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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去年冬天生病,迄今已有半年。然而即使她身染重病, 却依然颇得圣宠, 各种赏赐源源不断。皇帝还非常体贴地准许丽妃的养子四皇子秦珩可以不去上书房,就在母妃跟前侍疾。
据说, 丽妃娘娘每日喝的药,都是四皇子殿下亲手煎的。
丽妃柳眉微蹙, 只饮了一口汤药便命宫人端下去。她背靠着引枕而坐, 抬眸看向一旁的大宫女掬月:“珩儿呢?”
掬月忙恭敬答道:“回娘娘, 四殿下在外面候着呢, 说等身上药味散了, 再进来。”
丽妃轻轻勾了勾唇角:“倒也听话。”
掬月笑道:“是呢,四殿下最是孝顺。”
四殿下秦珩每日奉命给丽妃娘娘煎药, 起先亲自侍奉娘娘用药。但是丽妃不喜欢药味,就让其待身上药味散了再进来, 四殿下老老实实,竟无一次违拗。
丽妃一阵咳嗽,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抹嫣红。她慢悠悠道:“掬月,让珩儿过来吧,本宫有话要说。”
“是。”掬月应下, 转身出了寝殿。热浪扑面而来, 她不由皱了皱眉,却不见四皇子的身影。她扫视四周, 方在梧桐树下看到了四皇子。
章华宫有棵两合抱粗的梧桐, 枝叶繁茂, 覆盖下大片阴影。十岁的少年半蹲着身子,只能看见纤瘦的背影。
掬月心下一叹,扬声唤道:“殿下,娘娘找您呢。”
她努力压下涌上来的心疼。这孩子,现下很害怕吧?母妃早逝,养母命不久矣,以后偌大的后宫,也不知能指靠谁。
正在树荫下看蚂蚁搬家的秦珩下意识“嗯”了一声,起身、整理衣衫,方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慢慢回头。
日头毒辣,秦珩脚下生风,行得极快,直到走进内殿,才放缓了脚步。
丽妃久病,但章华宫内殿并无药味,反倒弥漫着瓜果的清香,凉丝丝,甜津津。秦珩深吸一口气,心说这比外面还要凉快一些。
“珩儿,上前来。”丽妃声音酥软甜润,又带着遮掩不住的虚弱。
秦珩依言上前施礼,规规矩矩:“姨母好些了不曾?”
丽妃娘娘是四皇子的养母,也是姨母。
对这个养子,丽妃感情复杂。她轻叹一声,屏退众人,说起盘亘在心头多年的旧事,不觉已泪水涟涟:“瑶瑶,是姨母对不住你……我那时年纪小,没别的法子,你不要怪我……”
瑶瑶是六公主的乳名,六公主三岁“夭折”,秦珩乍一听到这名字,颇不习惯:“姨母还是叫我珩儿吧。”
至于姨母的道歉,秦珩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半年,丽妃卧病在床,经常无缘无故发火。发火后又哭着道歉,秦珩已经麻木了。
秦珩三岁时,生母去世,母妃同父异母的妹妹苏云清以女官身份入宫,自请旨意照顾姐姐留下的一双儿女。一个月后,四皇子秦珩死于发热,苏云清情急之下声称死去的是六公主,再用妹妹顶替哥哥来瞒天过海。——毕竟比起公主,皇家更重视皇子。
龙凤胎年纪小,模样相似,难以分辨,竟真的给她瞒了过去。
虽说小公主丢了性命,但是皇帝寻思着小儿难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照顾两个孩子,亲力亲为,着实不易。何况生死有命,也怪她不得。是以皇帝并未过多苛责,反倒怜惜她接连失去亲人。
三个月后,苏云清成了丽嫔,正式抚养“四皇子”。
秦珩年纪小时,还懵懵懂懂,稍微懂事后,不由胆战心惊。对这位姨母,也微妙起来。她看着姨母从丽嫔变成了丽妃,求石问药,方法用尽,就想生下一个真正的皇子,却不能如愿。
半年前,苏云清染病,药石罔效。秦珩是外甥,又是养子,在跟前侍疾。只是这侍疾的日子并不好过,在皇帝面前温柔善良,话都不肯大声讲一句的丽妃娘娘生病后,脾气不大好,对养子也甚是挑剔。
不过秦珩一直扮演着老实本分四皇子的角色,不管母妃有什么要求,都不曾抱怨半句。
丽妃含笑带泪:“姨母不成了。你放心,我戳的窟窿,我会去补。”她伸出手,无限爱怜地抚摸秦珩的脸颊:“我告诉他真相,他肯定不会跟我这个将死之人计较。瑶瑶,不要怕,你以后会是公主……咳咳……”
十岁的秦珩面露迟疑之色,轻声道:“你不必这样……”
