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天子无私事,人人都道天家无情,人人都晓得世上无不灭的王朝,此刻做了这个位置,日后却要祸延子孙。但是一旦有机会坐上这个位置,却人人都争先恐后地当仁不让。你说这是为什么?”
卓非凡沉吟了起来:“也许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执念吧按着佛家的说法,就是不知如何‘善护念’,不懂得‘心如何住’,不晓得怎样‘降伏其心’。按道家的说法,就是没有堪破十丈红尘。执念一动,便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借口。比如什么为国为民呀,又比如什么体现人生价值呀。世上若说有什么是最好找的,那便是借口了。借口一找到,便可以理直气壮地投入万丈红尘之中,为了本不放在眼中的一些身外之物争夺得你死我活,甚至抛弃了本来最该宝贵的一些东西。”
卓非凡抬头对着杜远一笑:“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杜远挠挠脑壳:“我最想要什么”
杜远想了半天之后伸出了一只手,随便又摇摇头伸出了另一只手,再想想看之后又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脱下了鞋子对卓非凡加上了两个脚趾头:“我想要的就是十二个字而已。从心所欲,逍遥自在、永不言悔。”
卓非凡笑得前仰后合,一抬腿把杜远的腿给踹开:“你说得倒轻巧。逍遥自在倒还好些,可在这世上从心所欲何其之难,永不言悔更是难上加难,你以为你是神仙么?你也不过是个吸血鬼而已。”
杜远懒懒地将双手垫在脑后,舒舒服服地倒了下来:“难么?我却觉得不难。只要**不要太高太多,只要想法不要太偏太激,只要行事出自本心,做到这从心所欲、永不言悔八个字就不难。”
“不难?”卓非凡失声叫道:“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得到这一点?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一个吸血鬼还是一个从天上下凡的神仙,居然讲得如此轻巧。”
杜远也不理他,翻了一个身,沉沉睡去。只余卓非凡还在咀嚼着杜远方才的那番话。
这世上除了疯子,每个人行事都有自己的方法和准则。比如有些被斥之为邪道的家伙,他们信奉的是唯有灭尽世人才能还天下一个清平世界。又比如魔教中人相信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认为世间万物皆是物竟天择适者生存。还有数百年后**和资本主义两种信仰之争。
当初创造出这种种学说的人也未必是什么疯子狂人,他们亦是对这世间不公平的事物做了深刻的反思之后提出一个自认为可以解释事物规律或者是能改变这个世界想法和理论。
可惜的是,没有经过检验的理论未必都是正确。即便正确也往往失之于片面。加上后人往往更加片面地理解这些学说,更有甚者还有人只是单纯地借用某种学说的外衣而自行其事。而掌权者通常都是扶植有用于自己的学说而打击其它,这样一来,人们都忘了先贤的良苦用心,只陷入于无谓又无尽地党同伐异当中去。
古往今来,无论是佛教还是道教;不管是基督还是伊斯兰,这些宗教在一家独大的时候都曾经霸占良田欺凌一方,甚至还以宗教的名义发动过战争。
刽子手在杀戳的同时亦在高呼主的名字,屠夫以神的名义屠杀和劫掠异教徒。
为了某种信仰,真的可以把人性扭曲至此么?
卓非凡模模糊糊地有些明白杜远了:
其实现在就离开东疆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如果现在稳定了内部,借用此次大胜的名义,杜远完全可以借此为东疆百姓争得更多的权益。甚至可以将东疆作为一个思想起蒙的地方,播下民主的种子。
杜远此时离开东疆,如果提到大义的名份下,他的这种做法是很不适当的。
杜远此时一走,虽然避免了迫在眉睫的争端。但他如果此时挺身而出争夺天下,以他的施政能力,很多人都相信他会做得比现在的大明皇帝要好的多。
但是杜远还是要走。
因为他从不坚信自己永远正确,因为他从不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救世主,他不敢无视自己手下的鲜血施施然地坐上至高无上的那个位子。
他不愿意加自己的信念强加于别人的身上,他不愿意以伤害太多人取得所谓‘大义’的名份。
卓非凡静静地看着杜远恍若孩童一样的睡姿,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杜远仿佛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他虽然心机深沉但他同时亦单纯直接。他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从不惧外界流言。
卓非凡轻声自问:“是不是想得少一些,烦恼就会少一些呢?”
没有人回答他,杜远翻了个身,轻轻地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