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来,那老叫花子又是一阵寒战,颤抖着答道:“军爷,吏部衙门不是管官员升迁调动吗?老叫花子因为渎职被贬了官,到吏部述职领罪了。”说着,那老叫花子从小得可怜的破烂包裹里拿出一个从八品的官印,证明他的身份。
“哟,还真是位官爷。”那衙役虽然无品无级,可是在这北京城里,五品知府和四品道台比永定河里的王八还多,这从八品小官更是比王八还不值钱。所以那衙役先嘲笑那老叫花子一通,这才大模大样的说道:“顺着这条街照直走,过了五个街口往左转,再照直走就是吏部衙门了。”
“谢谢军爷。”那老叫花子抱拳道谢,又背起手踢踏着已经张嘴的布鞋慢慢往前走,那老叫花子走得极慢,等走到吏部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到酉时,接近傍晚的吏部众官下值的时候。和那顺天府衙役一样,开始在吏部当值的差役也死活不肯相信这老叫花子是个官,那老叫花子无奈,只得又拿出从八品官印和吏部发给他的文书,这才进了吏部衙门。
“站住。”正当那老叫花子就要踏进吏部大堂时,正好从外面回来的吏部右侍郎任鼎航喝住那老叫花子,任鼎航捂住鼻子,嚣张跋扈的叫道:“来人啊,你们是怎么当差的?怎么把这又脏又臭的老叫花子放进来了?让他进来要饭吗?给我乱棍打出去!再有下次,小心你们的饭碗。”
“任大人,他是个从八品的官,进京述职来的。”一个差役心中暗暗叫苦,心说这老叫花子怎么这么倒霉,遇见谁不好,偏偏遇上吏部最难缠也最势利眼的任鼎航?果然,任鼎航听说那老叫花子仅是从八品的小官,马上一蹦三尺高,指手画脚的叫骂道:“从八品的小官也需要进京述职?你们是傻了还是蠢了?竟然会上这个老叫花子的当?”
“来啊,把这个冒充官员的老叫花子押到顺天府去,让顺天府尹从重治罪!”任鼎航一摔袍袖喝道。那被骂的倒霉差役低声下气的说道:“任大人,他确实是进京述职的从八品官员,他手里的吏部文书,是济世济大人亲笔签发的。”
“济世亲笔签发的?”属于康熙一派的任鼎航一楞,心说既然是济世点名要这老叫花子进京,那这家伙肯定是鳌拜一派的人,被济世叫进京准备升官的,和我是两路人!想到这里,任鼎航便开动了坏心眼,乘着济世今天没来吏部衙门,叫从八品的那老叫花子把济世亲笔签发的文书交了出来,展开看时,任鼎航才知道那老叫花子是个汉人官员,名字也从没听说过,本是漠河军中效力,因为酗酒渎职犯了罪,才被济世点名叫进京述职,准备另派职位的。
“济世大人今天不在,你的事我也知道了,既然你是渎职。”任鼎航拉长声音,打着官腔说道:“那就降你两级,降为从九品,到”任鼎航一时间还真想不起那里有从九品的缺,扭头冲一个笔贴式喝道:“看看,有没有从九品的缺?”
“回任大人,盛京郊外有一个从九品的缺。”那笔贴式毕恭毕敬的答道。任鼎航满意的点点头,吩咐道:“把他的官档提出来,就让他去实补那个缺。快!开了官防文书就让他滚蛋,省得他把咱们吏部大堂的地板弄脏了。”
“是。”那笔贴式飞快的草拟文书,准备请任鼎航用印。任鼎航则在心里奸笑,心说济世啊济世,等发现你想提拔的亲信已经被降为从九品的时候,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表情,谁叫你的亲信不争气,酗酒渎职,我降了他你也没办法指责我,这个哑巴亏,你是吃定了。这时候,那个从进吏部后就一言不发的老叫花子突然开口问道:“任大人,敢问你的高堂可是任霖增任先生?浙江金华人,台甫任峻羿的任霖增?”
“不错,你认识家父?”任鼎航一楞,答应一声又反问道。那老叫花子被北方寒风吹得尽是刀刻皱纹般的老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仿佛是在回忆般抬起头,笑道:“岂止认识,那一年,我和你父亲见面时,还下了一盘象棋,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象棋?”任鼎航莫名其妙的反问道:“家父精于围棋,对象棋一道并不擅长啊?”
“我也是臭旗篓子,所以那天我们杀得倒也尽兴,简直是难解难分。”回忆起往事,那老叫花子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说道:“当时我们下到最后,我只剩下一个老将一个士,你父亲也只剩下一个老将和一个相。按理来说,这应该是和旗的,可你父亲、就是你爸爸人好胜,提出一定要分出胜负,我就说了,象棋里士象又不能过河,怎么能分出胜负?”
