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徽容默默望着简璟辰踉跄着远去,良久方转身入殿。
皇帝正负手立于窗前,听得她的脚步声响,转过身来,见她面上神情,心中明白她已听到自己父子间的对话。他正是伤心无奈之时,不由叹了口气:“容儿,你说,朕这个父亲,是不是当得很不好?”
蓝徽容默然片刻,单膝跪落于地:“皇上,常宁公主是您的亲生女儿,现下只有您能救她,请皇上三思。”
皇帝叹道:“是朕对不住她,可她既然生为朕的女儿,是这东朝的公主,生下来注定就是这样的命运。”他走到蓝徽容面前,将她拉起:“朕七个女儿,三个早夭,常宁和亲突厥,两个嫁给边关守将,还有一个尚未成年,常佳若是成年,也得一样为这江山社稷而牺牲。”
蓝徽容心中伤感,柔声道:“皇上,您不仅是一个帝王,也是一个父亲,还是将常宁公主接回来吧。宁王殿下只有这一个亲姐,公主若是能回来,一来可以全他姐弟之情,二来可以全皇上父女之情,更可全皇上父子之情。”
皇帝被她最后一句触动心事,他虽对简璟辰起了警戒之心,但诸子之中,始终只有他才是最适合继续大统的人选,也只有他才是最似自己的。这也是他纵知简璟辰有谋逆之心却一直没有下狠手的原因。
他未给过子女父爱,自然也未能从子女身上得到过真正的敬慕孝悌之情,倒是蓝徽容进宫的这段日子,还能让他隐隐然体会到一丝天伦之乐。也让他开始反思,作为一个父亲,他是不是有些地方做错了?
蓝徽容见皇帝沉默,也觉有些难过,低低道:“子欲养而亲不在,容儿现在,不知多想回到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日子,多想父亲母亲能够活转来。这种感情放在父母的身上也是一样,若是常宁公主真有个不测,容儿怕皇上有一日会后悔的。”
她悠悠叹了口气:“母亲以前和容儿说过,任何人和事,千万不要等到失去了再来后悔,容儿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十指隐隐颤抖,良久方低声道:“真的要把常宁接回来吗?容朕想想,再想想。”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这日清晨,蓝徽容听得宫女说起今日是五月初一,一时愣住。想起去年的今日,一日之内得见简璟辰、慕世琮与孔瑄,当时的自己,怎么都未料到其后的一年里竟会与这三人爱恨交缠,风波迭起,更未料到一年之后的今天会站在这皇宫,面对这重重的艰难困苦。她愣得一阵,忽然有些兴奋,换过一套劲装就出了宫门,直奔质子府。
孔瑄这几日伤势渐渐好转,正与慕世琮在后院练剑,见蓝徽容兴冲冲地跑进来,不由收住剑势,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蓝徽容冲他笑了笑,转向慕世琮道:“侯爷,这京城可有划船的地方?”“划船?月秀湖就可以啊,容儿问这个做什么?”
蓝徽容脑中浮现二人去年赛舟节上的风采,莫名的脸上一红,抿嘴笑道:“我想去划船,纪念一下去年今日大发神威的某些人。”
慕世琮与孔瑄同时一愣,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慕世琮笑道:“原来容儿去年赛舟节上就见过我们了。”
蓝徽容见孔瑄额头隐有汗珠,忙掏出丝巾替他擦去,轻笑道:“我是坐在乘风阁上看的,还与侯爷擦肩而过呢。”
慕世琮怔住,转而指着蓝徽容大叫:“啊,原来是你!在乘风阁上洒清酒致祭的是你!”蓝徽容也是一愣,二人同时醒悟过来,当年叶天羽等人就是因为在赛舟节上拔得头筹,才被和末帝看中,收入军中,也导致这些人走上了不归之路。清娘或是慕王爷,只怕想起来都是心有戚戚焉,这才会于赛舟节这日命儿子或者带着女儿到乘风阁上洒下一杯清酒,以祭故人吧。二人不由都有些唏嘘,慕世琮也来了兴致:“好,我们去划船,就去月―――”话未说完,梅涛奔了过来,见蓝徽容在场,踌躇了一下,凑到慕世琮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慕世琮眉头一皱:“这么快,就到了?!”
孔瑄眼皮一跳,与慕世琮对望一眼,慕世琮‘啊’了一声,向蓝徽容苦笑道:“容儿,我们今日不能去划船了。”
“出什么事了吗?”
“啊,也没什么大事,我和孔瑄需得去拜访一个故人,你还是先回宫吧。”慕世琮不敢望向蓝徽容清澈的眼神,假借将剑摆在兵刃架上,转过头去。
蓝徽容怏怏地回到宫中,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侯爷和孔瑄似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到底是什么事呢?
她刚走到嘉福宫门口,皇帝的贴身太监刘内侍匆匆跑了过来,喘气道:“郡主,您总算回来了,皇上找您半天了!”
蓝徽容步入正泰殿,见简璟辰正站在皇帝身边,二人在细心看着案上摆着的似是画像的东西。皇帝面上神情似喜似悲,简璟辰则在一旁带着恭顺的微笑,浑不见几日前剧烈冲突后的不快。皇帝抬头见蓝徽容进来,忙招手道:“容儿,快过来!”
蓝徽容行了一礼,步到皇帝身边,目光投向案上并排展开的两幅画,忍不住‘啊’的一声掩嘴惊呼,泪水夺眶而出。
左边的一幅画上,一中年女子倚栏而立,眉目极秀丽却较瘦削,身上一袭绿罗裙,腰肢不盈一握,裙袂飘飞,似就要乘风而去,整个人温婉中透着一股纤弱之态。
蓝徽容的眼泪直掉下来,缓缓伸出手,轻抚着画像上的中年女子,喃喃唤道:“母亲!”皇帝身形一晃,右手撑住案头,闭上双眼。良久方睁开眼来,低声道:“容儿,你再看看这幅。”
蓝徽容泪眼朦胧望向右边的那幅画,只见画中一位红衣少女,轻扬马鞭,爽朗而笑,她双颊饱满,星眸生辉,身材矫健中带着如许丰润,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灿烂的气息。
蓝徽容看了良久,不禁掩唇泣道:“这是―――”
“是,这是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朕当年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子。”皇帝颤抖着伸出手抚上清娘年轻时的画像。
蓝徽容看看母亲年轻时的画像,再看看她中年时的画像,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同一个人。但仔细看来,两幅画中的人五官丝毫不差,只是一个比另一个看上去瘦了二十来斤,面容也刻上了二十多年的沧桑。
蓝徽容想起母亲坎坷的一生,又想起自己懂事以来这十余年,她孱弱的身体,温婉的笑容,低沉而压抑的咳嗽之声,泪水汹涌而出。这一刻,她对身边的这个皇帝涌上如潮恨意,但转头看着他也是满面悲戚,愤然的话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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