,又能多卖几个钱?把他织成丝绸,都快赶上我们前几年的收成了。有了更多的钱,就能买更多的粮,养活这二十多个女人,绝对不成问题,这么好的事情,傻子才不干。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先考考这位娟儿姑娘,不能让大伙空欢喜一场。”段素贞这才知道,小翠的这位姐姐叫娟儿。
“茧子固然亦可卖给领有“部帖”的茧行,但茧行估价不高,而且同行公议,价格划一,不卖茧则已,卖茧子一定受压价,再则收茧有一定的日子,或者人等不及,急于要钱用,或者茧子等不及,时间一长蚕蛾会咬破茧子,所以除非万不得已,或者别有盘算,总是自家养蚕、自家做丝,这就要养活许多人了,因为做丝从煮茧开始,手续繁多,缫丝以后“捻丝”、“拍丝”,进练染房练染,纬丝捻成经丝,还有“掉经”、“牵经”等等名目,最后是“接头”,到此方可上机织绸。”
娟儿这些话几乎说到了锦姐心里,那些茧子绝对不可能像刚刚骗龙爷那个外行说的不脱手,只是迟和早,价高与价低的区别罢了,她们曾经想过自己缫丝,只是自己这些人实在不懂这门手艺,现在猛然来了一个懂门道的,她哪里还会放对方走,没等龙爷开口,她迫不及待的问道:“丝做出来,怎么卖出去,我还不大懂。”
“丝分三种,上等茧子缫成细丝,上、中茧缫成肥丝,下等茧子双宫茧子缫成的就是粗丝。粗丝不能上织机,织绸一定得用肥丝和细丝,细丝为经,肥丝为纬。织出来的丝绸好不好看,除了织机,关键还是要看姑娘们的手艺,为何是姑娘?好的姑娘,上等茧子出细丝的成品多,为了将经纬上的每一根丝在织机都不浪费,这在织机上一坐可能就是一整天,年纪大的哪里受得了这活。”
“龙爷,这娟儿我要了。”
“锦姐,光留我一个人在这可不行,我们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我也不妨说句实话,锦姐说的缫丝只是小作坊的做法,到了大作坊,缫丝间只能是女人的天下,一旦数只烧热的大桶开始缫丝,沸水热汽,终年如盛暑,盛暑偶尔还有风,缫丝间又热又闷,一进去要不了一顿饭的工夫,浑身就会湿透,湿衣服穿久了,容易得病,所以后来我们干脆...”娟儿最后的话细如蚊呐,脸上红扑扑的,这些话虽然平时没那个勇气说,只是当下关系着跟来这些姐妹的生死,她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想着那些活色生香的场面,周围突然响起一阵夸张的吞口水的声音,每个男人脸上神采奕奕,假如当家的是个男人,还用得着这样犹犹豫豫吗?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锦姐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她此刻知道众怒难犯,局面容不得她不答应,只是一旦缫丝作坊开起来,她哪里去弄那么多的茧子?还有那些丝绸弄出来,能不能卖到如今的价钱,她心里完全没底,到时候顾掌柜压个低价,她找谁说理去?
“锦姐不用担心,现在往大理去的盐商不少,丝绸完全不愁销路,听说大理的蜀锦都卖到五倍的价格了,我们到时候完全可以绕过姓顾的,将这笔差价赚到自己口袋里面。至于蚕茧的问题,今日下山我已经放出风了,整个盐津县有多少蚕茧,我们就收多少蚕茧,价格比那姓顾的只会多,不会少。以后寨子里男人染布,女人缫丝织绸,这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好。”
“行啊,龙爷,这下手真够利索的,真要有那么一天,锦儿我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锦姐突然媚眼如丝的望着龙爷,龙爷脸上早已笑成了一朵花,躲在暗处的段素贞突然想起了一个词来形容这二位‘狼狈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