“是啊,士象不能过河,怎么分胜负?”任鼎航疑惑的问道。那老叫花子笑道:“你爸爸有办法,说今天就让士象过河,一定要分出胜负!我答应了,后来就更好玩了,你爸爸先走象,我就划士;你爸爸走象,我划士;你爸爸又走象,我又划士;你爸爸象我,我划士你爸爸;你爸爸走象我,我士你爸爸;你爸爸象我,我士你爸爸;你爸爸象我,我士你爸爸”
说到这里,那老叫花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你爸爸一直象我,我一直士你爸爸,你说有意思吗?”而任鼎航听得摸不着头脑,因为那老叫花子的话里又牵缠到他的父亲,只能点头道:“是,是,有意思。”而吏部大堂里的其他人旁观者清,大都已经听出老叫花子的话里有玄机,只是惧怕任鼎航的权势,惟有低着头苦苦憋笑。
这时候,那笔贴士已经把任命那老叫花子的官防文书开好,任鼎航见天色已晚,验看无误后就用了印,交给那叫花子道:“好了,拿着这个去上任吧,今后不要再酗酒渎职了,你已经是我大清国最小的官,再往下降,你就要被贬为庶人了。”
“终于被降到第十八级了。”那老叫花子心中苦笑一声,接过官防转身就走。临出大门时,那老叫花子又回头冲任鼎航笑道:“任大人,你可要记清楚了,我一直是(士)你爸爸。”
“是,是。”任鼎航又随口答道。而吏部大堂里的官员和差役再也憋不住了,纷纷捧腹大笑起来,而任鼎航也终于醒过味来,顿时气得脸色青紫,咆哮道:“老叫花子,竟然敢消遣于朝廷二品大员,找死!来人啊,给我往死里打!”
“慢!”那老叫花子大喝一声,喝住几个拍任鼎航马屁扑上来的差役,又奸笑道:“老叫花子说自己是你爸爸,你可是自己承认的,谈何消遣?我虽是从九品的芝麻官,可也是朝廷官员,你二品大员想要杀我,也不是说杀就杀的。乖儿子,你可是亲口承认了我是你爸爸的。”
“老叫花子,我和你拼了!”任鼎航气得全身发抖,仗着年轻力壮,冲上去按倒那瘦小干瘪的老叫花子就是一阵拳脚,而其他人惧怕任鼎航的官职,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劝解。那老叫花子则一边满地打滚一边大笑“儿子打老子了,大家快看啊,儿子打他爸爸了。”
“儿子打爸爸了。”那老叫花子还真是鸭子死了嘴不烂的主,即便被打得鼻青脸肿仍然在口头大占便宜。而那任鼎航仗自己着是康熙提拔的官员当然是为了挤掉鳌拜的人,骑在那老叫花子身上挥拳乱打,下手益发沉重,骂道:“老叫花子,今天爷把你死了,最多也不过罚半年俸禄,爷抗得起。”但任鼎航话音未落时,堂外忽然闯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进门就问道:“吏部尚书济世济大人在吗?平西王世子吴应熊求见。”
“济大人没在,今天就没来衙门。”任鼎航没好气的答道。任鼎航知道吴应熊和康熙不对付,所以对吴远明也没什么好声气,而已经奔波了一个下午仍然一无所获的吴远明也注意到被任鼎航打翻在地上的老叫花子,好奇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吏部大堂里怎么有一个叫花子?”
“他不是叫花子,现在是一个从九品司厩官。”任鼎航没好气的回答一句,又是狠狠一拳的打在那老叫花子头上,破口大骂道:“姓姚的,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老子就不姓任!”
得知济世不在,正准备去找其他鳌拜亲信的吴远明停住脚步,回忆着喃喃道:“姓姚的从九品司厩官?”这时,吴远明眼角瞟见那老叫花子掉在地上的官员任命书,拣起来只看了一眼吴远明马上象发疯一样冲上去,一脚把朝廷二品大员任鼎航踢了筋斗,又迅速扶起那从九品司厩官,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小汉奸吴应熊?”那老叫花子擦着脸上的血,歪歪头看看吴远明,阴笑道:“我又不是你爹,你为什么要救我?”
“干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吴远明翻身双膝跪倒,必恭必敬的磕头大喊道。当然,吴远明为了避免认错干爹,还是又偷偷看了一眼那张从九品司厩官的任命书,还好吴远明没把他的名字看错,这老叫花子叫姚启圣!
“干爹,孩儿总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