她倒不是善良大度地原谅姨母,而是她认为,没有把握,就不要贸然去做。她记性很好,她还记得她八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在秦珩看来,如果她隐藏的好,能一直瞒下去,那么不说明真相也无所谓。等她长大了,她会封王,届时她去了封地,秘密会永远是秘密。而说出真相的话,帝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丽妃微微一笑:“傻孩子,要是不说明真相,你头上会一直悬着一把剑。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来,要了你的性命。皇宫不比别处,你年纪越长,就越危险……咳咳……你放心,我有九成的把握,就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
秦珩低头不语。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个隐患,但是她现在没办法清除,那就只能不去多想,安安静静做她的四皇子,不出挑,不出错,老实本分。与其拿生命去做一场豪赌,倒不如,维持现状,静待时机,说不定还能活得更长久一些。
她很爱惜她的性命,她才十岁,她还没活够。她想好好活着。
然而丽妃的话让她有些动摇。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姨母这回真是在为她考量。姨母在父皇面前那么得宠,又说有九成把握,这未必不是一次机会。
能永绝后患的话,当然最好。
要是能安安稳稳地做真公主,她又何尝想提心吊胆做这假皇子呢?
姨母言辞恳切,态度真诚,又命不久矣,其实也没必要骗她是不是?也许真的可以信她一次。
十岁的秦珩隐约生出一丝期待,缓缓点了点头:“但凭姨母做主。”
……
皇帝确实来探望丽妃了。
秦珩在一旁,听他们追忆往昔,说到动情处,丽妃忽然话锋一转,声音哀婉:“皇上,臣妾有一桩心事未了,求皇上成全。”
“何事?爱妃但说无妨,朕,都会依你。”
秦珩一颗心砰砰直跳,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她听见姨母柔声说道:“皇上说话可还作数?”心想,姨母的确聪明,不直接说明,先用话拿住父皇,好教父皇反悔不得。
“当然,朕是天子,金口玉言。”皇帝勉强笑了笑,“这几年,朕对你何曾食言过?”
秦珩身体微微发颤,兴奋与恐惧并存,怕自己失态,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秦珣为弟弟斟了杯酒,唇畔扬起极淡的笑意:“没关系,那就喝些果子酒,这酒还不错。”
他没指望让四弟再吃次宵夜,只是想安慰他一番,教其明白:他并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秦珩摇头,她担心喝酒以后难以自控,是以从不饮酒。在皇家的家宴上,也都是将酒暗暗折洒掉。小心翼翼端着酒杯,她迟迟不往唇边送,面露难色:“皇兄,我不想喝酒。”
“这酒跟玫瑰露差不多,香甜可口,又不醉人,你害怕什么?”秦珣轻啜一口,微眯起眼,悠然而惬意。
在他看来,老四多半是酒品堪忧。所以不敢多饮,唯恐在他面前失仪,惹他笑话。他心说,这完全没必要,他既然把老四当做了自己人,就不会在意老四酒后失态。
少年人,触景生情,感伤之际,大醉一场未必是坏事。
玫瑰露么?秦珩自是饮过玫瑰露,挺对她的脾胃。她很少见到秦珣露出这等神情。记忆中的三皇兄疏冷散漫,熟稔之后,她发现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他现下这般姿态,秦珩好奇之余,又有丝丝神往。
这酒真有那么好喝?要不,只饮一小口?反正不会喝醉。
秦珩沉吟半晌,试探着轻轻喝了一口,口腔弥漫着甜意,五脏六腑却有一种灼热感。她小脸皱成一团,菱形如花的唇瓣湿漉漉的,差点将酒杯丢出去。
这副窘态看得秦珣哈哈大笑:“如何?”
秦珩摆手,待她平静之后,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齿颊犹有余香,神志清醒,毫无醉意。她轻轻嗯了一声:“还好。”
看四弟白皙的面颊布满红晕,秦珣心念一动,认真道:“四弟,其实你平时无事的话,可以适当喝上一两盅,还有,骑射功夫也不能落下……”他顿一顿,黑眸沉了沉:“你的容貌太过秀气,又缺少威仪。”
秦珩心中一凛,下意识饮了一口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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